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Bubble

树上知了鸣叫,绿叶交错间穿插几缕阳光,抬眸望去,飘扬的尘埃宛若闪粉纷飞,撇开气温不说,这是一抹相当欣欣向荣又充满青春回忆的景色,拍照博主来了都得不停放大焦距从这头取景到那头。

可惜当前被迫站在操场军训的学生体会不出一丝一毫美好,更甚感到极度烦躁,非常他妈他奶奶的烦燥,想让知了闭嘴,想让绿叶凋谢,想让后羿射下他丫的太阳!

颇有报社心态。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往年都选择去外边儿专门的营区军训的M大今年直接安排在校内,一大群小绿人被迫霸占操场。

这样的特例有好有坏。

好的是不用跟人挤一桌抢那点儿饭菜,并且考虑到学校食堂空间有限,又有其他年级的学生共用,这群新生的吃饭时间被放宽了不少;坏的是……多少有点儿损形象、伤自尊,因为常常有高年级学长姐在操场外或幸灾乐祸或同情怜悯地围观他们。

……

平日已经够在意形象了,多的是拒绝素颜、衣服乱搭便出门的人,更别说场外这几天还曾出现过几个相貌上乘的学长姐,惹得场内有些怦然心动的新生更是悲愤交加,恨不得跟监督他们大太阳底下站军姿的教官同归于尽。

真TNND!合理怀疑这群黑脸教官是害怕他们这些鲜嫩小白菜比他们早脱单!

小白菜之一的祁隼也想踩着运动鞋飞奔过去给教官一脚,他倒不是可恨自己的形象被毁,都是惨死过一回的人了,当年设想上辈子自己狰狞丑陋的尸/体说不定早已透过媒体被不少人看见的时候,他都能心如止水,毫不在乎,更何况当前不过是被汗水冲刷出来的狼狈。

他单纯是被热得头昏脑胀,帽子吸热还不透气,使他感觉自己头上顶着一个大火炉,沉得慌,火炉里还不晓得被哪个奇才拿来煮水。

这个时候格外羡慕谢云。

上一回辅导员找谢云过去就是为了这件事儿,低智虽然不见得影响体能,但军训终归不是跑个一千六、三千米那么简单,得立刻听懂教官指示动作,无论教官会不会看在他情况不同而给予优待,当他跟不上大家的节奏时,当他被教官和颜悦色地特殊对待时,便已经注定会得到不少人异样的眼光。

所以即使谢云一直坚称自己没问题,辅导员还是给他批了假。

现在回想,祁隼莫名想骂谢云一句“不知好歹”。

多的是人想走后门让人批假条逃军训,他倒好,批都不用批,直接让他免训他还不乐意了,那天晚上,谢云的犟脾气又上来,硬是赌气赌到晚饭都不吃,结果半夜饿得受不了,偷偷爬起来吃零食,然后一下子就被祁隼发现。

谢云当下脸一红,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辣条都啃了一半了,总不好再塞回去,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问祁隼为什么能抓包他偷吃。祁隼怔忡了下,没好意思坦白是因为谢云肚子咕噜声有些太大,而他又是比较浅眠的那类型,所以一直没能睡着,他最后只能假装要起夜,进去洗手间洗个一分钟的手。

思及此,祁隼暗叹口气,又有些想笑。

忘了过去多长时间,旁边一排几个身子骨比较娇气的女生已然有些受不住了,小脸苍白,脸颊被晒得长出两颗小苹果似地,眼圈微微发红,其实也不光女生撑不住,男生这排也有不少人趁教官不注意悄悄驼几度背,松松发僵的筋骨。

可怜这才刚松懈没几秒,他们专业的教官就跟后背有长眼睛似地,转头严厉地喝斥他们,让他们站好,别搞些不该有的小动作,吓得这周围的每个人背后安了铁板一样站得比一开始还笔直板正几分。

就这样继续站了会儿,连祁隼都开始有点儿晕眩,没忍住埋怨教官过头了。

他虽然体力在男生中不够看,毕竟从前世到如今,他几乎天天坐在桌前捣鼓物理或是冲刺高考,根本没怎么运动,可是再怎样弱鸡,男女身体差异与生俱来,除却少数做过专业体训的女生以外,他一个大男生都忍受不了了,更不用说普通女生。

尤其放眼望去,其他专业早就坐在树荫下优哉游哉地喝水休息。

独独他们专业不知道跟这几个素不相识的教官有什么仇什么怨,非要被如此折腾。

精神、体力双双疲倦,又惨遭心理落差袭击,站在祁隼旁边的那个女生嘴一瘪,略略垂头,用帽簷掩住神色,小声啜泣起来。

男生也没好到哪里去,有几个按捺不住,唱反调似地跺脚起来了。

性格使然抑或前世种种使然,祁隼并不爱出风头,哪怕喉咙已经犹如烧烤烟雾呛着,灼烧般地干哑难受,也不敢跳出来当出头草。

他不敢,不代表别人不敢。

额角微凉的汗水滑落至眼楮,模糊视线,他闭上眼缓缓,一阵耳鸣后,不远处终于传来几个男生不耐烦的声音,“报告教官,为什么我们还不能歇会儿?”

尽责也好,摆谱也罢,军训时的教官总是不会轻易接受有学生质疑自己,其中一位浓眉一皱,小眼一瞪,黝黑的脸一沉,格外有气魄,“安静——!”

敢于出头的人绝非好吓唬的主,其中一名男生也不甘示弱,“教官,我们已经站了有一个小时了吧,不说我们男生,你总得给人家女孩子休息喝个水吧。”

“站个军姿就要你们的命是吧?”

“站军姿不会要命,但中暑会。”

“小伙子体力不怎样,小嘴皮子倒是挺溜,军训要求的是什么?要你们学会的是什么?团体荣誉!我本来也准备让你们休息喝水去了,结果呢,现在因为你一个人的任性,这下好了,这里的全部人都得陪你再站十分钟!”

闻言,祁隼立马拧起眉宇。

要不是他步入过职场,见过不少肮脏的弯弯绕绕,他都要信了这教官的邪。

先用团体荣誉给大伙儿带个高帽,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无理取闹,生出一阵微妙的羞愧,再放个大家会喜欢听的马后炮,让那几许羞愧达到最高点,最后丢个令人痛恨的惩罚将一切都甩锅到出头的人身上。

讽刺可笑的是,说了那么多,他倒是半句不提那个男生是以中暑为由。

就像人喜欢跟风,人类或多或少都有被牵着鼻子走的本质。

果不其然。

教官一说完,就有不少没听出个中话术的人反过来埋怨起那几个男生的自作聪明。

祁隼目光泛凉,迟疑不定地咬紧牙关。

他不爱惹麻烦没错,却也见不得龌龊的人踩在勇者头上嚣张。

先前没太多感想,此刻却是真讨厌这几个教官。

所幸还不等他下定决心出声,不远处的总教官便眼尖发觉了这边的不对劲,垂眸看了眼手表,随后皱眉大步走来,询问状况。

听完总教官问的第一句,大伙儿敏锐地了然救兵来了,也不给他们专业几个教官辩解的机会,前排的学生们便忙不迭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来龙去脉都给吐得一干二净,越吐还越委屈,让方才逞威风的那个教官面色瞬间铁青。

然后他们总算得到天籁一般的指示,能够去树下喝口水喘口气。

之后发生了些什么,学生不得而知,总之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后,负责带金融系的教官出乎意料地换了一批,新一批的教官也不似方才,没再刻意磋磨他们,该怎样就怎样。

-

祁隼自认体力不好真不是谦虚或是想逃避些什么,当然也或许是由于早上那几个教官的一顿摩擦,好不容易拖拉着酸软的小腿回到寝室,他早就没剩多少力气,强撑着精神匆匆洗个澡后,便直接滚上床想好好睡一觉。

至于丢进篮子里的衣服脏不脏、臭不臭,早已不是他能关心的事儿了,随它去吧。

对面在寝室无聊一整天的谢云没能等到室友陪他聊天,登时有些失望,不过先前为了能配合军训步调,他暑假期间就在爸妈的陪同下对大学军训做了初步的调查与了解,虽说时至今日依旧是一知半解,只晓得会在太阳下杵着不动,但也不是不能理解祁隼的现状。

况且看见前几天一向勤学的祁隼难得摊煎饼似一动不动,他反而忽然有点儿庆幸自己不用参加,可随后又觉得这种想法不好,不够积极向上,不是好学生,于是连忙掐灭。

累到极致反而难以睡着,祁隼表面阖着眼帘,实际仍能清晰感知到来自对面灼灼的视线,他想撑开眼皮回应一下谢云,又自觉此时应该没精力应付谢云的慢吞吞,思来想去,干脆翻个身背对对方,继续装睡。

他没料到谢云盯着他,并不是想他陪聊,而是在犹豫要不要毛遂自荐帮祁隼洗军训服,没参加军训是一回事,但好歹提前做过作业,他还是知晓军训服每人只有一套,而且这段期间每天都必须穿上这种事情。

谢云目光黏得紧。

祁隼便举棋不定得频繁。

谢云目光不移。

祁隼便也跟着睡不着。

谢云还在纠结地注视。

祁隼……祁隼终于装不下去,无奈翻回去,掀眼瞧向对面眼瞳澄澈又明亮的少年。

“怎么了?”祁隼暗叹口气。

见对方搭理自己了,谢云眼楮似乎又亮了一阶,闪得祁隼心中一紧,开始做需要长时间打起精神的心理准备,结果对方只是好心地问了句:“你的衣服,需要我帮你、洗吗?”

“……”过于出人意表的话直接让祁隼傻了,“……啊?”

“洗衣、衣服啊,就、就你的军、军训服啊,你明、明天还、还要穿吧?”谢云没得到预想的回应,不由紧张起来,一紧张,他就忍不住结结巴巴个没完没了。

有人愿意帮忙效劳自然是好事,可祁隼惯来不是脸皮厚的人,他着实无法心安理得地驱使刚认识没多久的人,更何况在他心里,谢云合该是他要帮着照顾的人。

思忖了半晌,他还是拒绝了,“没事,反正明天一训练还是会脏。”

谢云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不会洗?”

祁隼一顿,忙摇头,“不是。”也不知道是在否定他笨还是不会洗。

谢云抿抿唇,表情难掩受伤,“我会洗的,我真的会洗!妈妈暑假教了我、好多次、怎么用洗衣机、跟手搓衣服,我保证会、会帮你洗得干干净净!”

祁隼捏了捏鼻梁。

他就知道会这样。

谢云的脑回路跟其他人总是不一样。

他叹气,认命地坐起身,耐心解释给谢云听,“谢云,我不是嫌弃你不会,我只是觉得我自己的衣服就该自己洗,不能把你的好意当理所当然。”

谢云懵懵懂懂,他向来听话都是听其一听不了其二,他听不懂后面那句话的意思,却不妨碍他听出自己非常乐意听的话语。他咧起嘴,笑了,“你不嫌弃,那就、给我洗吧。”

祁隼:“……”

最后还是将那套军训服交给谢云抱进洗手间做洗浴SPA去了。

里头的T恤可以随自己的意思换,他带来的衣服够,便不打算麻烦谢云了,等过几天习惯这个训练力度后,他再一次全给丢进洗衣机比较快。

老实说,要祁隼承认自己全然相信谢云的SPA技术是不可能的,他当然不鄙夷谢云比常人迟缓数倍的学习能力,却也不免担忧他的学习成果。

更何况今晚的洗衣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被占满了,换句话说,谢云得靠手洗。

“灾难”指数上升。

……祁隼已经做好半夜起来偷偷重洗一次的打算。

然而说不出自己是感到惊讶还是淡定,他看见谢云刷得有模有样,竟还晓得如何使劲儿,那些赃污顺着他的手劲从衣服流入水中。

“我知道、我跟别人比起来,很笨很笨……”谢云倏地出声。

祁隼恍然回神,“嗯?”

谢云边刷边说下去,“我暑假刚、开始学的时候,也觉得、洗衣服好难好难啊,我一定学不会,可是妈妈从小、就告诉我,熟能生巧,学一遍、不会,那就、多学几遍,总能学会的,妈妈还说过,就算我记不住,迟早有一天、也会成为那什么……记、记忆肌肉。”

“……”祁隼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好。

“所以我还是能做、很多、很多事的,祁隼,你可不可以、不要嫌弃我。”谢云又道。

祁隼心中霎时产生不可遏止的同情与复杂,他跟着一块儿蹲下去,温声道:“我不会嫌弃,我也有很多事情学不会。”比如他学不会看淡上辈子的往事,又比如他学不会主动跟父母促膝长谈一番。

重生回来后,有好几次他都想坐下来好好跟父母表达自己的想法,然而每当他与父母面对面时,撞入他们虚荣的目光,那些打好的腹稿一瞬间都随着退缩一同消化成残缺的语句。

他无法说得有条有理了。

因为他认为他们不会理解他,也不会试着妥协,更可能会让他想高考的真正目的败露。

所以饶是回来有一、两年了,他和父母之间,仍旧像上辈子那般距离遥远。

犹如天堑强硬卡在中间,谁也踏不过去。

祁隼不是乐观的人,他的父母从未教他拥有这些情绪,他看不开很多过往,每每回想就会迷失在那些闷痛中,等浑噩地回过神来,已经过去好几分钟。

而谢云早就从最初专注洗衣的状态撒丫子跑出来,变成边洗边戳飘浮的肥皂泡泡了。

“……你在干什么?”祁隼有些无语。

谢云答非所问,兀自乐呵,咯咯笑道:“祁隼,你说肥皂之所以、能洗干净脏衣服,是不是因为、都把脏脏、锁在泡泡里面带走了?”

祁隼:“……”

倘若是一般人,他可能就一板一眼地向对方解释起肥皂成分与化学反应了。

偏偏面对谢云时,大概率会是对牛弹琴,他陷入一阵沉默,没思考出一个更浅显易懂的解释,倒是先说服自己别太严肃,有些东西不明白原理也不影响生活,没事儿。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根号。

学生时期学不会这玩意儿觉得问题很大,天要塌了似地,人生要完了,但实际上,多数人出了高中根本用都用不上,毕竟不会有人收个钱还要跟你绕一句“一共是根号25块钱”。

肥皂也是,知道肥皂能洗东西就够了。

于是片刻后,他违心地道:“可能是吧。”

“嗯嗯,难怪我小时候看过、电视上有坏蛋、就是被泡泡关起来,然后成功赶走的。”

“……”

有关教官的任何疑问,麻烦咨询总教官,谢谢。

视角是小隼,他就是个边缘人,别为难他会吃瓜吃全\( ̄V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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