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风雪孤庙火微明

庙里一片漆黑。

将沈恪带到庙里,刘山捞回篮子往角落里塞,一阵细细簌簌后,对沈恪小声招呼:“那谁,来这儿来这儿!”

沈恪闻声,绕过那帮小孩走过去,中途还碰到一两个小孩调皮的摸他手。

刚走到刘山旁边,下一刻,刘山又抓住他,猝不及防,沈恪跌倒在干草堆上。

“今晚你就睡这吧。”刘山说着,从篮子里摸了摸,摸出一些干硬的糕点。

闻到香味,那帮小孩围得更近,但都还算有序的从刘山手里接过东西。

一共六个小孩。

沈恪听着小孩从他身边走过,一个又一个,到最后一个不小心踩了他一脚,沈恪挪了挪,刚准备闭上眼睛,一块糕点塞到他脖子旁,冰冷的触感让他下意识一缩。

“给你的,快吃。”

耳边传来刘山的咀嚼声。

沈恪一愣,接过后,低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慢慢啃了起来。

其他小孩都回到自己的位置睡觉。

刘山听着他这斯文的咀嚼声,开始盘问:“看你这样,家境应该很不错吧,怎么流落在外了?”

沈恪:“母亲死了,我就出来了。”

这话一出。

刘山立马换了个话题:“呃,那你怎么来的苍梧?没江没海的,你坐车过来的吧?”

“要不然走路?要是走路的话,那可真够受罪的……”

沈恪一愣。

刘山察觉到他的异样,心想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就听见沈恪看似平静问:“这里不是杏林?”

“杏林?”刘山疑惑,随即哭笑不得,“你是走错路了?杏林在南方,这可是北边!苍梧呢!”

沈恪突然味同嚼蜡了。

刘山放软了声音安慰道:“哎,走错路就走错路吧,马上都快冬天了,苍梧的冬天可冷了,雪都盖三尺呢,而且这南辕北辙的,冬天前,你可到不了杏林。”

“大不了,等明年开春再走嘛。”

沈恪连话也不想说了。

他默默把糕点全塞到嘴里,抵住喉咙。

听他半天不吭声。

借着一点月色,刘山看着他似乎鼓起来的腮帮子,好奇伸手过来想摸摸,不想却摸到一片冰冷,顿时僵住。

沈恪将头偏开,躲过他的手,背过身去。

刘山讪讪收回手,默默躺回去。

过了许久,一声抽噎传出,那声音特别轻,要不是刘山摸到眼泪,还以为他只是堵住了鼻子。

孤身一人到异地,快要饿死了都没哭。结果让他两句话就给问哭。

刘山心想。

完了,自己真是造孽。

秋天很冷,冰冷的风吹在沈恪脸上,他却觉得从眼角到头顶,都热的发烫,胸口也被巨大的石头压住,喘不过气来,等眼泪不断淹没耳边的发丝,冰冷的液体刺激到他的太阳穴。他才慢慢恢复平静。然后一边流泪,一边睡了过去。

在庙里待了两天。

沈恪渐渐适应庙里的生活,每个小孩都要出去讨生活,要么跟上山的猎人去捡点果子,要么帮人忙换一点东西吃。

刘山知道他明年春天就走,不知怎得,没拉着他学小乞丐的生存法则,也没拉着他去干事。

沈恪因此,反而成了唯一的闲人。

“这几天澄湖那的鱼也肥,呃,也挺可爱,你可以去那边看看,不过,不要太靠近湖水了,那水虽然浅,但淹个小孩绰绰有余。”刘山反复叮嘱后,急匆匆的出门。

留下一个小孩给沈恪指了路。

如此,沈恪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澄湖。湖岸边垂柳依依,湖中几尾红鳞金鱼悠然摆尾。

沈恪蹲在这湖泊旁,平静的看着水中簇拥过来的鱼群,下意识,将手伸了出去。

一只细白的,骨骼初显的少年人的手。

那金鱼什么都吃,见有东西递过来,立马蜂拥而至,张开嘴,准备被投喂,结果得到的是一根手指。

沈恪面无表情的将手指戳进金鱼嘴里,被戳的鱼受惊摆尾跑开,不一会儿又被同伴吸引,戳一只,跑一只,又不长记性的回来一只,如此反复……

直到旁边悄悄遛过来一个人影。

水面如镜,映出他的面容。

是个少年,穿着锦缎华服,长相俊俏,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沈恪逗鱼的手。

不认识。

沈恪动作顿住,眼睛依旧盯着水中的倒影,好奇这个不速之客究竟想做什么。

“哇——!”

那少年屏息凝神,突然双手抬起,猛地出声。

沈恪:“……”他扭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幼稚鬼。

少年:“……你早发现我了?”他放下手,有些无趣,又混着点不服气。

沈恪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平静的湖面。

少年顺着望去,看到了水中清晰的倒影,恍然大悟,但他心理素质极佳,丝毫不觉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蹲下来,挤开沈恪一点,霸占他面前的最佳观鱼位置,然后有样学样,伸出根手指去逗弄水下的鱼群。

隔了一会。

一条胆大的金鱼游近,张口就咬住了他的指尖。

头一次体验这种湿滑粘腻的触感,少年反射性地一甩手——

“啪!”

一声脆响,那尾倒霉的金鱼被巨大的力道掼在湖面上,溅起一蓬冰凉的水花。鱼尾无力地翕动了几下,很快便翻起了白肚皮,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虽说是条鱼,但不过就是条鱼。

少年瞥了一眼,生死于他仿佛司空见惯。他正准备说些什么,一扭头,却愣住了。

只见身旁的小傻子,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因为刚才被甩上的水珠刺激,此刻不受控制地溢出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像是因为他杀了鱼,所以十分伤心。

少年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语气有点干巴巴的:“你别哭。”

沈恪不想跟这人讲话,挪开脸的同时,整个人也往旁边挪了几下,两人中间隔了半米距离——怕这人再拿水扇自己一巴掌。

见此,少年想了想,视线转向岸边一丛开得正艳的野花。

一丛秋日野菊,开得正绚烂,小小的花朵完全舒展开来,小喇叭簇拥在一起,热热闹闹。

沈恪看着他走过去,手覆盖在花丛上,口中念念有词,一点莹绿色光点从野菊上跑出来,晃晃悠悠钻进刚刚死掉的鱼身上。

随着光的转移,那丛野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焦黑,化为飞灰。而湖面上,那尾翻白肚皮的金鱼猛地一颤,甩了甩尾巴,重新活了过来,茫然地游入水中。

换命。

“看,鱼活了。”少年道,目光紧盯着沈恪,意思很明显。

沈恪不知这咒法的厉害,目光从游走的鱼,移到了那株化为飞灰的花上,小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但声音很清晰:“花死了,是吗?”

少年眉梢一挑,思路清奇:“你的意思是,让我赔这鱼一条命?”

沈恪:“?”

他看着少年隔空伸手一抓,那条鱼重新回到他手上。

“那把这条鱼的命赔给你吧,我不玩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人说完这话,反而气鼓鼓走开了。留下沈恪抓着一条再次死透的鱼,不知所措。

当天中午,庙里鱼汤加餐。

不是很好吃,没盐,又腥。

沈恪不爱吃鱼,就在一旁继续啃糕点。

栗米糕。

这东西口感又干又硬,放久了还要沾点水才能咬得动。

“你下水捞的鱼?”熄灭火堆后,刘山坐在沈恪旁边问。

沈恪摇头。

“哦,那好。”刘山点点头,接着说:“那湖过几天就该冻上了,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去那,都是薄冰,一脚踩上去,整个人掉进去后爬都爬不上来。”

沈恪转头看向刘山。

刘山说这话时,认真戳了戳火堆:“我说真的。”

沈恪:“好。”

他两坐在庙门边上。

屋外晴光正好。

杏叶飘零,枯枝落雪。

转眼入冬。

山里没了野食,街上只有大晴天时才摆了几个铺子,但都关着门,不熟悉本地的人,来了这里,还以为是个空城。

庙里更冷,刘山拿着旧木板,一个个放在门框上夹住后,留下的一个小洞,也挂了一小块木板用来挡风。

沈恪刚学会一些起火的技能,如今全用在庙里。

一帮小孩看着他满手污黑的燃火,不一会,一小簇火苗出现在干草堆上,照的沈恪一双眼睛明亮。

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将火苗挪到干木棍上。

沈恪虽体弱,也尽力做了不少事,庙里的小孩大多喜欢他,唯有一个例外。

“真有够慢的。”

说这话的小孩蹲在不远处盯着这边的热闹,他跟沈恪差不多高,黑瘦黑瘦的,眉眼间没有刘山的和善,倒是把他那股凶狠学了个十全十,这话刚冒出来,还在掰木头的刘山一下把木头丢过去。

那小孩见状立马躲开,身手还算敏捷。

“赵贵,你嘀嘀咕咕啥呢,嫌慢就自己点火。”刘山眉头拧成疙瘩。

赵贵一脸不忿:“这点活都让我干,那他干什么?”

“你这混蛋……”刘山火气蹭地上来了,又是一巴掌。

这回赵贵没躲开。

他比刘山矮些,被揪住衣领,一个劲往墙角缩,却挣脱不开。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话,这几天摆脸子给谁看呢,心情不好就冲家里人撒脾气吗?!”

其他小孩纷纷劝道:“赵贵儿,你跟大哥道个歉吧。”

“对啊,道个歉就完了。”

“快道歉……”

“我呸!”赵贵瞪着被小孩们围在中间的沈恪,眼中怒意更盛,“你们就护着这新来的吧!刘山,我哥可是为了你才死的……”

刘山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身下那张倔强愤恨的脸,又是一巴掌打下去,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混蛋!有事说事,骂别人干什么!沈恪怎么惹你了?!是!你哥死了,所以我现在就替他教训你!”

一巴掌又一巴掌落下,其他小孩根本不敢拉,直到赵贵服软认错,刘山才松开手。

他手一松,赵贵的脑袋偏向一边,重重撞在墙上,簌簌落下些泥灰。

赵贵的眼眶瞬间红了。

刘山还没缓过气,就见这小孩猛地拆下刚堵好的门板,一头冲进外面的风雪里。

半大小子莽劲十足,眨眼间,庙里只剩下一个灌着风雪的黑洞。

刘山立刻追了出去。

可天色已暗,他刚出去,就失去了赵贵的踪影。

沈恪看着他焦急地冲出去,又沉默地钻回来,其他小孩都噤若寒蝉,默默把木板重新盖好。

过了一会,沈恪低声道:“抱歉。”

刘山一愣,摆了摆手:“这不干你的事……”

沈恪垂眸不语。

等到夜深,刘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沈恪听着他那边的动静,不一会,一个人影从他身上跨过,悄悄拆了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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