不知是察觉到了楚维那隐藏于平静的锋芒，又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那因斯开始蠢蠢欲动。

黑色液体慢慢上涌堆叠，努力凝成一个半人高的不规则形态，偶尔能看到有大大小小剔透的红色眼球在其中翻滚。

倒是不见一只只纤长的触手。

下一秒，那因斯猛地从地面弹起，炮弹一般冲向楚维。

速度之快，整个躯体几乎就是瞬间贴上了楚维腰侧的防护服。

楚维被这力道撞击的闷哼一声，连连后退，直到扶住身后的实验台，才勉强避开栽倒落地的下场。

又被贴上了。

楚维浑身寒毛直立，额头冒出汗珠，触及研究室内温度极低的空气，一片冰凉。

那因斯毫无征兆的动作让他头脑短暂懵了瞬，他立刻想要举起手中的枪，却发现，瞄准那因斯的同时。

亦是，对准了自己。

能量枪形同虚设。

腕足蠕动的啧啧水声在耳边作响，几乎是方才情景的二次重现。

楚维呼吸微微停滞。

稍有不慎，自己便会葬身于祂腹中。

不管从哪一方面，皆已见识过那因斯的凶残。

来不及思考，他修长的手指翻飞，解开防护服上的大扣和内侧拉链，飞快脱下。

一个转身，长至小腿的宽大防护服在空中划出道雪影。

反手完全包裹住了那因斯。

第三实验所的防护服同样是统一制式，除了发挥研究室内面对实验体该有的防护，还能起到一点保暖的作用。

面料算不上粗糙，但也绝对称不上柔软，致密而又韧滑的质地使那因斯在里面拱起弧度。

楚维死死捏住衣服下坠的开口，手套下的指节泛了白，杜绝任何祂逃脱的可能性。

很沉，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几乎要托不住祂。

那因斯被笼罩在防护服内，诡异一顿，竟然安静地，没有继续大幅度的挣扎。

不远处就是那因斯的培育室，楚维兜住掌心里慢慢蠕动的诡异的这一团，眼神噙着冰霜，动作利落打开银色培育室箱盖，连带着防护服，将祂粗暴地塞进去。

合上盖子，视线无意间扫过箱体旁侧灌入黑泥的管口露出一丝缝隙，他用力按紧。

做完这一切，绷成一根弦的精神松懈下来，顾不得旁边还有箱体的碎渣和微微的洁癖。楚维滑坐在地，半阖着眼帘，靠于实验台下，气息紊乱，险些脱力。

短短半天，鬼门关之间走了个来回，太过耗费心神和力气。

一丝少有的空茫略过他心头，幼年体的那因斯便如此难缠，待到......

实验台上。

白色还有些微皱的防护服，缝隙里缓缓填满黑漆漆的液体。

不过片刻，如融化了的雪，无声无息消失于黑色的土壤。

【好......香％#^＆】

被吃掉了。

暗无天日，浸在身躯内部的银色瞳孔，蓦地倒映出张金发蓝眼的脸。

一只异常苍白的手从蠕动的触手中钻出。

几息后，一副人脸缓缓隆起。

金灿灿的发丝，涣散的瞳孔，泛着诡异的僵硬和呆滞。

无数双苍白的手从旁浮现，将池利安的脸拉回触手深处，随即缓缓融化。

祂变回原样。

＊

他好像还没走出研究室。

不，不是他的研究室。

静谧空旷的黑暗，向远处望去，模糊了边界，只留一盏惨白的呼吸灯散发微弱光芒，摇摇欲息，压抑不住阴影处的暗流涌动。

楚维双腕被一对冰冷的铁锁束缚着，不疼，却足以限制他的活动。

他低着头，绘有蓝星公立大学纹理的衬衫领口，露出一截白皙脖颈，十分脆弱，似乎一拧就断。

眼眸地盯着地面某一处，长久待在黑暗中，瞳仁放大。

庞大的黑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散发着腥臭，宛如亟待捕杀美味的猎物，如蛆附骨的恶意压迫，仿佛只要他稍有动作，下一刻就将他分尸。

哗啦，身后好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

回音填满了实验室。

楚维僵硬地挺直单薄的身板，感受着胸腔内心脏一声急过一声的砰砰跳动。

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因为，毫无阻隔，仅仅几道光网束缚着它的一部分。

还没到时间吗？

为什么不放我出去？

楚维瞳孔有些涣散，黑暗中时间流逝似快似慢，他无法判断自己已经呆了多久。

忽而，鼻尖传来若有似无的香气。

头脑倏地清醒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楚维拔腿跑了起来，却忘记自己的双腿也被束缚着，扑通摔在地上。

意料之内的疼痛没有，而是扑进了柔软冰凉的物什。

可是依旧无法消除楚维内心深处的惊憷。

身下起伏，他艰难地翻过身。

对上近在咫尺，无数绯红色，非人的巨瞳。

不是它。

是祂。

楚维面无表情睁开眼。

额间隐隐有汗意。

第三实验所洁白的铃兰花映入眼帘，刻意被忘掉的往事化作光怪陆离的旧梦，又慢慢消散。

许是日有所经，也有所梦吧。

“今天他还没来呢。”

“谁？”

“副所长啊，这都快到上班的点了。”

“哦，他啊。据说出去参加什么交流会了，一大早就走了。”

“参加交流会”的楚维此时正和助手林星走进医疗中心，前往尽头的一间病房。

“先生，为什么？”

林星委屈地眼里几乎要翻出泪花，手上还攥着楚维刚才交到他手上的研究室钥匙。

“这段时间，我要外出，去其他区参加一些研究交流会，归期未定。”

“所以，研究室的异种就先交给你照料了。”

楚维淡淡道。

偌大的第三实验所的工作人员算不上多，楚维作为副所长却不怎么管事，一心沉迷于研究室。又或者，前往其他政区参加一些域外生物领域，同圈子内的一些活动。

有时一去就是一个月，见不到人，在他们心中已经见怪不怪。

作为合格的助理，虽然先生不带他出去，心中不免感到一丝失落。

但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林星吸吸鼻子，“不，先生，我是想问，为什么我的月薪被扣掉了。”

楚维：“......”

楚维默然地看了一会儿他，发现林星一脸茫然，确实不知道自己惹出了什么事情。

他拿出终端，调出一段研究室监控回放，扔给林星。

转身进了病房。

病房内，池利安一头金发深陷在苍白的枕头中，安静地闭着眼。

楚维刚把带来的礼品放下，旁边是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

很罕见。

因为在被域外生物污染后，蓝星的土地不再适宜种植作物，天然的食物早就成为稀缺的资源，更不用提“鲜花”这种贵族才能见到的奢侈品。

楚维顺着鲜花的方向，转头便看见一个男人坐在病房角落的沙发上。

——北极星号事件调查组负责人，沈辉。

对上视线，两人都是一愣。

“楚副所长，好巧，又见面了。”沈辉一身休闲装扮，看起来不像是在工作，更像是在休假中。

他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

楚维收回视线。

“好巧。”

“沈先生也来看望三皇子殿下？”

沈辉莫名叹了口气，“是啊，说起来，调查组本来应该早早离开铃兰区的。”

“三皇子这突然的一病，倒是又拖累了我们的进度。”

当着昏迷不醒的病人的面说他“坏话”，饶是楚维，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沈辉，分辨他是说笑，还是认真的。

与沈辉上一次见面，还是调查组前往第三实验所商谈赔偿事宜的时候，楚维对他，根本谈不上了解。

所以，他谨慎地没有接话。

“不过，三皇子在北极星号上受伤后，身体本已大好。”

“偏偏突然昏迷不醒，连皇室医生都检测不出原因。”

“这一点，殿下倒是比不上楚副所长的身体康健。”

沈辉似是话里有话。

听完，楚维心中微动。

三皇子受伤住院的消息，还是今日告辞去见所长时，告诉他的。

离开前，顺路看一眼曾经的同门，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之前楚维从没有想过。

这时间太过恰巧——

池利安前脚离开楚维的研究室，后脚便出了事。

而他的行程并非是私密的。

所以......沈辉在怀疑什么吗？

楚维摩挲了下指腹，不知到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他岔开话题，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调查组，可有Ⅰ号的其他进展吗？”

沈辉摇摇头，“没有太大的进展。”

楚维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不欲多呆，道：“待三殿下醒来后，麻烦沈先生告诉他一声，我来过。”

打开病房门，楚维差点撞上林星的头。

“先生！”

咔——门关上，楚维和林星交谈的声音在门外渐渐变小，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实际上，池利安方才醒过一次，只是楚维到的时候，他又昏睡了过去。

沈辉望了眼病床，翻过一页手中的书，笑了笑。

“先生，到底怎么回事呀。”

林星捂着头，后退几步。

他在病房外面，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楚维让他看的监控，丝毫没有头绪。

楚维方才还沉浸在三皇子昏迷和那因斯的联系中，被林星一打岔，接过终端。

楚维修长的手指点在某处，一下子放大。

画面中，研究所还没有遭受破坏的前一天：

林星哼着歌，正挨个给银色培育室更换使用的黑泥。

黑泥从箱子一端的管口灌入，汨汨滑进箱子底部，作为域外生物维持活性的养料。

正是更换完A级异种培育室的黑泥后，那接入的管口的开关，无意留了个缝隙，没有合紧。

那因斯满身的破坏力，楚维亲眼见证，突破培育室的防线简直像玩一般，但是在不损伤培育室的前提下，几乎不可能。

除非，有了其他的机会。

当影像要继续往下播放的时候，楚维的手扣住了终端屏幕，避开林星视线，点击转变实时监控。

眼皮一撩，示意林星看向现在的研究室。

一直未清理的培育室的残骸，在研究室地面四处散落，一地狼藉。

林星许久没回过神，愣愣地地透过屏幕，打量着这似乎如盗贼过境般满目疮痍，逐渐变成了震惊。

“这，这不会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了吧。”

“可是，可是，研究室里，好像没有攻击性这么强的异种吧......”

毕竟还处于域外生物活动的停滞期。

常识让林星小声疑惑。

抬头对上楚维的眼神，他一下子噤了声。

“对不起先生！我一定会照顾好剩下的异种，等你回来！”

楚维点点头。

“扣一个月的薪水，小惩大诫，再有下次......”

“绝对没有下次！”

林星哭丧着脸看着屏幕里碎裂的培育室，这都是钱啊。

“收拾干净，有事联系我。”

恰巧，楚维手中的终端一震。

来了一条消息：【我到了。】

“你先回第三实验所吧，我走了。”

“好的先生。”

医疗中心门口，停了一辆车。

楚维上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楚维—哥—哥，好久不见。”

还没等他坐稳，一道拉长腔调的女声，从主驾驶传来。

乱蓬蓬的红色长发，在脑后扎成低马尾，侧脸白皙，几颗调皮的雀斑分布在小巧的鼻子旁。

忽略那声和气质并不相符的“哥哥”，是个明艳靓丽的美女。

一身黑色皮衣，勾勒出优越的身材，她正偏头朝楚维笑着。

楚维略略停顿，嘴角勾起的弧度不明显：“小一，好久不见。”

“哼，还是这么死板。”

“无趣。”

小一嘟囔了句什么，长腿一动，车子飞驰出去。

窗外景色不断倒退，伴随着发动机轰鸣的声音，第三实验所远远被抛之在后。

车内，倒是沉默了一会儿。

楚维上车后，重新打开终端，调出三皇子拜访实验室那天的监控。

同时，不断回想着那日三皇子，是否遭遇过那因斯的攻击。

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一切如常。

那因斯......几乎都在纠缠他。

楚维按灭终端。

不排除池利安遭受了精神攻击的情况。

如果楚维之前还在犹豫，不知道转移祂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现在看来，应当是正确的。

各种意义上的。

小一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事吧？”

楚维收回思绪，转头瞥了一眼小一的侧脸。

轮廓依稀能够分辨出小时候的影子。

他和小一出身同一家孤儿院，比她大三岁。

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

只不过，十几年前发生的一场大火将孤儿院烧为灰烬。

双生子姐姐被楚维碰巧救出，妹妹不知所踪。

少时相处的景象早已模糊在记忆深处，楚维属实做不了一个很好的玩伴。

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孤儿院的孩子们玩耍。

分别后的第一次相遇，没什么伤感激动之情，却充斥着意外。

那是在摇光区的黑市上。

楚维有着丰富的域外生物专业知识，小一混迹于黑市多年，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和销路。

一来二去，作为“合作伙伴”，两人又熟了起来。

小一指尖敲敲方向盘，瞥了眼楚维，有些耐不住他的寡言，开口问道：“楚维哥哥，你要的都准备好了。”

“你打算从第三实验所辞职了？那可太棒了。”

“跟着我干吧。”

楚维摇摇头表示拒绝，“只是换个更稳妥的地方罢了。”

稳妥？

小一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

铃兰区也有黑市“据点”。能被称为黑市，经手的自然大多都是一些不正规、来路不明的交易。

无需过明路，意味着保密性就增强了不少。

自然，黑市人员的嘴，要够严。

既然没有辞职，那为什么还要突然换一个研究室？

小一知道楚维不想说的，谁也敲不开他的嘴，只是有些好奇。

好在她也有分寸，并没有追根问底，懒懒笑着给楚维省了一大笔钱：

“这次哥哥买的东西，给你打骨折。”

打骨折？

楚维微怔，“什么打骨折，腿吗？”

小一被他这认真的反问，噎得好半天没有说话。

长叹一口气，“哥哥，多上点网吧。终端不是摆设。”

楚维：“......”

他的终端，的确是最近才拾起来使用的。

小一三言两语解释完什么叫“打骨折”，又给他算了一笔账。听完后，楚维倒是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第三实验所的薪水不算太高，这次买的东西，几乎动用了楚维大部分的积蓄。

他除了工作没有其他的兴趣爱好，生活足够洁简，物欲很低，唯一的花费大概也出在工作上。

楚维只点点头，“下次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可以随时，”他停顿了一下，“不，一定联络我。”

维护设备，饲养......那因斯，皆需要高昂的费用。

“我会的。“小一回道。

楚维偏头望向窗外。

随着能源车一路奔驰，远离了铃兰区如今的中心区域，逐渐靠近域外冥海的方向。

周围的景色渐渐荒芜，颜色黯淡，人迹罕至。远处的天空灰沉一线，大片残破的建筑彰显出这里曾经遭受过过什么样子的经历。

地上遍布着碎石，还有一些分辨不出形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破路。”

车速慢了下来，小一嘟囔了一句，小心翼翼开着车，避开道路上的障碍物。

很快，能源车载着两人，扎进一堆茂盛的、不知名的黑色植丛后。

一座破旧的建筑映入眼帘。

那是——

第三实验所旧址。

暴躁绿茶小一，楚维娘家人上线。

补了大约2000字，没看过的宝贝可以看一下。

接下来v前一般隔日更新，贴贴～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进度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