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你们这儿有长寿面吗？”
一口大锅热气腾腾，白雾裹挟着食物的香味飘散开来。
锅里翻滚着馄饨和细面，每舀上一碗，都能看到晶莹剔透的馄饨皮包裹着的细腻肉馅。
锅旁一小案板摆着手工和好的面团，灵巧的双手正飞快地擀着面皮，动作如行云流水。
和玉没有走远，州陵最热闹的街区，集市商铺日夜不歇息的开着，位于红泥巷的东侧的拐角处，抬头能看到隔壁的醉花阁，和玉坐在面铺里面。
“有的，自然是有的！”
应声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眉眼柔和却利落英气，一头乌黑的发髻，围裙系得整整齐齐。
“加葱，不要香菜，少放些面。”和玉为自己买了碗长寿面，也算是给自己过了个生辰，抬眼瞧着在醉花阁二楼末间里还亮着灯火，她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吃着，十分惬意。
又转眼看着店铺，铺子的招牌是一块老旧的木匾，上书略显褪色“十娘面铺”四个字。
这面馆铺子常年从早到晚的开着，来来往往的客人，闲言碎语，大事小事皆摆在明面上。
那十娘乍然听到和玉口中哼着的小曲儿，抬头问道：“姑娘，你哼的小曲儿可是青丝谣？”
和玉点点头道：“大娘也知这曲儿？“
“这曲儿可是从凤崖楼听来的？”十娘又问道。
“可不是吗，上次在凤崖楼听着我便喜欢！”和玉爽朗道。
十娘脱下围裙，净了手，转身朝她走过来，乐呵的笑着，坐在和玉旁边的凳子上。
“姑娘唱得好，唱的比我还好呖。”
和玉听着笑弯的眉眼，便听得十娘道：“从前我在凤崖楼唱曲儿，一晃二十年了，嫁人后开了铺子可没这个功夫咯。”
“这青丝谣咬字吐音要清脆明朗，姑娘要是想学，只管和我说！唤我十娘便好，姑娘怎么称呼？”十娘倒是爽快人。
“十娘叫我小玉就好，我这才刚到州陵城几日。”
和玉停顿片刻，低下头似是犹豫，抬起头看着十娘，接着问道：“十娘，我想到凤崖楼唱曲，你看……可还成？”
十娘听闻此话先是睁大了眼，又笑出了声，问道：“这颤音、滑音、停顿、你可学明白了？唱曲登台要严苛的多，更何况是凤崖楼，那可谓是难如登天了。”
“且不说，凤崖楼是个好进不好出的地儿。”十娘收起笑对和玉说道：“你可要想好了。”
见十娘如此认真，和玉也没了笑，轻轻蹙眉，面露难色。
“想好了的……我无父无母，四处漂泊，想定下来找个营生过活。听闻凤崖楼的唱曲师傅十分厉害，受人敬重，我又喜欢唱曲儿，便慕名跑来了州陵城。”
司南和玉情真意切。
十娘见她无所依的模样，怪让人心疼的，犹豫片刻后说道：“如此，你到凤崖楼找到一个叫云香的姊姊，她定会帮你。”
和玉笑着，立即站起身，双手在胸腹部重叠，膝盖微弯，对十娘行了个万福礼。
“多谢十娘。”和玉看着十娘站起身，拿出桌中抽屉里的泛黄纸，细细写着什么……
“小玉，这个你拿着。”十娘将手中折的整整齐齐的四方黄纸，托着和玉的手，放在她手心。
和玉连忙接过道谢：“多谢十娘费心了，他日定当相报。”
十娘又擀起手中的面皮，听后摆摆手，笑着说道：“别客气！我这儿小面馆你可要常来啊！”
和玉连忙应声，坐下继续吃着面……老远的就瞧见卫之衡从醉花阁门口出来，人群涌动。
阳仙宗的十几个弟子不知从哪儿来的，瞬间聚集在醉花阁门口围上前。
”阵仗还挺大。”和玉小声嘟囔，继续吃一口面。
再抬头，已是杳无人迹。
***
七日后，凤崖楼。
只见一女子站在桥头，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趴在栏杆处，似是在等人。
凤崖楼悬浮于云海之间，险峻绝壁，巍峨高耸。
无数长桥将各座楼阁连接成片，错落有致的融在青瓦红柱中，长桥上悬挂着点点明灯，红光如萤，点缀夜幕。
隐隐水声，瀑布自高崖倾泻而下，烟雾弥漫在桥底与崖壁间，白昼最后一抹光线随着点灯而熄灭。
这女子一身月白长裙，薄纱轻轻批在肩头，透出雪白肌肤，一动便似水波微漾，浮云流转，光影摇曳。
但此刻和玉却耷拉着脸蹲在地上，托着下巴，歪着头道：“不守时啊。”
眼见桥上亮满了灯，暮色下和玉的脸色一亮，她立刻站起身，远远的望着远处走过来的人，明明是一身黑，看着却是光风霁月。
“你可真准时。”和玉神色不耐，细如蚊的声音呛道。
“你这又是什么装扮？”
卫之衡冷眼挑眉看着和玉，她腰间的月形玉佩此刻不见踪影。
和玉腰间此刻系着一条绛紫织锦腰带，一把鎏金小扇，芙蓉沾露，脚下一双绣花小履。
云髻金步摇，赤翡耳坠，眉心朱砂花钿，美中不足的是脸上却又糊满了白，像个伶人。
“别管那么多，快点的吧你。”说着，和玉转身快步走在长桥上，往凤崖楼门口走去。
卫之衡黑眸中倒映精致楼阁，和玉的肩头的薄纱在风中飞舞，迈步跟了上去。
……
凤崖楼百年间，换了不少主人家。
三年前，州陵城来了个叫予娘的驭物师，接手了凤崖楼。
予娘生的娇媚动人，一把寒雪琴更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一睹风华。
每到六月初一至初六，连着六日的盛大清乐典，予娘便会邀各路达官显贵，世家宗门前来祝贺凤崖楼的昌盛不衰。
阳仙宗自然也不例外，每年一封封的邀请往卫之衡这儿送，如此执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有私情。
但这卫公子却是从未没出现过，江湖上便开始传言：
予娘情深似海，卫公子却心如止水，不为所动，真是可惜了！
也不知道哪门子的情，和玉倒是没看出来一点。
经过她几日的观察，予娘姿容秀雅，眉眼如水，一身水红衣衫，宛若雪中梅花，清丽出尘。
无论是言辞举止还是待人接物，皆是滴水不漏，恰到好处，但抚琴时的灵力波动如雪刃藏锋，不可小觑。
“小玉，这边站好！别挡着人。”云香朝着和玉喊道。
和玉望着幕帘缝隙中的场地，四层观曲台，陆陆续续的宾客入场，还未见卫之衡踪影。
“今个儿凤崖楼来的都是大人物！阳仙宗的卫公子，纪家的两位后生，公孙家的少主，都是上座宾，都给我吊着心提着耳朵，放机灵点！“这边领头的班主在后台大声喊着，耳提面命，生怕出错。
和玉低眉顺眼，瞧着脚上的绣花小履，在人群后排远远的听着。
“予娘，唱曲儿这边已经交代好了。”
风崖楼管事朝着进来的予娘恭敬作揖，予娘扫了一眼后台间的人，微微笑道：“你办事，我放心的。”
嘴上是这么说着，脚上却是没有停下，予娘眼神细细扫着所有人。
予娘问道：“一会儿是什么曲目打头？”
“是花间清梦。“云香低头回答道。
予娘点头： “轻快曲子，很好。”
和玉没有抬头，站在云香对面的人水红色裙边，金边飞云纹，身上飘着一股特有的香气，似是一种花香，雅致娇媚。
……
和玉走出后台间，站在楼上侧边的栏杆处，四处张望着：“这人跑哪儿去了，不会是知道我拿他作饵，临阵脱逃了吧？”
老远瞧着卫之衡走近了观曲台的回廊边，迎面走来一高一矮的二人，面容相似，应当是相熟之人。
“卫哥哥！ 你怎么也过来了？”说话的人看着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双丫髻，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很是可爱。
卫之衡看着他们道： “来看戏。”
“天外钟的案子未破，你倒是好雅兴啊。“那高挑的男子冷眼瞧着来人。
少女旁的男子身姿高挑，长发一半被玉簪束起，一半披散在背后，身着银边白袍，袖口腰间都镶嵌着数颗玉石，衣摆边似乎有些点连成线，倒像是种星象图。
这人同卫之衡站在一处，长廊暖灯都无法化开其中的寒意，二人都十分冷淡。
卫之衡撇了他一眼，笑了笑：“比不上你，美人相伴，又逢舍妹喜事将临，想来轻松快意。”
“你——！”男子似是被激怒，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便被拦下。
“你什么你！纪宜年，若是想把事办砸了，你赶紧的。”
苍煜人未见声却先到：“老子巴不得赶紧回黑阳寨。”
只见苍煜从二人身后走来，穿着宗门公子的暗红华袍，略显庄重。
一旁的少女却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大眼睛，颤了颤，指尖微微蜷曲，不知是听到什么话，瞬间没了精气神。
苍煜侧头看着卫之衡，手抚了抚后脑勺，一脸尬笑道：“事发突然，真是没想到，我家老头子给我订了个亲。”
卫之衡睨着苍煜，未开口，似是早已知情，不再多言，略过兄妹二人后，抬脚便上了观曲台的楼梯。
“还不快……”这厢苍煜回头对着二人，一眼瞟见少女似是情绪不佳，瞬间没了气势：“走吧，都等着呢。”
纪宜年转头看着卫之衡往观曲台走，又瞧着台子中唱着的小曲儿的人，微微蹙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