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在圣诞节前几天过生日,那天他没让绣来,自己炖了咖喱牛腩,用蛤蜊炒米。他喜欢将牛腩炖的极烂,所以,他抱臂在一旁等着,没想到门铃响了。
他猜是棉,感觉也行,就没看屏幕便开门,结果是绣。
雾刚开门,他就扑进来,见到了雾一下子就放心了。他一把将绣推进去,自己出门看看。
他只穿了一件黑色毛衣,进入黑夜里,左右看看,好像没人。
雾回家里,找绣,推开卫生间的门,注意到他哭了。
本来被打断今晚的独处就挺无语的,没想到他还哭了。
绣用拇指擦擦眼泪,撅起嘴,小心翼翼地瞅一眼雾。
雾没说话,转身就出去了。等到绣整理好了,拉开把手开门走出去,四处找人,再往前几步看见他在厨房做饭。
绣才哭过,声音有些沉重:“你还没吃饭?”
“嗯。”
绣吸吸鼻子,有些局促,就听见雾问:“那你吃饭了吗?”
“没有。”
“那就坐下,我给你包饺子吃。”
绣有些惊喜,挪着脚步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依旧在吸鼻子。
“你会做中餐?”
“看教程很简单。”雾抬头看他一眼,很轻易就能注意到他眼鼻口甚至是耳朵都是红的。
“我家没有猪肉,培根也没有了,所以用了牛肉,不过敏吧?”
绣双手握紧,一直低着头,估计是心有余悸,听到他的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摇摇头,突然想起了雾看不到,就赶紧开口:“没事。”
雾用模具按压出面皮,绣注意到了,从椅子上起来,说他会擀饺子皮。
但是没有擀皮的工具,就从酒柜上拿了一瓶酒当擀面杖。
雾把位置让给他,自己用皮包馅。绣扫了他的动作一眼,觉得可以,虽然不会包花边,但是只要黏住不让馅漏出来就行。
“你挺厉害的。”绣终于笑了。
雾牵牵嘴角。累死了。
之后,他让绣去洗手,自己把饺子煮了。他把盛满饺子的盘子放他面前。绣夹起一个饺子吹凉,刚想放进嘴里,就看见雾端着一盘咖喱坐在自己对面,牛腩在米的顶端,散发的味道巨香。
绣的手松开了,饺子掉下去,他没忍住呜咽了一声。
“怎么了?”
雾皱眉,歪下脑袋瞅他,发现他盯着自己,他顺着视线,注意到他看上了自己的牛腩。
他把盘子往前推,“想吃?”
“那饺子怎么办?”
“我吃。”
“谢谢。”绣开始吃饭。
这,就,好了?
雾闭上眼睛,轻吸一口气,把两个人的盘子交换。
他不太喜欢,味道有点淡。他想逃避,于是,就看对面的人吃饭,边吃边看。
“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做饭好吃的外国人。”他早就惦记上雾做的饭了。
雾用手指支撑着自己,淡淡回复道:“是吗。好吃就多吃点。”他垂眸,数盘子里还有三个饺子。
“看来你已经吃惯了中国菜,真的难为你,出国了还得吃中餐。”
“没有,只是单纯的看上你做的饭了。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自己下厨?”
雾叹口气,终于吃完了,把盘子和瓢盆放进洗碗机,开始收拾厨房,“马上就是新年了,你也不回家吗?”
他将酒杯放他面前,“葡萄酒,促消化。”
他端着杯子往沙发那边去“想家了就回家看看。”
绣立马明白,他以为自己是想家了,所以才包饺子。
绣双手捂脸,下定决心之后,拿起酒杯,坐在沙发上,他旁边把今晚的事说了。
雾翻个白眼,真的觉得自己脑子真的是有问题,竟然会以为他想家了。
原来是他在地铁上被人猥亵了,忍一会忍无可忍,直接下地铁,却被那人跟踪了。
“你确定是被那个人跟踪的?”
“不然呢?恶心死了,还是个男的,又老又丑。”绣现在的表情和刚刚吃饭的表情截然相反。
“怪不得女孩子害怕呢,变态!”绣骂完就把酒喝光了。
雾叹口气,打开电视放《海蒂和爷爷》。
“那你今晚住这吧。反正有房间,沙发也可以。”他往后靠,指那间房间,又拍拍脚边趴着的xy,“让他陪你一会,我有事。”
他亲亲xy的脑袋,放开交叉的双腿,上楼,指尖旋转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喂。”是霍衣的声音。
他简短地说了说绣遭遇的事情。
“你想让我杀了那个人吗?”
“……我想让你和他谈一下同性恋。”他啧一声,“可我怕他又想起来——”
“你猜为什么阴影要走出来?”
“当然是要直面,然后穿过去,这才叫真正的走出去。”
“OK,那就交给你了。”
霍衣直接说:“我不要。”
“代价。”
“你家在哪?”
雾把地址给他,“可以吗?”
“当然。”
“你怎么不自己和他聊啊?”
“累。”
霍衣微微一笑,雾很放心地把电话放桌子上,听他说话。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是gay。”
绣不理解。
“主要是想和你聊聊关于同性恋的问题,怕你以后有什么阴影。”
霍衣也不理解,“我不是gay。我无性恋。”
“不聊滚。”雾往前伸胳膊,拿起手机准备扔远点,霍衣猜到他要扔手机,赶紧说:“聊聊聊聊,别扔。”
雾将手机放嘴边,“好好聊。”他将手机放原位,“听听没坏处,怕你恐同。”
绣问:“可是恐同好像是个人自由吧。”
“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恐同,那这件事情就算是你的阴影。”
“可是我不恐啊。”
雾抿嘴,走到他身边,直勾勾地和他对视,然后慢慢靠近。
说不怕是假的,绣还是躲了,那种来自上位者的恐惧,依旧笼罩着他。
霍衣说:“男性恐同的心理大概是出于怕被支配,怕被压制,怕失去控制。”
绣瞟一眼手机屏幕,再次看向眼前时,雾回到了原位。
霍衣说:“大部分人还是不能接受同性恋的存在的。”
“你认为呢?”
绣说:“我尊重,我不歧视,但是不支持。”
雾问:“为什么?”
绣很直白地说:“那样就乱了。”
“可是爱是自由的。我们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会爱上谁。如果我爱上了一个同性,那么我想和他一起在路上牵手,出去约会。
如果你们不支持,那么我们会被你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吗?”
绣托着头,说:“不不不,我说的不支持是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个同性恋。”
“所以你说的不支持是,如果他们要游行的话,你不会支持,他们请求投票,你也不会支持,不会为他们说一句话。”
绣点点头。
雾挑眉问:“如果按你这么说的话,那为什么有要人还会在没有任何指导的环境下爱上同性。不被接受存在不就太痛苦了吗?
一个现象存在那么必定会有一个开头。
说白了,他们要的不是要歧视。
而是需要尊重他们的爱。”
霍衣开口了:“关键是,人是类别。第一类是异性恋,然后才是同性恋,或者是无性恋。”
绣明白了对雾说:“你说的是乌托邦。整个社会就是一个圈一个圈,分着类呢。”
雾直接问:“那你应该怎么解决你的孩子是同性恋这个问题?”
“不关我的事情。”
“所以你会支持同性婚姻法案吗?”
霍衣拒绝:“你越崛起就肯定会换来镇压,然后你越镇压就会蠢蠢欲动。他们提倡异性恋是为了生育率。”
绣被打败了,“支持。其实说实话,即使不同意,他们也不繁育后代。说到底,这和我没关系,可如果我投了一票,说不定他们的希望就多一点。”
他话锋一转:“可是这跟今晚上发生的事是两回事吧?”
“当然了……这件事是一个人格对另一个人格的侵犯。”雾的牙齿碰酒杯,喝酒。
绣愣住了,默默地看向酒杯,是酒的问题吗?他以为雾是避重就轻地讲这件事情,可是,原理来说就是这样。
他有点忘了两个小时之前那件事情带来的感受了,可他还是嫌脏,“我能借你衣服穿吗?”
“当然,我去给你拿新的衣服。”
绣洗完澡下楼,雾挡住他,张开双臂。
“怎么了?”
他没躲。雾轻轻地抱住他说:“如果一个人受到强烈冲击时不能马上睡觉,不然会做噩梦。拥抱是最能抚慰人的一种方法。”
他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可以和你的家人朋友打电话,从他们身上获得些情感安慰……之类的。”
绣放松身体,回抱了他一下:“只是刚开始太吓人了,这比抢手机还吓人。”
雾笑了出来,搓手道:“晚安。我在这里看电影,如果睡不着就出来一起看电影。”
听见他关门后,雾立马泄气,“真的……”他第一次主动抱一个人。
霍衣听见了,说:“如果我受伤了你会这么安慰我吗?”
雾发出一个音节,“但是如果他没跑过那个人,他就可能受伤,然后抑郁。那样他的美好人生就戛然而止了。”他松口气。
“你说那个人还会再向他伸手吗?”
“你担心了?”
雾冷淡的说:“我嫌烦。”如果再来这么一天,他得累死。
“那就把他弄死吧。”
“好啊,反正挺闲的。”雾扣扣手,然后看一眼xy,摸摸它的白毛。
“你想怎么办?”
“嗯……我得先查到他。”他和霍衣说了一声,算着时间想给棉打电话,有点早了,他咂嘴,“阿棉的监控里可能会找到那个人。”
他躺下,声音极轻道:“霍衣……我好像病重了,或许是太累了。”
“怎么了?”
“他慌里慌张跑到我家,一言不合就开始哭泣,我竟然还以为他是想家。妈的。”
“如果某天我因为不喝药而疯了怎么办?精神分裂之类的该怎么办?我会不会后悔呢?”
他有点担心:“如果我没有能力自杀怎么办?”
“那我就把你杀了。失去意识的你,已经不再是你了,阿雾。”
雾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肚子上,胸口放着手机,“第一次接触虚无主义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为什么是我,是不是只有脑子里的某个神经细胞才是我?下一辈子是否还是我?是否是记忆证明了我的名字。身体,记忆,性格,名字,哪一个才是我呢?”
他轻轻笑起来,“无解啊,或许是时空。当下的我才是我,所以人类才会因为某些个美好回忆而互相证明,我是你的同桌啊。”
霍衣在写作业,旁边放手机,听他说话,雾的声音很不错,很标准的发音,跟他父亲一样的腔调。
“棉给我回电话了,先挂了。”
棉在电话里听了个来龙去脉,问他:“你对他好像很放心。只因他是中国人?”
“中国有很多好人。”
“中国没那么多好人。”她让雾长点心,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至少他是其中一个。”
棉闭眼,心叹:没救了。可还是问他想怎么办?
“看一下你的监控拍没拍到那个人的脸,我准备把他弄死。”
雾没睁眼睛,说话的声音好像他已经一脚踏入梦乡了。
“好。那你不需要回报我什么吗?”
“就当是我的生日礼物了。”
“可我已经送了。”
“我只要这个。”雾把手机放手上,然后侧躺:“睡了,晚安。”
他在网上找了一个私家侦探查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一个初中生老师。
雾想了两天制定好了大概的计划。首先,计划实施之前,他决定去见一见那个老师,霍衣说他是在给他发福利,是真正的圣诞老人。
现在是大学放假时间,绣一直躲在家里。雾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戴上眼镜,背上书包在地铁上蹲守。
他故意坐在里面睡觉,带上帽子,怀里抱着书包,只遮住嘴。
果然,他被人摸到大腿内侧。一瞬间,他就像是惊弓之鸟般惊醒,睁开眼和面前的男人面面相觑。
雾露出嘴,然后微笑起来。男人见他笑的虚假,还以为他没睡醒,就靠近出言安慰。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
这人黏糊糊地声音传入他耳朵里,雾在下边掰了他一根手指,虚假地笑道:“我没事,谢谢关心。”
他连忙摇头,撤出手。雾站起来眼睛上下打量他。
显然,男人被他的身高惊到了,立马让位让他出去。雾下车,拨通电话知道了他没跟上来。
换做以前像绣那样的外籍或者比他矮的男人,他都会选择跟上去。
雾停下,转身,靠着柱子,盘坐地上,打个哈欠,用昨天新买的手机在网站上发帖。
他发完之后,戴上塞林耳机,欣赏过往的人。
现在的生活好像和他期待的生活没什么区别,都是每天上班,下班,看电影,学做饭。
一个月之后,那个男人死了。
雾觉得还不够,但是想不到哪里有问题。他穿上外套,戴上圆框眼睛,围上围巾出门遛狗。路灯在他走了一半时亮了。
他准备去泰晤士河附近转转,那里空间大,能让他思维开阔一点。
他牵着狗绳,停在河边,往前眺望,看见河上的桥,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灰蓝色的空气里被挤进他吹出的冷气。
他回头,看见了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眯起眼睛,在想:要不要找个炮友?
在雾的斜后方,他的哥哥——珏正在约会。珏把视线从女朋友身上移开,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前方站着的雾,他长得很高,矗立在人群里。
雾长得白,侧脸曲线流畅,黑色的圆框眼镜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珏脸上的笑脸缓慢消失,他眯起眼睛,注意到他戴的围巾是格子图案。
他记得这是他母亲在几年前的圣诞节作为礼物送给他父亲的。
下一秒,他看见雾取下围巾,弯腰把围巾围在他身边的一条白狗身上。
珏拉着他女朋友的胳膊,朝雾走去。
他的女朋友不知所措地斜跨人流,疑惑地看珏,却看见他眼神坚定,面带愤怒,她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前方的河边猛的站起一个笑的温柔的男人。
珏抬起手,一下子就抓住了雾的肩膀,他瞪着雾,咬牙切齿道:“终于找到你了。我亲爱的弟弟。”
被抓住的男人没有一点惊讶,反而是缓缓转过来脑袋,顺便收回嘴角,“是吗?恭喜你了。”
雾要走,珏怎么可能放过他,松开他的肩膀,抓住他的衣领,“跟我回家。”
雾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女朋友:“那你不约会了?”
他轻笑一声,双手在下面交换一下狗绳,终于抬起金贵的手,手指细长,骨骼分明,握住他的衣袖,按下。
“你先约会吧。”
他女朋友适时开口,笑道:“你是阿珏的弟弟?没关系,既然遇见了,那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雾浅看她,抬起嘴角,对珏说:“还是不用了。”再次看她说:“等你们结婚,我们再吃饭。”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现在我们就吃饭,反正很近。”最后几句话被珏用嘲讽的语气说出。
就是很近,因为他们都在伦敦。
珏的思维比他清晰,立马就抓着两人跑起来。
镜头转动,他们坐在餐厅里。
雾噘着嘴看外边在扒玻璃的xy。刚刚他要脱外套给xy穿,珏怒道:“它是条狗,还是一只萨摩耶,他不冷,别脱了。”
女孩向雾自我介绍,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安静。可能是因为他们是兄弟,所以一点尴尬也没有。
“我叫唯。想吃什么?”她把餐单给他。
他出于礼貌,扫了一眼,将菜单给她:“牛排就好。还有一杯红酒。”
唯嚼着牛肉,眼珠滚动,视线在他们俩人之间流转,觉得他们兄弟俩一点也不像。珏乐观精明,雾有点阴郁。
她见过他们的父母,现在又见到了雾,觉得他们一家没有丑的,而且他们家三个男人都不脱发,基因突变吗?
雾吃完喝完之后,用餐巾擦擦嘴巴,淡淡地问:“妈妈有没有一些记者朋友?”
“当然有。”珏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有事请她帮忙。”
“……”沉默就是唯一的答案。
“你替我和她说一声,明天中午我回去。”
主要是事不宜迟。
“你的教养呢?”
雾居高临下地看他:“不是你有求于我吗?”
还坐着的两人看着雾解开绳子走了,唯惊喜道:“你弟长的好好看。我的天。”
她双手合十遮住嘴笑。
“但是除了我们没人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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