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沈酌从一行复杂的代码中抬起头,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他的导师。
他拿起手机,走到图书馆相对安静的走廊尽头,按下了接听键。
“沈酌。”电话那头,导师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严肃,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李老师。”沈酌回应。
“有一个机会。瑞科科技,他们人工智能平台的核心算法组,需要一个实习生,方向正好契合你的研究。他们的CTO看了你之前发表的论文和项目经历,很感兴趣。”
导师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机会很难得,可以直接接触最前沿的工业级项目。但有个问题,他们项目进度很紧,需要实习生尽快到岗,地点在深州市。实习期至少三个月。这意味着,你需要提前结束这学期的课程,办理相关手续。”
瑞科科技。核心算法组。工业级项目。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命中沈酌职业规划蓝图上的关键节点。
这是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无需犹豫、甚至应该全力争取的机会。
与他为自己设定的未来路径完美契合,含金量远超他在学校能接触到的绝大多数项目。
理性在瞬间就完成了评估,得出了最优解。
沈酌没有任何迟疑,声音冷静而清晰:“我接受。”
“很好。”导师的语气里透出满意的意味,“我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相关的手续,以及机票预订,我会让助理尽快帮你办好。预计后天出发,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谢谢老师。”
“嗯,到了那边好好干,这是个很好的跳板。”
“明白。”
通话结束。
沈酌放下手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
窗外,天色依旧阴沉,细雨已经停了,但云层依然很厚,压得低低的。
他脸上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仿佛刚才接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日程通知。
他回到座位,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标题是:离校前待办事项清单。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罗列:
1. 向教务处提交提前结束课程申请。
2. 联系各科任课老师,确认考核方式及提前结业事宜。
3. 整理并提交保研所需剩余材料。
4. 收拾行李(列出必备物品清单)。
5. 办理宿舍暂退手续。
6. 终止家教。
当他敲下最后一行字时,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
“终止家教”。
逻辑清晰,步骤明确。通知对方,结算费用,关系结束。
他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已经被置顶的、与秦屿的对话框。
对话记录还停留在昨天,秦屿问他一个关于傅里叶变换基础概念的问题,他言简意赅地回复了三条语音解释。
他需要通知他辅导终止。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打出一行字:
【因临时接到重要实习机会,需后天离校,前往深州市,实习期三个月。辅导关系即日起终止。剩余费用按约定结算。】
检查了一遍,措辞严谨,信息完整,符合他的一贯风格。
但在拇指即将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他犹豫了。
这看起来……太公事公办,像一份冷冰冰的官方通知。
他删掉了后面关于费用结算的半句。
又觉得不妥。
重新敲击:
【有事需提前离校,辅导终止。费用之后结算。】
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太生硬了。
他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最终,屏幕上只留下了非常简洁的一句,甚至省略了部分他认为对方可能已经能从字里行间推断出的信息:
【临时有事,后天离校,辅导终止。费用结算。】
他甚至没有说“再见”。
拇指落下。
消息显示“已发送”。
几乎是在消息显示“送达”的下一秒,他握在手中的手机就剧烈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安静的图书馆角落显得格外突兀。
屏幕上,跳跃着“秦屿”两个字,伴随着那个他熟悉的、咧着嘴笑的大头贴。
沈酌看着那个名字和头像,没有立刻接听。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也像是在敲打着他某种坚固的外壳。
在铃声即将自动断掉的最后一刻,沈酌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将手机贴到耳边。
“学长!”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秦屿急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他正在奔跑,“你要走了?去哪里?要去多久?”
一连串的问题,像失控的弹珠,又急又密地砸了过来,语气里的焦急、震惊和不安几乎要溢出听筒。
“实习。三个月。”沈酌言简意赅地回答,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三个月……那么久……”秦屿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巨大失落,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时间跨度。
紧接着,他又急切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希冀:
“那……实习结束了,还回来吗?”
“实习结束会回来办理毕业手续。”沈酌陈述着客观事实。他的未来规划里,返校只是为了完成最后的程序。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一下,又一下,证明着对方还在线,还在听着。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沈酌以为信号已经中断时,秦屿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低低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试探,甚至能听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学长……那个实习……能不能……不去?”
这句话问得毫无道理,近乎幼稚和不理智。
沈酌几乎要失笑。
但他扯了扯嘴角,却发现面部肌肉有些僵硬,没能成功地做出那个嘲讽的表情。
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这句幼稚的提问,轻轻地刺了一下。
微弱的,但确实存在。
“不能。”他的回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砸回了那个问题。
“……哦。”
秦屿的声音彻底黯淡下去,像骤然熄灭的烛火。
“我知道了。”
通话被挂断了。
忙音从听筒里传来,单调而重复。
沈酌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上那份“待校前待办事项清单”。
“终止家教”这一项后面,似乎可以打上一个勾了。
他移动鼠标,开始处理清单上的其他事项。
只是敲击键盘和移动鼠标的效率,似乎比刚才……降低了一些。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需要同时处理的事情变多了,分散了注意力。
仅此而已。
他忽略掉了心底那一丝细微的、类似滞涩的感觉。
也忽略掉了,在听到秦屿那句带着颤抖的“能不能不去”时,胸口那一瞬间的、陌生的紧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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