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原来她离功成名就那么近过。”陈瑞说,“明明抬头已经能望到天了,结果一下子被打落深渊,这滋味不好受吧。我算是发现了,生活就是锅黄连汤,大家各有各的苦法。”
他说的是宁瑶夕,那天把人扶回公司宿舍后,他就好奇地上网搜了一下。搜索出来的结果让他很是唏嘘,看到她的代表作,依稀想起来,他之前是听过这个人的。
和云芷同一批被签进公司,云芷还在默默无闻地跑剧组刷资历时,宁瑶夕已经是华盛花大价钱签下的明日之星了。她那部代表作《大漠长歌》陈瑞也看过,的确对她演的那个和亲公主印象深刻,长了张老天赏饭吃的眼睛,见之难忘。
年轻,演技有灵性,长得还漂亮。多好的条件,硬生生被自己的亲爹毁了个干净。她母亲早逝,父亲不务正业,酗酒好赌,常年不着家,被奶奶拉扯着长大,虽然缺少父母亲情,倒也算是平安无事。偏偏十五岁的时候她红了,然后亲生父亲就闻着味儿找了上来。
十五岁的小姑娘,都还不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亲爹代签合同没法避免。一个赌鬼有了棵摇钱树,从此放肆得一发不可收拾,什么来钱多给女儿接什么,和图快钱的张桐一拍即合。
天价代言的三无品牌、割粉丝韭菜的联名授权、除了片酬高一无是处的影视角色。钱越来越多,野心也越来越大,被有心人抓住门道蓄意设套,欠下八位数巨额债务,丧心病狂之下,竟然想直接把女儿便宜卖掉,答应了个肯出钱的老板,毫不犹豫地就要把女儿送到对方床上。
这件事被竞争对手闹大得沸沸扬扬,宁瑶夕顶着所有压力奋起反抗,以承担起父亲当时欠下的所有债务这一惊天代价,登报和父亲断绝了父女关系。
那年她才十七岁。
出道仅仅两年,被生活残忍地一寸寸剥皮拆骨折磨,耗尽所有力气,那之后直到现在,被八位数的债务缠住手脚向泥潭里拖,这六年果然一蹶不振,再也没能站起身。
拿什么重新站起来?陈瑞光是看她这八年的经历都觉得心惊。换成他是宁瑶夕,也想不到自己究竟怎么做才能绝地翻盘。太难了,十七岁就要面临这样的一切,在那个懵懂无力的年纪,他想不出任何自救的可能。
有时候不得不相信,人的一切经历或许都是命。宁瑶夕能短暂地走红是命,像颗转瞬即逝的流星一样疾坠而下也是命。陈瑞回忆起那姑娘醉着痛哭时也掩不住的压抑,心里只觉恻然。
“允哥,你要是宁瑶夕的话,有什么破局的办法吗?”他忍不住问,纠结地挠了挠头,“我是完全想不出来……允哥你有办法吗?”
他的直觉告诉他,宁瑶夕当时的处境根本没有解法,大罗金仙也爱莫能助。
但在他的认知当中,允哥完全就是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齐天大圣,其他人没有办法是其他人的事,允哥不一定没有。他不能以凡人的眼光揣测允哥的手段,这简直是对允哥的大不敬。
他期待地盯着办公桌后坐着的齐允看,齐允头也不抬地翻着公司艺人的简历,一页页翻得很慢,显然每一页都进行了仔细的评估考量,但最后他把每一张都搁到了一边,没有留下任何一份。
陈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几乎觉得他根本不打算回答这种没营养的假设,却突然听见他言简意赅地说:“六年前的我也没办法。”
陈瑞一愣,直到这时才突然想起齐允的年纪。
六年前他才二十二岁,不过是大学毕业初入社会的年纪,从大二进公司实习算起,在这个圈里也才待了两年。
他现在什么样,或许齐允当时就什么样……不,这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允哥比他强一万倍!
不,或许和他放在一起量化比较,对允哥就已经是种侮辱……他入行也两年了,遇事还是只会自闭地找允哥处理。而允哥当时已经当了云芷两年经纪人了,云芷已经有了些名气,在这个圈子里初步站稳了脚跟,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从来没有过昏招和隐患。
他又一次沉浸在齐允辉煌的战绩中,心悦诚服,过了好半天突然意识到齐允的话外音,不确定地问:“允哥,你说六年前的你没办法……是说现在就有办法了吗?”
这下齐允终于从简历中抬起头来赏他一眼,凉飕飕地问:“你今天的废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对不起。陈瑞立刻低头,光速滑跪,屏气凝神地挨训。他垂着头竖着耳朵,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齐允说:“有办法,但性价比太低。”
性价比?陈瑞悄悄抬头,疑惑地看他。
“比从零开始捧红一个没基础的素人更难的,就是让一个曾经红过的人翻红。”齐允语气淡淡地说,“对没接触过的新人,大家好奇,宽容,对他的未来充满期待。一切都是新的,靠着最初的新鲜感都能吸引人看过来,尝试了解。至于一个曾经小红过又黑料缠身的人,没有大爆过后留给观众的情怀,也不是自然没声响后还能剩下美好滤镜。她不堪的一面让人看了个遍,如今就算努力再吸引来关注,大众想起她也会先想起她的黑历史。没人愿意陷进陈年老黄历里去辨析是非对错,太耗费时间精力,大家的善心都很宝贵,谁会想要浪费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过气小明星上。”
陈瑞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只能底气不足地说:“但是宁瑶夕真的很可怜啊……明明有十五岁就走红的实力,偏偏被原生家庭拖下深渊,谁了解到她的情况会不同情她?”
“只有先关注、喜欢一个人,才会对她产生心疼的情绪。”齐允无情地戳破他的幻想,面色漠然地说,“至于其他人,世界上的不公与委屈还少吗?谁有义务共情别人的心酸?不过是个消遣用的明星而已,指望谁替她复仇鸣冤?她现在是不红了,背着债务还能有片刻的清净。要是她哪天侥幸再次翻红,你以为她那个断绝关系的父亲真就会善罢甘休?不会卷土重来兴风作浪?”
要是她侥幸再红起来……陈瑞为齐允的假设猛地打了个寒颤,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复杂和艰难。他对宁瑶夕是同情的,但扪心自问,想到要接手这样的烫手山芋,就得解决她身上种种复杂的麻烦,他自己也立刻就开始退避三舍,压根不想趟这趟浑水。
只能说沦落到这种境地不是她的错,但也不能怪别人袖手旁观,不去拉她一把。事情实在是太过棘手,各人自扫门前雪,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陈瑞想明白利害关系,彻底把宁瑶夕的事情放到一边。因为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还劳烦齐允多说几句替他解释,自觉地从办公室的沙发上站起身,凑到齐允面前整理他筛掉的简历。
所有的都是被筛掉的。陈瑞在里面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名字,三天前公司刚推荐过来的建议名单,给齐允作参考。
但显而易见,齐允谁的意见都没参考。
陈瑞归拢着简历,突然发现有两份艺人资料上被齐允写了A。他吃惊地抽出来定睛细看,不是很意外地发现,被齐允评为A级的两个艺人,一个进公司前就因为最美艺考生的名号上过热搜,另一个一寸照上都能看出剑眉星目,风资卓然,满脸都是会火的样子,难怪在齐允这里能有这么高的评级。
A级还不行?陈瑞忍不住问:“允哥,这两个是不是留下观察一下?A级还不行吗?”
齐允的视线落在被他抽出来的两份简历上,停顿几秒,终于说:“先留下吧。”
看来未来的艺人就是这两个之一了。陈瑞心下一松,放心地把其他简历拿走处理,出去时贴心地帮他带上了办公室的门。齐允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又拿起那两份简历,长久地注视。
他的眉头不知为什么皱得越来越紧,最后突然把简历放回桌上,烦躁地啧了一声,拉过鼠标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情绪不佳地用力打出了三个字。
宁瑶夕。
越过时间定格在几年前的各种新闻,他点开艺人作品列表,一部一部地看过去。
点开的第一部剧是去年拍完的,见到成片的第一眼他就倒吸了口凉气,立刻抬手捂了下眼睛,感觉自己被五毛特效和粗制滥造的画面伤到了。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继续看,眉头皱得死紧,三分钟后实在忍受不了,用力把视频关掉,去搜宁瑶夕这部戏的CUT。
一无所有,她糊到根本没人剪她的片段。事实上连这部剧的相关剪辑视频都没有,显而易见,根本没什么人跟自己过不去,非要看这种辣眼睛的东西。
齐允:“……”
十分钟后,齐允跟自己过不去地又把电视剧第一集点开了。
开了最高倍速拉片,只在有她出场的时候停下细看。就这么连扫了二十六部惊天烂片,耗时五天,齐允终于结束这种自我折磨时脸都是青的,精神受到了极大摧残。
他面色难看地把陈瑞叫到办公室,停了半晌,才说:“联系宁瑶夕。”
陈瑞点点头,叹了口气:“你也看到爆料了允哥?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屋漏偏逢连夜雨,咱们能帮的话要不就帮她一把吧,现在也没有其他人会帮她了。”
齐允一顿:“什么爆料?”
“允哥你不知道?那你找她干嘛?”陈瑞一愣,疑惑地挠了挠脸,“就是狗仔拍到女明星陪酒那个,一个挺有钱的煤老板,出了名的就喜欢让女明星陪酒。但这个事情毕竟好说不好听嘛,狗仔拍到了不能承认。不知道她是替谁背上锅了,现在所有爆料博主都说被拍到的是她,说她想重新翻红上位,为此底线都没了——听听这说的什么话,她要是能放弃自己的底线,不至于等到今天吧?我们也不至于大晚上碰到她一个人喝闷酒啊。”
齐允诡异地安静了片刻,而后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张桐真是够出息的。”他说,从椅子上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跟上。”
哦哦。陈瑞小跑着跟上他,一边跟一边疑问:“去哪儿?”
齐允拉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抬脚,干脆利落地大步迈了出去。
“找场子。”他说,“我的人都敢动,谁给他的狗胆。”
陈瑞:“……啊……”
陈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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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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