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澄疑惑地打量着陆衍。
端面进屋时她顺手开了灯,这才有机会清晰看到陆衍模样。
他瘦得吓人,面色惨白,松垮的白T恤都没有遮挡住突出的脊背。阮澄看得直皱眉,这是在复健期会有正常的体重吗,反而像是长期处于营养不良中的人。
陆衍手指微屈扣在桌面上,眉宇间有着扫不去的阴霾和戒备。
阮澄愣了愣,这是担心她会下毒?
半天没等到回应的陆衍眉心紧蹙,神情中添了点不耐烦,重复道:“我要你那碗。”
阮澄叹着气把两碗面换了方向:“给。”
换就换。
陆衍这碗面她特意加了好多小虾仁,荷包蛋都是溏心的,她还乐意换呢。
换了虾仁面后的陆衍没再找事,无言地和阮澄分坐小餐桌两边,闷头吃面。
面口感好,汤味道鲜,光是看着卖相就极大愉悦阮澄饿了一天的胃。
沉醉于自我手艺的阮澄惬意地眯眯眼,从堆积琳琅成小山的虾仁中夹了一颗往嘴里送。
相比之下陆衍那碗显得寒酸很多,没有多少配料,零星的几颗虾仁孤单地飘在汤面上。可陆衍偏偏吃得很捧场,丝毫不像是之前还拒绝了阮澄做晚餐的人。
陆衍吃相斯文,但速度很快,咀嚼和吞咽像一道训练有素的工序,短短几分钟虾仁面已经见底。
虾仁面汤上方蒸腾出雾气袅袅,暖暖的面入胃,一点点滋养陆衍严重缺失营养的身体。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带热气且味道正常的菜肴了,做饭阿姨在他那便宜哥哥的授意下,只会随便给他弄冰冷的食物敷衍了事,所谓的营养餐非常难吃,但陆衍为了不饿肚子,只能勉强吃几口。
久违的饱腹感让陆衍面色柔和不少,他这才发现似乎一直没听见阮澄动筷的声音,看来交换面的决定果然正确,另一碗面肯定难以下咽,不然阮澄怎么会一口都没吃。
就在这时,陆衍听到阮澄试探的声音:“那个,你要不介意的话,我这碗也给你?我只吃了一颗小虾仁。”
陆衍手上的动作一顿。
“别误会,冰箱里没可用的食材了,不然我会给你再做一碗。”阮澄怕陆衍多想连忙解释,“这碗本来也是给你,配料更丰富一点,你先吃吧,我不饿。”
“什么?”心底划过几分惊讶,陆衍的声音中掺着沙哑。
他错怪阮澄了吗?
还是说他的便宜哥哥玩腻了明面上的折辱,改了另一种方式。
陆衍的哥哥和他同父异母,陆衍在陆父陆文章眼中是联姻的产物,可笑的是陆衍的母亲是因为爱情才下嫁给陆文章。婚后陆文章借着岳父家的帮助平步青云,很快露出了真面目,陆母身体本来就不好,在陆文章的冷暴力下没坚持几年便抑郁而终。
陆母死后,陆文章连鳄鱼的眼泪都不舍得掉,立刻将他外面养的女人、口中的真爱接回家,放任她登堂入室成为陆夫人,最讽刺的是,那个女人竟然带着个比陆衍还要年长两岁的儿子。从那之后,陆衍反而成了家中多余的人。哥哥和继母视他为眼中钉,事事针对他。
阮澄一定也是那个人雇来折磨他的,现在对他的态度不过是伪装罢了,想用这种手段令他放松警惕。等他逐渐给予信任后,阮澄便会撕下伪装,让他坠入深渊。
坐在对面看陆衍吃饭的阮澄根本猜不到她已经被打入失信黑名单,她右手支着下巴,很无聊地看看天花板,再看看陆衍,手忍不住按在开始发出抗议的肚子上。
好饿,她也一天都没吃饭了。
上午去医院缴费探望妈妈,下午跟薛助理来见陆衍,忙了一整天没得闲。
好不容易得空吃饭,也变成了对方吃她眼巴巴地看着。
一声微弱又清楚的咕噜声打破沉默。
屋里很静,咕噜噜的声响无异于平地惊雷,炸得阮澄耳根通红。
陆衍吞咽的动作停住。
失明后他的听觉变得更加敏感,很多常人无法注意到的动静很容易会被他捕捉到,比如现在。
虾仁面吃得他浑身暖洋洋的,饱腹感十足,所以肚子叫的声响不可能是他发出的,那就只剩——
阮澄面红耳赤,柔顺的额发垂下遮住她的眼睛。
都说做好事不留名,她倒好,肚子有它自己的想法,抢先一步把她出卖了。
陆衍攥紧筷子,眉心紧锁像是在思索什么。
他沉默半晌薄唇动了动,像是叹息般说出两个字:“谢谢。”
他别扭的模样看得阮澄莞尔,揉揉自己通红的耳朵:“慢慢吃,不用着急。”
陆衍从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嗯”,再没开口。
虾仁面在沉默间被陆衍吃得一干二净,两碗没厚此薄彼,统统变成营养进了肚。
阮澄瞧他吃到了尾声,打算等他让出位置就收拾碗筷。
可等来等去,陆衍都没有要动的意思。
陆衍面无表情坐在原位,阮澄也不好赶人走,心里却觉得奇怪,这人是和椅子粘合了吗。
她叹了口气,想着要不然先把小餐桌放回原位,怕把地毯压出痕迹。
视线顺着桌腿下移,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忽然跳到视野范围内。
阮澄瞬间愣住。
陆衍看不见阮澄的表情变化,但他已经等阮澄离开等了好一会儿,越来越烦躁。
他的腿因为那场事故也有旧伤,相比失明不算严重。
因为没有系统的复健耽误了治疗,他正常发力起身时十次有八次会蚀骨的疼。
他可以自己站起来,但过程艰难踉跄。
陆衍仅剩的自尊令他不愿把这么狼狈的一面表露在人前。
阮澄瞅着陆衍的表情一点点沉下去,哪知道陆衍是嫌她在这里多余,还以为是陆衍等他扶着起身等到不耐烦。
她几乎没有护理经验,妈妈第一次住院她怕出问题请的专业护工,这次住的ICU,根本不允许让她贴身护理。
所以面试成功后阮澄还在嘀咕,连这样都能给她offer,估计是急缺人手,来不及再多挑挑拣拣了。
谁知第一天她就犯了个错误,忘了要扶眼盲负伤的雇主起身。
阮澄懊恼地走到陆衍身边,柔声道:“我扶您起来。”
说着她把双手搭在陆衍的手臂和肩膀上。
陆衍的肌肉一点点绷紧,抬手一把推开阮澄,冷声说:“不用。”
她看出来了。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嘲笑他是个废人了?
陆衍尝试靠自己起来,双手因为发力紧紧攥住桌面边缘,青筋在瘦削的手背上浮现。
钻心的痛将陆衍的眼尾染红,他咬牙克制逐渐变得急促而沉重的呼吸。
阮澄实在看不下去,不管陆衍拒绝的态度径自扶住他,将他大半个重心撑在身上。
“不需要。”陆衍努力平缓呼吸,咬肌渐渐放松下来,“不要你帮我。”
“您已经做得很棒了。”阮澄回忆医生查房时的场景,委婉地安抚陆衍,“这次先让我协助您。”
陆衍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低垂着脑袋,没精力再去拒绝阮澄固执的搀扶。
他半个身体都压在阮澄肩上,阮澄柔顺的碎发时不时划过他的下颚,软软的,带着点橙子味的清香。
“我去洗碗,有事情叫我。”阮澄扶陆衍在床边坐下,然后微微低下头对他说。
耳边的气息酥酥麻麻,和着少女轻软的语气,宛若根羽毛扫在陆衍的心尖上。
陆衍弯腰,按了一下腿部的伤口,疼痛让他立刻清醒许多,迅速从怪异的气氛中抽离。
阮澄不放心,出门时转头看向陆衍。
他垂着头,颓丧地坐在床边,表情因为疼痛绷紧。
阮澄脚步顿住,张张嘴想要安慰他。
可迟疑几秒什么都没说,她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何况他们才认识几小时,安慰话听到陆衍耳朵里说不定就变成了讽刺。
算了。
阮澄放弃。
陆衍需要更多的时间休息,而不是听她讲心灵鸡汤。
而仿佛和阮澄有了默契,直到晚上阮澄准备离开跟他打招呼时,陆衍都静静地蜷在床里,没再理人。
-
“我不饿。”陆衍笔直地坐在小餐桌前,面沉如水。
阿姨手中带气,啪地把盘子扔桌上,厌恶地白了陆衍一眼:“爱吃不吃,一个瞎子还挑三拣四。”
刚到别墅,正要进卧室的阮澄怔在原地。
一早天气晴朗,别墅区的空气没得说。
一路走来阮澄心情都不错,直到这刻。
“你是谁?”阿姨骂骂咧咧几句,回头发现有人在,皱眉问道,态度十分不客气,像她才是这间别墅的主人。
阮澄露出礼貌的微笑:“您好,我是陆衍先生的新助理。”
“哦。”阿姨挥挥手招呼阮澄过来,“来得正好,喂这个瞎子吃饭吧。”
一口一个瞎子听得阮澄心里不舒服,她盯着阿姨问:“陆先生为什么不想吃?”
“真把自己当祖宗了呗。”阿姨丝毫不顾及陆衍在场,举止言谈粗鲁,“不吃就饿着。”
这副态度别说陆衍,阮澄也不想吃,更别提摆在小餐桌上的菜肴没半点卖相。
趁阿姨还在怼天怼地,阮澄在盘子边缘选了块小小的碎鸡蛋,只放进嘴里几秒,就转身抽张餐巾纸吐出扔掉了。
又冰又咸,难以下咽,从未做过饭的新手下厨都做不到这种难吃程度。
怪不得陆衍碰都不想碰。
他平时就是吃这种东西吗?
“还以为自己是大明星吗?我孙子都知道你害了别人!”
“现在这样都是报应,有人付钱照顾你就不错了,真亏我还在薛助理面前替你说过话。”
“......”
阿姨语中带刺,越说越来劲,折辱陆衍仿佛能让她人生焕发第二春。
陆衍沉默以对,眼中是了无生气的晦暗,他早就习惯了。
来照顾他的人不过是那便宜哥哥付钱找的利刃而已,阮澄早晚也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阮澄神色复杂,打断阿姨:“陆先生是您的雇主。”
“小姑娘,我劝你摆好自己的位置,薛助理还没跟你说清楚吗?这个瞎子才不是我们的雇主。”阿姨嗤笑一声,“收起你的同情心吧,小心丢了工作。”
无力感在阮澄心头爆开。
阿姨说得对,雇她的人是对陆衍抱有恶意的薛助理,她还指望着这份工作去救妈妈的命。
同情心在人命面前一文不值。
陆衍等了好久,都听不见阮澄的反驳,她似乎默认了阿姨的说法。
心中不切实际的期待一点点清空,变成荒芜的死寂。
陆衍右手握成拳,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竟然还指望阮澄站在他这边,太可笑了。
就在这时,阮澄清脆的声音响起。
“阿姨,我们可以商量点事情吗?”
今天的陆衍仍然是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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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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