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带着一身夜露的月刃便匆匆步入凌月的寝殿。她无声跪下行礼,双手奉上一支银簪,“殿下,梅姬夫人遣心腹送来了密信。”
御帐深处正在梳妆的凌月仙姬动作一顿。她并未回头,只从镜中瞥了眼月刃,随侍的侍女便如流水般悄无声息退下,连同被夜刃抱在怀中尚在安睡的杀生丸也被一并带离。
待寝殿彻底安静下来,凌月才缓步上前接过那支银簪。手指触及簪体时她的鼻尖轻轻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旋即不再迟疑,利落地取出了那卷薄如蝉翼的信纸。
随着阅读,她的指节渐渐收紧。待看完密信,凌月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叹息道:“……没想到……”
“殿下?”月刃担忧地抬头。
凌月将信纸递出,见月刃面露惶恐不敢接手,她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我以西国现任统治者的身份命令你:看清楚这信上的每一个字,它们与我西国的国本休戚相关。”
“……遵命。”月刃深吸一口气后双手接过信笺。只看了几行,她的脸色便骤然凝重,“斗牙王大人他竟……”
“哼。”凌月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幸好龙骨精已被重新封印,否则……”她未尽的话语里尽是沉甸甸地后怕与怒意。
月刃急速浏览着后续内容,脸色越来越白。直到读完最后一个字,她才难以置信地缓缓抬起头。
凌月凝视着她,声音严肃至极:
“西国储君,月刃。”
“臣在。”月刃的背脊骤然挺直,犹如蓄满的箭矢。
“梅姬夫人所见与吾等所得密报处处印证:豹猫族自新主亲方确立后异动频繁。”凌月眼底锐光乍现,“我要你亲率大军,依信中建言‘未雨绸缪,巩固边防’。你,能否做到?”
“能!”月刃应声叩首。
“此行艰险,须不惧伤亡,‘以安臣民之心为要’。你,能否做到?”
“能!”月刃再次叩首,声音斩钉截铁。
凌月走到她的面前,垂下的目光锋利如刀:“即便代价可能是你自身?”
月刃深深叩首,誓言在殿中清晰回荡:
“万死不辞!”
……
夜色深沉,十六夜第三次屏退侍女,独自踏入天守阁。
即便廊下的守卫早已深深俯首,她仍以广袖不动声色地掩住隆起的小腹,步履沉缓地趋入内室。闻声抬眼的父亲眼中的期冀像针般扎进她的心里。十六夜喉头一哽,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
见女儿这般情状,老城主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咽下叹息,将满腔焦灼与痛楚死死压下,只默默将一枚软垫推至女儿膝前,勉力温声道:
“姬,先坐下再说。”
“……是。”十六夜缓缓屈身。人尚未坐定,泪水已似断了线的珠子般纷纷滚落。她抚着明显隆起的小腹,眉宇间的忧惧萦绕不散,“父亲,城里的野猫愈发多了,简直像幽灵般赶不尽、杀不绝……他……还是没有消息吗?”
老领主沉默了,这数月来的煎熬令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父女俩相对枯坐许久,唯有灯花在死寂中偶尔噼啪一响。良久,他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嗓音沙哑地开口了:
“……去备笔墨吧。”
十六夜蓦然抬头,秀眉紧蹙,眼里写满了抗拒:“父亲!您难道还要向……”
“我知道你看不上那位。”老领主抬手,用一个斩钉截铁的手势压下了女儿的未尽之言。他凝视着十六夜犹带不甘的脸,眼神疲惫而复杂,“她当初信里那句‘必当竭力周旋’,为父原也只当是句客套。但这几月我所投出的信皆石沉大海……而刹那猛丸自称病后,近一月都未出席朝议……”
他沉重地合了合眼,长长叹息道:“眼下……这已是最后的办法了。”
十六夜怔怔望着父亲苍凉枯槁的面容,所有的不甘与矜持最终化作一声颤抖的妥协:“……女儿明白了。”
十六夜第四次前往天守阁时,并未留意身后恭敬行礼的侍女中悄然溜走了一人。
她刚踏入内室,早已等候在此的父亲便带着数月未见的振奋迎上前来:“姬!三日前那位尖耳的女将……红邪鬼大人亲自承诺,信必送到!”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十六夜喉头,她双手掩面,几乎就要喜极而泣——
“轰!”
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无数凄厉的惨叫与兵刃交击的锐响划破夜空。父女二人惊骇不已,齐齐望向窗外:只见城中浓烟四起,随即燃起了刺目的火光!
“发生何事!来人!”老城主厉声喝问,声音却被门外更加混乱的厮杀声淹没。
“父亲!”十六夜惊恐地抓住父亲的衣袖。老城主脸上血色尽褪,他猛地将女儿护到身后,一把抽出常年置于案旁的胁差对准了房门。
“啊!”
门外的骚乱逐渐消失,随着最后一声嘶吼,一注鲜血溅满了纸门。铠甲染血、面容狰狞的刹那猛丸踹开死死拦在门前守卫长的尸体,携着满身煞气的亲兵踏着血泊破门而入。
“不!”在十六夜的惨叫声中,老城主目眦欲裂:“刹那猛丸!你竟敢……”
话音未落,刹那猛丸身形如鬼魅般前突,手中长刀寒光一闪,精准而狠戾地刺入了老城主的腹部!
“父亲!!!”十六夜扑上前去,颤抖地接住父亲逐渐瘫软的身体,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刹那猛丸抽出染血的长刀,刀尖直指十六夜,声音满是憎恶:“贱人!还有你们这些甘愿侍奉妖魔的蠢货!”
他厉声揭露,言辞狠毒,“你们父女将这座城、将所有人的尊严,都出卖给了妖魔!你腹中的孽种就是你不洁的证明!”
十六夜猛然抬头。
泪水还挂在她的腮边,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再无半点惧怕,只余彻骨的轻蔑与刚烈。她搂着怀中奄奄一息的父亲,挺直了因怀孕而略显沉重的脊梁,一字一句砸回刹那猛丸的脸上:
“背弃旧主、勾结猫妖、纵火伤民……甘愿侍奉妖魔的,分明是你!”
“你这逆臣……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又有何资格来指责他人!”
感受到身后亲卫们的陡然沉默,刹那猛丸的脸瞬间扭曲了。
……
斗牙王的手指忽然微微动了动。
“老爷……老爷!”困守数月的冥加立刻察觉,激动得大哭起来,“梅姬夫人,梅姬夫人!老爷、老爷他终于醒了!”
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轻呼。不过片刻,未施粉黛的梅姬便带着一身清苦的药香匆匆而入。她径直跪下为斗牙王拭汗把脉,动作熟练而温柔。直到对上他凝视的目光,才哽咽着唤道:“大人……”
斗牙王心头一悸,几乎想将她揽入怀中。
梅姬小心地扶着斗牙王靠上软垫。见他面色苍白,胸口的包扎仍隐隐有血渗出的模样,指甲悄然掐进掌心:
“大人,您的伤……”
“无妨。”斗牙王勉强笑了笑,轻拍着她的手背,“静养些时日便好。”
梅姬沉默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这是今早红邪鬼冒险从人类城池捎回的……是那位人类城主的信。”
“哪位人类城主?”斗牙王疑惑接信,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
一旁的梅姬适时发出低泣,俯身请罪,“还请大人宽宥:情势危急,梅姬僭越,已先拆阅此信……”她轻耸着肩膀,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如今城中内有乱臣、外有猫妖,公主她又身怀六甲……刹那猛丸他野心昭然,我怕公主她……”
她的哭声和话语鞭挞着重伤未愈的斗牙王那本就紧绷的神经,将他内心的焦虑催化到极致。所有的可能性在他脑中飞速闪过,又被一一否定……终于,他眼中所有的情绪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决绝。
斗牙王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挣扎着站起身。伤口被牵动的剧痛令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湿鬓角。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地决然:“梅姬,取我的剑。”
“可您的伤……”梅姬惊呼着试图阻拦。
“我必须去。”斗牙王摇了摇头,推开她的手站直了身。他强提妖力化为铠甲,绒尾缓缓卷起三柄刀剑佩在腰间。转身离开前,他长长吁出了一口浊气,平静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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