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解厄(一)

旧式的屋檐角滴落着悬停雨珠,沥上青石板路。

小路蜿蜒盘旋着沿着庭院至深堂,在路的尽头却有一道跪得笔直的身影隔绝了视野。

雨在一寸一寸打落,惹湿杜川的睫。

他抬眸痴痴看向堂中人的身影,鼻息间是祠堂特有的一股香。

他觉得那似满天神佛湮灭消寂的烟灰味,了了化作一缕烟缠在人间。

为他送来了此生唯一的神。

就在眼前这座祠堂间。

杜川跪得更标准了,要不是怕他哥更生气,他真想拜几拜。

倒不为求他哥轻点罚……重点罚也好,杜川看着堂中人那双被蒙上黑布的眼,心底闷得发苦,舌尖顶着牙关焦躁不安。

他已经跪在这里淋了半个钟头的雨。

他哥——杜山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没有一句责骂,也没有一句关怀。

杜山在上香。

堂中的人穿着一身带几分古气的褂,坐在轮椅上脊背笔直。

他的右腕上一串玉佛珠缠了几圈,指尖捻着几根簌簌落着粉的香,插进香炉里点燃。

杜山的眼蒙着一层黑布,寻香炉的时候只能瞎着眼摸索。

他不急。

杜山只是慢悠悠拂过灵台上每一寸,指尖漫不经心摩挲每一个灵牌的名字。

瞎子是看不见的。

所以那些灵牌几乎全被杜山慢条斯理地全弄翻了。

本该肃穆的祠堂内只有一地狼藉。

和依旧神色平静的杜山。

他最后抚摸着主位的那张灵牌,指腹一笔一划写过那上面“杜承熙”三个字。

杜山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给我自己上炷香。托你的福,这的灵牌险些改名换姓,换上我的名字。”

“哥……”

杜川跪在雨下,闻言更加焦躁不安,甚至恐慌起来。

他下意识朝前膝行几步,想起杜山没有让他动,又硬生生忍住回到原位。

他本跪得无比标准,可杜山话一出他的脊背却似乎弯了。

他看着杜山。

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是坐在轮椅上的。

那双腿是为了他废的。

他的哥哥眼睛是被蒙着布的。

那双眼是为了救他才被打伤的。

他想起那时候,杜山在硝烟间的影与眼前淡漠的影重叠,铁锈般的血迹味隐约弥漫在他的鼻息。

混了他那时祈祷满天神佛的泪。

随行医生说只是伤到了神经,没有伤到要害,杜山的眼睛只要修养两个月就能复明。

可杜川想起、想起——想起杜山就在他的眼前,他瞳孔不受控地放大。

看着子弹从他们完全紧密的拥抱里擦过,铁锈味与弹孔一起从杜山那么靠近太阳穴的地方蔓延、扩散。

那瞬间杜川似乎看见了时间的停滞。

他看那枚子弹看得那么清晰、明确。

印在他的瞳孔里或许已化作了血痕。

那时候杜山却只是皱眉闭了闭眼,眼眶在汩汩流着血,杜山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

“下次别自己找死。”

而后。

杜川的眼里蓦然淌着比血更滚烫的、混着悔与恼还有血的泪。

在杜山被送去救治的时候,杜川跟无数医生嘶吼,像古代暴君一般尽说些“如果治不好他你们就全陪葬”之类的话。

杜山躺在病床上,仅剩的视力让他精准握上杜川的手,那条乱叫的疯狗马上就像被人封印了一般,不再说话。

“不用理他,手术继续。”

杜山握着他的手,宽厚温暖的掌心抚平了他狂躁的不安的一切情绪。

杜川乖乖地蹲在那张手术床旁,紧紧握着杜山越来越冰冷的指尖,看着血淋淋的一切。

那时候被牵着的杜川很安静,他没有再发疯说话。

他忍着自己很小声的呜咽和哭声。

手术结束后,杜山因为打了麻醉,没有力气再握紧杜川的手。

于是杜川自己悄悄走到角落里,在他哥看不见的地方,给自己扇了几十个巴掌。

扇到手掌红肿发疼、泪如何也止不住的时候,杜川听见有人在喊他。

他走出去,藏起自己的手。迎面走来的是杜山的心腹,给他递来一把糖。

“先生手术前叫我去买来,给您的。”

他低着头看着那熟悉的酥油糖。

糖纸还是当年的包装,味道还是当年的味道。

杜川颤着手撕开包装,将糖小心翼翼放进牙里含着。

他舍不得咬,也没有力气咬下去。

泪水打落湿了他掌心的糖纸,杜川想当年他哥总用这招哄他别哭,现在他却更想哭——是糖不好吃了吗?

他总觉得耳边似乎又回响起属于杜山的声音,带他回到了太久远的过去。

他听见那时候杜山对他说:

“别哭。吃糖,吃了糖就不哭了。”

注:本篇灵感来自歌手太一的《天狗》,春解厄来自歌曲里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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