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瑶宸做了一个梦。

她先是梦见了一池墨水，后来才发现，墨水盛在一只金边彩蝶纹的瓷碗里。它们不时地翻涌冒泡，泡泡越鼓越大，直到炸开，给那白净的瓷碗上，溅落几滴深红色的痕迹。浓郁黏稠，透着腥气，好像那不是墨水，是红得发黑的血。

江瑶宸就这样俯视着那只盛着墨水的碗，静静地看着它翻涌，一次次给碗壁上留下痕迹。有的痕迹过了一会就消失了，有的却黏在上面，越来越黑。

江瑶宸看了很久，直到她的视野里，突然从上面落下一张白纸。

那白纸纤尘不染，是初生婴儿般的纯净。它飘摇下落，像是在降生。

江瑶宸眼睁睁地看着白纸下落，下落，落到那碗墨水里。墨水中隐藏的红迅速浸染了白纸，从开始的一个点，直到把整张白纸都浸透，将它从白变成红，再变成黑。

待到白纸彻底被墨水同化的时候，江瑶宸醒了。

在梦里睡觉，江瑶宸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在梦里做梦却鲜少遇到。

江瑶宸醒来后，坐在床上发了会呆，不太能明白这梦到底是什么含义。她昨天有看过类似的东西吗？好像没有吧。漆黑的夜空和圆盘一样的月亮，再勉强联想也对应不上，而且打架的时候，他们也没见血啊……

想了半天，江瑶宸也没想明白。窗外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天际刚刚擦出一点白。

早起的人们陆续忙碌起来，江瑶宸吃了碗没什么滋味的蘸水面，打算今天去调查一下失窃案。

江瑶宸先是在点餐时问了问小二，又在吃饭时询问周围的人，后来在买东西的时候，她也问了摊主几句……得到的消息东拼西凑，最后还是一个摊主帮她指了条路。

“那条街的东边，有个茶馆，名叫‘闻风’。你要是想打听消息啊，就去那里喝杯茶吧。”

江瑶宸将信将疑，她来到摊主所说的茶馆门口，总觉得这里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来来去去的人，也跟别的茶馆没什么不同。

不过……小说里不都这样写？街边看似普通的饭馆酒馆，实际上是江湖上最大的情报收集点！就算不是，喝个茶也不亏嘛。

抱着这样的想法，江瑶宸走进“闻风茶馆”。里面坐着许多喝茶的人，有的看她一眼，有的压根没注意她。

茶馆小二倒是很快就过来，询问她想喝什么茶，江瑶宸想了想，她就认识个明前龙井，就点了这个。

小二苦了下脸，商量道：“客官，明前龙井太珍贵了，我们这种小店供不起，您看要不换成雨前龙井？这最近刚过谷雨，正好有一批。”

江瑶宸不了解明前龙井和雨前龙井有什么区别，见小二这么说，她也不打算为难人家，就同意了。

江瑶宸旁边那桌子人家，有位成童年岁的小少爷，身穿蓝色圆领窄袖袍衫，手中摇着一柄檀木为骨的折扇，上书“自在逍遥”。①

小少爷摇了摇折扇，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江瑶宸。江瑶宸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捉到他的目光，语气冷漠，“有事？”

小少爷合起折扇，向江瑶宸行了个抱拳礼，道：“在下并无挑衅之意。我名庄鸿影，飞鸿疏影的鸿影。我见少侠神采飞扬，一见如故，想与少侠结识一番。”

……这算是搭讪吗？

江瑶宸惊疑，这位庄鸿影也就十六岁的模样，不像成年了……不对，古代好像十五六岁就能成家立业来着？

见江瑶宸没有搭话，庄鸿影提起自己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双手奉上，置在自己的桌案上，朝她的方向示意，“五月份喝普洱最佳，这是我的诚意。”

江瑶宸并不打算喝别人递过来的茶，态度却软化了几分，“不用，多谢你的好意。我是江瑶宸。”

“瑶光美玉，晨阳如朝，少侠有个寓意很好的名字。”庄鸿影夸赞道。

江瑶宸发觉他误会了什么，“不，不是早晨的晨，是指北极星所在之处的那个‘宸’。我记得它本意是指屋檐。”

“北极星所在之处……”庄鸿影轻轻地惊呼一声，眼睛都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居然是这个宸吗？少侠，你是从何处而来的？”

江瑶宸不明所以，但她皮了一把，“我从北极星来。”

江瑶宸其实是想，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就像北极星，在地球之外。然而这话落到庄鸿影那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北极星，北方。王朝的首都，似乎就在西北方向……

——宸，本指屋檐，也可为北极星所在之处，后借指帝王居所，又引申出王位之意。寻常百姓还真用不得。

庄鸿影被他自己的脑补吓了一跳，他想：若不是这位少侠看起来就是位女子，他恐怕要认为，前几天上面派下来的那位大人，就是眼前的这位了。

庄鸿影几次张口，最终改了称呼，“……您可是身有官职，前来下访查案？”

江瑶宸失笑，没想到这人的脑补有够厉害的，“没有……等下，现在女子可以为官吗？”

“……并不曾。”庄鸿影也发觉自己失言了，尴尬地打开折扇，扇了两下，又喝了一口茶。

这时候，江瑶宸的雨前龙井也端上来了，她付了钱，借机问小二最近的失窃案。

小二听了，脸上笑意加深，“原来客官是为‘消息’而来。这个消息的价格不贵，您点的雨前龙井就够数。您是打算先喝茶，还是先听消息？”

“就不能边喝茶边听消息？”

“哎呦，客官您说笑了。消息要到后边去领，茶得在前边喝，不能混的。”

江瑶宸看了看端上来的白底金边的茶具，茶壶上还在冒热气，茶叶被单独放在一个小盒里，看品相几乎没有损伤，不喝浪费，“我先喝茶吧。”

“好嘞，那我待会带您去。”

小二走后，江瑶宸又和庄鸿影对上视线，在这小少年的眼神中，江瑶宸居然读出“你果然是为这事而来”的意思。

江瑶宸：“……我若说只是兴趣使然，你信吗？”

庄鸿影敛了神情，表情看不出信还是不信，不过他倒是颔首微笑说：“我信。”

江瑶宸也不是真的在乎他信不信，她拿起茶杯，习惯性先倒了点热水，烫了下杯子。将里面的水倒入空杯之后，她才用竹镊夹起小盒中的茶叶，放入茶杯，再倒入第二杯热水，大概七分满。

她不懂茶，品不出什么好坏，雨前龙井是绿茶，香气浓郁。第一杯冲泡下去，江瑶宸喝了几口，觉得很适合在吃大肉的时候喝来解腻。

她做这些的时候，庄鸿影一直目不转睛。

江瑶宸身形修长挺拔，端坐如松，而她烫杯泡茶的时候，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在抚琴奏乐。喝茶时眼睫微阖，神色淡漠，让庄鸿影想到了壁画上垂眼看世间的神佛。

若说他一开始注意到江瑶宸，是因为她好看的容貌，刚才那般交谈下来，他对她本人的好奇更大于容貌了。可是也不可否认，江瑶宸确实有着世家大族们，用权势和金钱蕴养出来的出色气质。

不，即使不是世家大族，也是个富贵人家。只是这种人家利益牵绊太多，铜臭气重，估计养不出江瑶宸的三分戒心与七分好奇。

他想得太过入神，江瑶宸侧目而视，有些不悦，“你在看什么？”

这人怎么动不动就看着自己发呆？

庄鸿影回神，再次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收回刚才失礼的目光，“对不住，一时出神，看的久了些……看少侠这手法，似乎不怎么喝茶？”

准确来说，是不怎么这样喝茶。江瑶宸在心里默默补充：以前都是热水一烧，往茶杯里一倒，自家人喝茶没那么多讲究。

不过，为了不和古代人格格不入，江瑶宸刚刚还留神观察了一下，看别的桌是怎么泡的，现学了几道程序，自然不太熟练。

江瑶宸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而询问庄鸿影：“那你呢？你来这里，总不能是单纯为了喝茶吧？”

庄鸿影又“啪”地一下打开折扇，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笑容，“这里人来人往，所谓‘闻风’，可不止是后边的声音，还有前边的。”

哦，懂了，这人是来观察买情报的人。

江瑶宸继续不紧不慢地品茶，庄鸿影的话倒是给她打开了新的思路，她也开始默默观察起茶馆里的人来。

只是，所有人都看着脸生，江瑶宸只能根据他们的身材和身上的衣服，来简单判断哪个人吃的好，哪个人家里穷。观察了半天也不解其法，纯粹是瞎子看灯。

直到茶喝过半，江瑶宸决定先去后边拿自己的“消息”。她实在是干喝茶喝不下去了。

于是她喊了声“小二”，刚才的店小二就带着他刻在脸上的笑容过来，给江瑶宸引路。

茶馆前方的喝茶区并不是很大，后面才是“闻风”最重要的区域。

江瑶宸跟着店小二走过一道幕帘，先是来到了一座小院，院中有两棵开得正好的海棠，枝繁叶茂，花团锦簇。

石板在地上铺了一条笔直的小路，路两侧种了不少花，月季，鹤望兰。还有两口水缸，上面漂浮着荷花。

走过小院，又行过一道回廊，小二站在一间房门口，示意江瑶宸进去，然后自己匆匆地往回走了。

江瑶宸独自站在门前，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没戒心了，万一门后是冷刀子呢？别人把她卖了，她还乖乖跟着走。

不过……来都来了，要是有危险，她直接结束梦行就好了。

这般想着，江瑶宸推开了门。

【①《礼记·内则》：“成童，舞象，学射御。”《疏》曰：“成童，谓十五以上；舞象，谓舞武也。熊氏云：‘谓用干戈之小舞也。’”】

原本想写弱冠，但是发现弱冠年龄有点大，得二十了。查了半天十五六岁用什么……咬文嚼字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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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会写悬疑，我不要查案，我什么都不会。让我写个别的什么，把江江注意力拉走。

我：等下，我好像给江江写了个男二出来……

阿喻：？你写了个什么。

江江：？怎么有人搭讪。

朋友：？男二。

（全员懵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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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迷惘身（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