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魏三花

弥薇生了一会儿闷气,回过神来时听对门的阿婆正好说到魏三花嫁人的事,“……也不知咋想的,给闺女挑这么个人,又老又丑就不说了,还爱喝酒,一喝就打老婆,三花那两年没少挨打,我有一次看见她那胳膊,哎哟,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没块好肉。真作孽哟。”

弥薇身旁的阿婆附和,“可不是,要不是这人死得早,三花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对门的阿婆把摘好的青菜码在竹簸箕里,头也不抬的叹了口气,“吴老头死了又有啥用,摊上那样的爹娘,硬把孩子逼到豆腐巷里讨生活……”

说着,她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些别扭的转移了话题,“唉,三花那么倔的娃,没想到她生的娃倒是个软和性子。”

两个阿婆絮絮叨叨开始说起魏冬阳给魏家盖房的事。

这也是弥薇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她在村子里走一走就能打听到魏家老两口苛待女儿,没理由魏冬阳不知道。弥薇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转念又想到阿婆隐晦提了一句的“豆腐巷”,好像是个不大光彩的地方?

弥薇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但她不敢深想,暗暗祈祷是自己想多了。

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回去的时候,肖老师带着学生已经回来了,正忙忙活活的各自整理行李。院子里支起了两张木桌,冷菜已经上了桌。弥薇一进门就看见两个村里的妇女正端着大盆大盘子的热菜往桌子上摆。

菜做得挺粗糙,都是家常菜,但胜在量大,最适合这种多人聚餐的场合。弥薇挨着肖老师坐下,抽空问了他一个问题,“肖老师,这次出来写生您是怎么选中这个地方的?”

肖老师一下就感叹上了,“要说这事儿吧,谁能想到这么个小村子里也出好瓷土呢?也亏了老程走南闯北的,见识广。”

老程就是他的师兄,也是弥薇和苏杭他们几个人的老师。

这个回答并不会让弥薇感到意外,因为能对肖老师施加影响的人并不多。

但同时也令她不解,叶连江已经肯定了写生地点的选择是他推动的结果,他一个外地来的打工者,能有什么门路联系上自己的老师?并且还成功地利用了他?

弥薇又问肖老师,“我家程老头认识的人里头有姓叶的吗?”

肖老师一下子笑了起来,“你还问我?你自己想想你师娘姓啥?”

弥薇愣住,她师娘可不就姓叶?!难道叶连江跟她师娘沾亲?要真是这样,似乎也说得过去。

弥薇心想,这个叶连江爪子可伸得真长啊。

她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被什么东西困住了的恐惧,但同时却又真真切切的滋生出了几分好奇心,对于魏三花的好奇心。

她站在这个院子里,看着魏老头和他老伴儿忙忙活活地喂鸡喂鸭子,捯饬菜地,心里却在描画当年那个受尽委屈,大雨天也要上山割猪草的名叫魏三花的少女。

在她的想象中,魏三花也曾经站在这里,抱着或孺慕或委屈的心情注视那一对刁钻的老夫妻。

弥薇有种微妙的心疼。如果她是魏三花,她能不能也从这样的泥泞里爬出来,一直走到那样一个光鲜的位置上去?

从魏三花到魏昭仪,这女人内蕴在骨子里的柔韧不屈的生命力令她目眩神迷。有一种传奇人物从故事里走出来,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神奇感觉。

弥薇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对某个人生出了膜拜的冲动。

她甚至想把她知道的这些信息去交给某个会写故事的人,说不出会写出一部荡气回肠的奋斗史。

她不是为了魏三花而来,但在下河村停留的三天,每一分钟都仿佛与这个女人有关。

在客栈会听到老板娘对她不孝顺的女儿的种种抱怨,到了外面又总会听到村里人对魏三花的同情。在他们的口舌之间,魏三花勤劳隐忍,被她的父母兄弟榨干了身上的最后一滴油水,而后愤然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当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酸唧唧的暗示魏三花挣钱的方式见不得人,但这种声音一出现,很快就会被人岔开。

没人愿意深谈。

这种刻意回避的态度太明显,这加深了弥薇心里那种不妙的预感,同时又让她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为了二十多年前,那个义无反顾离开家乡的少女魏三花。

弥薇再一次拨通了叶连江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男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大小姐,你是不是从来不看时间?需要我提醒你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吗?你知道正常人在这个时间都在干什么吗?”

弥薇很认真的想了想说:“加班。”

叶连江,“……”

弥薇没有调侃人的意思,她习惯在三点左右上床睡觉,一点半正是她一天之中思维最活跃的时候。这个时间段她通常都在工作。

叶连江真是败给她了,“好吧,你有什么要紧事?"

“你跟我说魏姨的生意有问题,想让我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猜错的话,你当初撺掇魏冬阳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吧?”

叶连江有些警惕,“差不多吧。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能打听到老魏和他老婆当年是怎么对待魏三花的,没理由魏冬阳打听不到。”这个问题这些天一直困扰着她,“为什么魏冬阳还会掏钱给他们盖新房?”

叶连江比她还吃惊,“魏冬阳给他们盖新房?!”

弥薇暗想他这惊讶到底是真是假。

“这我真不知道。”叶连江像是被这个消息给震得清醒了,“我就告诉他魏氏的生意不对,故意骗钱,做出来的保健品吃死了人。他不相信他妈能干这种黑心的事,我让他自己去打听他妈是什么样的人。”

弥薇一瞬间醍醐灌顶,原来叶连江是要查魏氏的生意!他需要有一个魏昭仪身边的人来协助他,去查找魏昭仪违法乱纪的种种证据!

而这个目的要想达成,这个援助他的人首先要跟他一样,要认清楚魏昭仪的真实面孔,甚至于……对她抱有一种必须铲除的决心。

这就是叶连江纠缠魏冬阳、纠缠她的真实动机。

魏冬阳既然来了,那么弥薇知道的那些事他也一定知道。他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钱?因为看到下河村的生活条件不好?

仅仅是同情吗?

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看多了魏冬阳的另一面,弥薇对自己的判断也有所动摇,总觉得她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他。

“他回去之后,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叶连江想了想,“就说人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什么的,我还挺高兴。他相信我说的是真话,这才有下一步继续合作的可能。”

“不是合作,是利用。”弥薇纠正他的措辞,“他信你,你才能继续利用他。”

叶连江没有否认。弥薇已经给他定了性,他解释再多也没用。

弥薇却因这几句话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总觉得这事哪里不大对。

“你说的那个‘杨记’的老板娘,魏冬阳也见过?”

“见过。”叶连江很肯定的说:“他们在屋里说话,我就在院子里等着呢。”

原来是亲自给魏冬阳做向导。

弥薇一哂,“你还挺下本钱。”

叶连江不理会她的挖苦,大大咧咧的承认了,“没本钱哪里能做买卖?总之,陪他跑了一趟,回去之后他就答应要清一清魏氏的底牌了。”

弥薇心头钝痛。她猜到他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魏冬阳一定查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了。

弥薇挂了电话,找出鸭河镇的地图搜索水产市场。

若说之前她是想沿着魏冬阳的脚步将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那么现在她想做的,就是拨开岁月的迷雾,看一看当初那个受尽欺辱的魏三花是不是真的在走出下河村的时候,一步一步将自己的良心丢在了路上。

弥薇信不过叶连江,在她心里,他仍然是一个利用别人给自己探路的卑鄙小人。

她也怕他故意给自己设套,于是很谨慎的观察了几天,确定了水产市场就那么一个“杨记”,而“杨记”就这么一个老板娘。她又假装是被人介绍过来找“杨记”批发水产的商家,下单之前特意过来摸摸“杨记”的底。

同样都是在市场里讨生活的商家,相互之间的竞争是免不了的。

有人跟她推荐自己店里的水产,也有人采用了另外一种方法,那就是故意贬低“杨记”,说他家缺斤短两被市场管理处挂过黄牌,说他家把死虾混着活虾一起卖,还有一个瘦长脸的老婆子拉着弥薇说小话,“哎哟,看你也是讲究的人,他家的东西怎么能吃呢,多晦气!”

见弥薇一脸不解,老婆子又左瞄右瞄,压着声音给她解释,“你们这些外边的人不知道,那家的老板娘以前是在豆腐巷里讨生活的。”

弥薇心中一动,又是豆腐巷。她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地名了。

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弥薇一时间不能分辨这复杂的感觉是因为谁,“豆腐巷是……”

“哎呀,”老婆子一脸“你怎么这都不明白”的表情,“就是那种地方啊……不正经的地方……警察见天去扫黄的……

弥薇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知道魏三花的过往?

还是说……

自从见了魏三花的家人就时时萦绕在心头的不安再次涌起,弥薇有一种即将洞悉谜底的恐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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