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世京仍坐在书桌后处理公务。
首席办其实是一个奢华的大套房,比如他现在身处的是办公正厅,右边摆着柔软舒适的休息沙发,地板中间铺了一块巨大的金色地毯,左边是书架和廊柜,廊柜上有高低不一的装着威士忌的水晶玻璃酒瓶,家具一应采用白色金边的装饰,左右两侧都有门,右侧是随行会议室、会客厅,左侧是专供首席休憩的卧室和餐厅。
温言脸色素白地从左侧门出来。
书桌这会儿已经堆砌起小山般高的公务文件,他步履拖沓走过地毯重新在椅子坐下,长密的睫毛沾着水珠,挺秀的鼻尖也挂着小水珠,小口小口地呼吸着。
梁世京未曾看过他一眼。
正厅始终保持着落针可闻的安静,直到温言尝试按着椅子挪开一点,梁世京这才肯高抬贵眼瞥来,温言已经不太能感觉到脖子以上的存在,感官全部汇集在后颈腺体的震动点。
阳光被格子方窗分割道道光柱,他背后是大片花园,锦簇的玫瑰花团仿佛越过窗明几净的圆拱玻璃盛开在他身侧,他穿着白衬衣,肌肤是白的,瞳仁也是白的,就连嘴唇好像也是白的,整个人纯净得宛若清泉流水那般澄澈,却又散发出无限光彩。
“坐在我身边就这么难受?”梁世京低沉的嗓音划破了沉寂的空气。
“你闻得到信息素吗?”温言长睫一颤,声音轻到飘散。
“问这个干什么。”
“以后我可以不可以用抽取的方式给你提供信息素?”
注射器抽取当然可以,只是那不是次次都要抽腺体?让原本娇嫩的肌肤遍布针孔?次次享受疼痛?
“待在我身边难受是吧?”梁世京面无表情地问。
温言盯着光柱中不断翻涌的尘埃,眼神飘忽没有落点。
“你有感觉好点吗?”
“问题怎么这么多?”梁世京抓着他的椅子扶手把他转到自己面前,温言呆呆看着他,眼底好似聚集着清水般的光,刚刚他短暂失明了几秒,现在视线才回笼,于是发现梁世京优越的五官近在眼前,正微微昂着下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温言不确定他看了多久,小声央求说,“可以回答我吗。”
“你很骄傲是吗?”梁世京冷冷问。
“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好一点,我愿意的。”说完温言又补充,“没有撒谎。”
“别说得这么委屈,还债而已。”
“对不起。”
梁世京把他转回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整整一个下午专线电话响起数次,分别是他国领导人、秘书长程琢、军舰最高指挥官……因为梁世京没有避讳所以温言听得一清二楚,但对话内容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大脑完全处于麻痹状态,睁着眼睛长时间盯着墙壁挂画,就像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只是在等待身体变冷而已。
直到夕阳在地毯上勾勒出长长的阴影。
清醇好听的嗓音模模糊糊穿进耳朵,从嗡鸣断续再到清晰完整,温言茫然抬眼,不知何时起梁世京停止处理公务,正抱着手靠坐在书桌边缘,眼神异常锐利地审度着他。
“你刚刚在说话吗?”温言嗓子发虚地问。
“昨晚一共睡了19个小时,现在睁着眼睛也能睡着?”梁世京皱眉道。
“我只是在发呆。”
“不舒服?”
“没有。”
“在我身边觉得不舒服是吧?”
想摇头却被剧痛制止,温言嗓音微不可闻地颤抖起来,“我没有。”
“我没凶你。”梁世京脸色一沉。
是没有凶,但眼泪就这样一颗颗脸颊滑落,温言揩掉,很快就不哭了。
“为什么难过?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梁世京问他。
脑子根本无法思考耳朵也听不清,温言紧紧攥着膝盖的裤子表情很可怜地恳求,“我们可以回橡木湾了吗。”
夕阳的余晖将最后一丝热气带走,数十辆的保镖车队隐藏在车流之中,两人乘坐的车子经过特殊涂装不带任何首席府标识。
温言柔若无骨地靠在车窗,与梁世京横亘出一条直线两端圆点的距离,原来重达几吨的防弹公务车在行驶中也会有细微颠簸,他总是能感觉到每一次,因为颈环偶尔会因为颠簸微微错位,让已经震麻木了腺体再次感受到痛意。
暮色四合,橡木湾提前备好了三人份晚餐,纪领事在玄关处恭敬地等着他们回归,低调奢华的黑色车队滑行过翠绿葱茏的橡木长廊,不等停稳,翘首以盼的梁望佑便从白石楼梯噔噔噔跑下来。
“父亲你回来啦,温言你回来啦,我等了你好久啊!”
温言挤出很难看的笑容。
“我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去游乐场玩好吗,或者打游戏也可以,我有好多好大好大好大的游戏机。”梁望佑夸张地比画。
晚风轻柔,宽阔的白石阶梯足够四五人并肩而行,温言和梁望佑走在一起,梁世京落在身后。
“父亲训斥你啦?”梁望佑拉过温言的手悄悄问他,声音虽小但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到。
“没有。”温言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有力,真心实意地答。
三人进到玄关,三双大小不一的拖鞋已经齐齐摆在沙发前的地板前。
“那你怎么看起来有点难过的样子呀?”梁望佑仰着头,“他一定训你了对不对?他脾气是有点不好啦,你不要在意,别看他是首席,但其实没有多少人喜欢他呢。”
“怎么这么多话?作业写完了?”梁世京把他拎到旁边站着。
“上午就写完了。”梁望佑双手叉腰,“一个都没错老师夸我做得好。”
“那去吃饭,别在这里烦人。”
“温言。”梁望佑不跟幼稚的人计较,再次拉起温言手指,“我们去吃饭吧。”
温言反手握住他,感受着掌心里传来温度和柔软的皮肤,他实在坚持不太下去了,涉及脖子以上的动作都让他难以承受,如果不跟梁世京相处在同一空间应该才能摘掉颈环休息,他小声同梁望佑商量,“我想回房间休息一会儿,我们明天见好吗。”
“不要,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好久。”梁望佑撅起嘴,“1点你就走了,6点才回来。”
温言:“对不起,那我们现在去——”
“梁望佑!”梁世京在身后警告般喊他名字。
“好吧。”梁望佑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失落的眼睛,“如果你想吃宵夜的话可以叫我一起,我可以喝奶陪你,如果不想就算了……”
“明天我们一起吃早饭好吗。”温言侧脸瞬间眼泪滚出眼眶,他不想在梁望佑面前掉眼泪,所以等不及梁望佑回答就匆匆离开。
和煦的微风从大敞的双开门外吹进,夜幕下橡木长廊的道路两侧的藏地灯依次亮起,宛若一团团朦胧的雾。
“黏人的后果就是令人反感。”梁世京语气不善地评价。
长到5岁,梁望佑从未体验过他人对他反感的情绪,他的学习生涯还处在幼儿园与小学一年级的衔接过程,老师讲的还是树上挂着红彤彤的苹果之类的单纯知识,虽然不明白梁世京讲的意思但从口气就能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词。
“我没有黏人!”梁望佑不服反驳。
“自己去吃饭。”梁世京却懒得再说,掉头欲走,梁望佑又噔噔瞪跑过去抱他大腿,可怜兮兮地问,“你又要去工作了吗。”
“不然呢?陪你吃饭?”
真真是抱错大腿,梁望佑瞬间撒开手攥小拳头打他,身高使然只能打到梁世京大腿位置,拳头越来越重眼睛越来越红,“又是我一个人吃饭!”
“温言本来想跟你吃饭,是你自己太黏人。”梁世京加码。
梁望佑登时停下动作,在下巴一抖一抖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没有黏人,没有!温言明明先答应了要陪我玩,是你这么大了还需要人照顾,是你把他叫走的!他明明先答应我的,明明是你黏人……呜呜呜呜呜……”
他仰着脸哭得那么伤心,明明还不能把事情讲清楚,但悲伤已经在他脸上涌了出来,这样子又倔又认死理的样子……明明才跟生他的omega见过一两面,就那么眼巴巴要跟着人家……
说到底,谁也没比谁有出息。
梁世京把他抱起来,梁望佑趴在他肩头哭得更加伤心,“我没有黏人,我也没有烦人。”
“我知道。”梁世京轻拍他的背。
“温言那么喜欢我,肯定是你给他讲我的坏话……中午吃饭的时候他那么高兴……”
“看到了。”梁世京轻声说。
锦衣玉食、佣人无数的生活并不能填补一个小孩子内心,就特殊身份而言,梁望佑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一堆保镖跟着,在学校小朋友很多是很好玩,但是一到周末橡木湾就显得那么冷清,他很小就知道自己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他有两个同名不同姓的名字,他觉得拥有两个名字很酷,于是大声跟幼儿园小朋友炫耀,童言无忌的小朋友们问他“你父亲和你爸爸离婚啦?”
梁望佑迷茫了,他没有爸爸啊……
再大一点,他在安全教育中学会了不能告诉任何人梁世京是他的父亲,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原因,也是自那时起,他在新闻里看到梁世京的身影比在家里看到的时间都多,一度认为是显示屏把梁世京骗了进去,动用“武力”报废了四五台电视机,这件事他只花了很短的时间明白原因,却伤心了更久。
“如果我少说话……你们愿意陪我吃饭吗……”梁望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少是多少句……你要先告诉我……”
奢雅明亮的玄关灯光笼罩着alpha孤独的身影,揪心的哭声也一并笼罩着他。
“不用少,明天我们都在家里陪你。”他抱着梁望佑往餐厅走,嗓音喑哑地说。
[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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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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