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郁熠朝

大漠中的小小土坡,不知藏着多少黑暗肮脏的行径,远望就像一坐生了草的坟头。

土坡正面是一个由黄土堆砌而起的院子,院子只有一个门,门前守着一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守卫。

“什么人!”护卫手中执一把长刀,大声呵斥。

“叫这么大声,吓着我们家少爷了!”林停晚倒打一耙,担心兮兮地拍打着于枫胸脯,念叨着:“少爷您没事吧?”

于枫静静配合他装腔作势,心中觉得好笑又可爱。

“你们是……”

“是什么?认不出贵人吗?知道谁让我们来的吗?”林停晚将守卫的话堵回去。

守卫摸了摸头,看着两个人虽然扮相诡异,但确实气质出尘,不似粗人,当真是那些上层权贵?他茫然地顺着林停晚问,“那是谁让你们来的?”

“大胆,你等身份也配知道大人名讳?叫你们主事的出来!”林停晚在宫中狐假虎威惯了,一套逼问信手拈来,行云流水。

“我们家主事……那个,副主事的行吗?”守卫不太聪明地问。

看来这里确实是大胡子的老巢,而且因为大胡子葬身在外,家中尚无消息,只有副手。

“可以。”于枫讳莫如深地点头同意。

不久时两人从院中走来,为首一个与大胡子七八分相似的刀疤脸边快步走边训斥:“他说他是贵人就是贵人?老子还说自己是皇帝老儿呢!蠢笨如猪!”

“就是你们找我?什么事?”刀疤脸不耐烦道,手中握着大胡子同款弯刀。

“谈生意。”于枫淡然回复。

刀疤脸盯着于枫古怪的面具半晌,问了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信物呢?”

林停晚心中一滞,没有信物。随后他看到于枫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一个珍珠项链,链上还缀着绿色宝石,守卫点起火把,照着宝石闪着幽幽绿光,和在净房中看到的簪子竟莫名相似。

是客栈女店主首饰盒中的东西。

刀疤脸明显认出了这是谁的物件,他表情微妙,但变得恭敬起来,他朝两人一拱手,将人引进了院子。

“不知公子和慈娘的关系是?”刀疤脸走在后面仍不相信两人身份,随机刺探。

于枫脚步不停,信步道:“相好的。”

若不是前有刀疤脸后有守卫,林停晚严肃的表情刹那就绷不住了。他瞠目结舌,难怪要戴上面具啊,脸都不要了。

刀疤脸一想,女人的首饰是多么私人的物件,能将此种东西作为信物交付,关系必定不同寻常。于是他越发恭敬起来,在简陋的土窑洞中,不仅给两人上了为数不多的椅子,还要让守卫去煮茶。

“不知公子贵姓?”刀疤脸问。

于枫看着守卫四处乱翻找茶,“于,泾关于北。”

刚坐下的刀疤脸立刻又站起身握住于枫的手,热络地念叨着:“于老板!于老板!”

刀疤脸看到守卫将一包不知何时的旧茶泡在茶壶中,眉头一竖,呵斥道:“怎么能给于老板喝这种东西,去找新茶!”

守卫面露难色,自从老大准备脱离组织自立门户,便被那群人处处针对,货品时不时被截胡就算了,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货却一个都没卖出去,如今全押在后堂,人满为患又不见一粒米的收入,接连一个多月,家中别说新茶,就连旧水都要没有了。

“不必了,我身体不好,咱们还是速速谈妥达成合作为上。”

刀疤脸窘迫,虽然当家大哥不在,但是此等机会他必须要抓住。

“好好好,于老板打算要多少货?”刀疤脸紧张又期待地搓着手。

“看你货的品质,赶巧我在仓阳准备开一间茶楼,若是不错,我可以全部收下。”

“那小的带您看看货?”

刀疤脸起身引着众人朝后堂走去,后堂与前厅相隔不远,但由于土窑本身并没有挖开通风窗口,以致越走越昏暗。穿过漆黑廊道时,于枫感到手腕被握住,他心中一暖。

刀疤脸用生锈的钥匙打开后堂铁门的锁链,门一开,一股腐朽的刺鼻恶臭扑面而来。许是心虚,刀疤脸稍一迟钝,思考着是不是将人带到前厅更加体面,能促成更多单生意。

然而于枫没有等他思考出个结果,便迈步进入后堂,林停晚打开火折,亮光乍起,堂中宛如地狱。

小小的后堂不过方圆三四丈,却拥挤着六七个牢笼,为了防止逃跑,甚至每个笼子,笼子与笼子之间布满了铮铮作响的铁链。每个笼中至少囚禁着两个人,堂中一共大约不到二十人,这些人中女人和小孩占一半,青壮年占另外一半。他们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困了多久,渴了饿了便只能吃刀疤脸送来的和着黄沙的米汤,一碗汤里只有最上面浮着薄薄一层粟,下面沉淀着的都是黄沙。这些人面黄肌瘦,双目无神,妇孺身体弱一些的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身体康壮强健的见门被打开,纷纷看来,呆滞的眼神和绝望的神情让人生出恐惧。

“看什么看!”刀疤脸不知从何掏出一只鞭子,林停晚细看发现这些人确实身上有不少伤痕,想来平时也没少受虐待。虐待人的刀疤脸凶狠地对囚笼中的“货物”说完,转头一脸谄媚的小人样朝于枫说:“于老板您随便挑!别看关的时间长了,这样的奴才才听话,个个都是能干活的!”

堂中有微弱的光亮,林停晚不能像在廊道中一般牵着于枫,但是又想到这人视物障碍,担心出现意外,只能在其后悄悄拉住他的腰带,让他走的时候能有所依傍。

两人顶着数十人如狼般的目光缓缓向前,于枫在一个笼子前停下来,笼中的人背对而坐,批头散发,但从身形能看出是一个身高体长的年轻男人。

“于老板确实好眼光,这个奴才刚被收来几天,活力旺盛而且听话!”刀疤脸推销着,“过来,给于老板瞧瞧!”

那人滞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片刻后隔着栅栏,一道鞭子抽身而上,那人疼痛地大叫,连忙蹦起来躲避。

他不敢再忤逆刀疤脸,于是听话地走到笼子边,借着昏黄的烛火,林停晚看到这人披散杂乱的头发下一张圆脸,这个人的长相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停晚正思索入神,笼中之人乘其不备一口咬上了近前准备细看的于枫。大胡子慌忙将其分开,骂骂咧咧地用鞭子不停抽打。笼中的人被抽疼了,边大叫边哈哈大笑,状似疯癫,他身躯扭动,面部抽搐。

“你这奴才都不太听话啊。我们少爷受伤了,回去包扎一下,再从长计议。”林停晚看到于枫原本受伤的胳膊又倒霉地被咬伤,那人却像是入定了一般也不避开也不说疼。看来这个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刀疤脸怕自己生意黄了,便将于枫和林停晚两人安置在侧堂,吩咐着守卫好好教训这些奴才,自己忙不迭的去院中找一些草药。

堂中两人静默片刻,林停晚问:“那人是你要找的人?”

于枫默默点头,也许是看到至亲被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样子,心中难受。但是林停晚却不给他难受的时间,他一把撤下于枫的面具,急迫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于枫瞬间失了面具,一时怔愣,看到林停晚近在咫尺的面容,他嘴唇绷紧,神色惴惴,问询着刚刚笼中之人,眼睛却死死盯住于枫,像是在期盼着某个已知的事情。

“他叫袁……”

“不好了!阿朝!”

“起火了!”

或许从听从时清的建议在泾关边陲客栈住下的决定做出的那一刻起便种下了错误的种子。

命运的车马兜兜转转,最终给林停晚又送回了原点。

这一路上他曾在心中怀疑过无数次,但是终究还是将这样的思绪抛在脑后。也许是他不敢想象曾经康健聪慧的少年如今变成了要瞎不瞎的半残,只能躲在面具后示人;也许是他不敢想象命运竟会如此优待自己,如此无情凉薄的人不配心生希冀。

不知道是一声“阿朝”还是走水的消息对林停晚刺激更大,他只觉脑子“轰”地一声炸开。眼前仿佛回到十年前,自己无助地站在熊熊烈火中,任由火舌将他的一切吞噬。

袁满狂奔而来,他面黄肌瘦,十分憔悴,胸前还溅上了一滩血迹,却□□地拉起郁熠朝,“我用你给我的铁丝开了锁,偷袭了那个傻护卫,看见火从另一个侧堂起来了,快……快跑!”

袁满从小不学无术,每天与混子乞丐称兄道弟,熟悉各种旁门左道。三人跑出侧堂,发现后堂和前厅同时着起了熊熊大火,火势蔓延正逼近中间的廊道。

袁满急的当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念叨着“怎么办”,左顾右盼企图找出一条生路。郁熠朝握紧拳头,这次我……

“低头。”郁熠朝听到林停晚低沉的声音,这人从刚才起便沉静地可怕。他循声低头,被林停晚用自己袖子撕扯下的布条蒙住了双眼。

“我烧伤了眼睛,视物障碍。”以前觉得这人口中没有一句实话,现在林停晚倒是希望他说的没有实话。听上去戏谑荒谬的言论,背后是多少苦楚。林停晚心脏抽疼,感觉这大火的烟尘要把自己熏死。

林停晚拉着郁熠朝的手,坚定道:“我带你出去。”

他没有听到郁熠朝的反驳,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只紧紧拉着他头也不回地找寻火海的空隙。前厅的路已经被封死,纵火者两面夹击,其心歹毒,要将这里的人全部困死。

林停晚将前厅的水打湿在三人衣物上,一脚踹开一旁的架子,火舌顺着架子蔓延而上,三人瞅准机会钻过前厅,眼见来到门口逃出升天。

“小心!”土坡窑洞的大门轰然倒塌,林停晚下意识纵身一跃护住郁熠朝,他感到后背一阵灼烧疼痛,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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