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闭眼躺在草地上，抱头翘着腿，舒服又自在地享受着秋日阳光带来的温度和暖意，她打了个哈欠，歪过头懒懒地说，“躺下呗。”
万眷抱膝正坐，不时环顾四方。
这是她妥协的底线。
“这么端着，不累？”小岛眯了她一眼。
“你五点起床，不累？”万眷警觉地伸直脑袋，如草原上放哨的长颈鹿，“人的身体本能适应习惯，你瞧我端了这么多年，让我躺下比较难。”
“随你，你自在便好。”小岛懒懒地闭上眼睛。
可万眷如坐针毡，怎么坐都不自在，她拍了一下小岛，“如果体育老师发现我们逃课怎么办？”
“这节课体育老师不是崔志平吗？”小岛窃笑，江中的体育课尤其随意，老师临时有事便由班长代班，自由练习考试科目即可。
万眷脸又红了，“可我没来例假，万一被查到怎么办？”
“我也没有，”小岛没脸皮地哈哈一笑，“别想这么多，谁会检查你有没有来身上？这个理由万无一失。”
万眷嗯了一声，尝试着不去想那些“如果”，不去理会那些“我该怎么办？”
耳畔传来小岛的傻笑，“这秋天的太阳一晒啊，晚上睡觉时我都香喷喷的。”
万眷瞧了眼头顶的秋日艳阳，又看向小岛毫无遮挡连根刘海都没留的光脸蛋，不禁啧了一声，“你擦防晒没？”
“防什么？”小岛朝天空戳了戳，嗤笑一声，“防它？云州那么毒辣的太阳也没把本姑娘怎样，就这温柔小绵羊，还能晒伤我？”
结果不到五分钟，温柔小绵羊就让小岛见识了它的威猛火力，它把小岛烤的香喷喷脆生生，洒上一把孜然，即可端盘上桌。
小岛热得抓耳挠腮，一会儿抓背，一会儿挠肚皮，最后干脆脱去校服外套，“热死我了！”
万眷看向小岛被晒红的脸，忍不住笑她，“看你擦不擦防晒？”
此话说完，万眷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早上临出门前，妈妈也说过这句话——等你的脸晒出斑变成老太婆，看你擦不擦防晒？
语气一模一样。
万眷曲起腿，把手肘抵在膝盖上，头搭在手上，生气地咬了咬嘴唇，她不想变成妈妈。
她讨厌妈妈这样的女人。
小岛捡起外套，给万眷披上，“冷？”
万眷摇头，但没拒绝小岛的外套，心里冷穿再多也不嫌热。
小岛又躺了下去。
万眷心一横，也躺了下去。
“这秋天的太阳一晒啊，什么烦心事都没了。”小岛晃了晃翘起的二郎腿，自在地吹了声口哨。
万眷开始背课文。
当万眷什么都不愿去想时，她的法宝是背课文，即使在背诵任务最重的初中阶段，仅凭上下学和课间操时间，万眷就能背完所有课文。
毕竟在周围同学开开心心地聊天说地时，不让大脑去想些什么实在太难了。
“背错了。”小岛冷不丁地打断她。
万眷迅速地反应，“哦，前后反了。”
小岛笑笑，继续晒太阳。
“我很少见你背书。”万眷忽然睨向小岛。
小岛戳戳头，“脑袋好用，记得快。”
万眷羡慕，“老天爷待你真好。”
小岛缓缓睁开眼，“你听过一句话吗？上天给你关了一扇门，一定会给你开扇窗。”
“上天给你关门了吗？”万眷不信，小岛看上去简直完美。
“骗人的，”小岛翻过身，凑进万眷的耳朵，“上天给你礼物时，一定会问你要回礼。这才是真理。”
“你给的回礼是什么？”万眷笑。
小岛哈哈大笑，似在嘲讽，又无限悲伤，“由得我做主吗？”
万眷没说话，她情不自禁开始胡思乱想，如果上天愿意给我倾城美貌，绝色身材，但要价是年级第一的头衔，我愿意给吗？
如果上天愿意给我一个温柔似水，对我嘘寒问暖的妈妈，一个顶天立地，时刻将我护在身后的爸爸，我舍得付出什么？
如果上天愿意许我一个不出国，凭我心意填报高考志愿的机会，我用什么来交换？
万眷揉了揉太阳穴，她想不出答案，她能给出的唯一解释是她太贪心了，什么都舍不得，什么都想要。
“什么声音？”小岛忽然坐起身，捅了捅万眷。
万眷也起身，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毋庸置疑，钢琴曲从综合楼传来。
万眷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又思考了一瞬后，笑道“是宋思瑶，她在弹钢琴。”
“你怎么知道是她？”小岛问。
“因为她要准备文艺汇演。”
“文艺汇演？”
“你不知道吧，每年的文艺汇演，宋思瑶都会和许清晨表演钢琴四手联弹，每年哦，”万眷特意加上重音，“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弹到高中一年级，”
“再弹到结婚，弹进坟墓，哈哈哈”小岛爆笑。
“每年都弹，她怎么不腻？”万眷笑，“你说许清晨腻不腻？”
“腻？他那脾气，腻会答应吗？”小岛顺手拔了根小草绕在手里玩。
“也是，又没人刀架他脖子上。”
“没准儿享受着呢！”小岛窃笑。
“宋思瑶应该更享受。”
“为什么？”
“因为她的享受是双倍的，一份呢，来源于台上的许清晨，属于愉悦性享受。”
“另一份呢？”
“另一份，当然来自于台下无数暗恋许清晨的其他女生咯，属于报复性享受。”万眷突然伸出肉唧唧的胳膊肘，在半空中张开五指又猛地抓紧，一副恶毒反派复仇成功的疯批表情，“羡慕吗？嫉妒吗？恨吗？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他是老娘的人，哈哈哈哈”
小岛笑得抱着肚子直滚，“卷儿，你别再决战清华北大啦，北影上戏也考虑考虑？”
“不管他们在台上弹什么曲目，台下永远都是——《泪海》。”万眷精辟总结，“这是宋思瑶的人生巅峰时刻，你说她能不逮着许清晨好好练习吗？”
“卷儿，你的人生巅峰是不是考年级第一？”小岛忽然问道。
“区区年级第一是我的人生巅峰？”万眷不屑。
“你听听，区区年级第一，我给个喇叭你喊喊，看你会不会被打死。”小岛笑。
万眷不以为意地笑笑，“以前我看过一档访谈节目，采访对象是考入清华北大的状元，你猜多数状元的巅峰发生在人生哪个阶段？”
小岛淡淡地说，“止于高考。”
万眷惊讶地看向小岛，“你看过？”
“我猜的。”小岛不经意地说。
“那时候我看不懂他们，他们是从高考的千军万马中杀出最厉害的那部分人，人生的路那么长，尚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刻，他们怎能如此轻易地将人生巅峰定格在高考？高考是一个开始啊，难道他们之后的人生一直在下滑吗？人生不应该是翻山越岭的过程吗？起起伏伏，爬到一座山的巅峰时，自然会走下坡路。可这时候，千万不能回头，要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并且坚信远方会有一座更高的山峰。只要不放弃，定能再次登顶。”
小岛笑了，万眷觉得自己亢奋地像一个傻瓜，她也自嘲地笑道，“我是不是特别像高主任？”
小岛没说话。
万眷眯起眼睛望向天空，“小岛，最近我越来越害怕，害怕我的人生巅峰也会停留在高考。”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有些路明明通向巅峰，我却想放弃；有些路前途渺茫，可是我却希望能够不顾一切地走下去。我开始理解那些坦然说出自己最辉煌时刻停留在高考的状元们，他们清醒地知道他们选择的路并不通往巅峰。”
小岛望向天空，真是一个好天气，一片云朵也没有，天空蓝得耀眼，就像童年时躺在云澳湾榕树枝丫间看到的海。
“卷儿，小时候，我喜欢看海，在沙滩上，树上，灯塔上，在山顶最高点，我以为只要我爬得高，就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能看见海的那头。”
“后来我才发现，无论我爬得多高，看得多远，其实都一样。”
“我看不到海的尽头。海的那头还是一样的海，单调到无聊的海。”
“但我还是喜欢。”
“不厌烦吗？”万眷问。
小岛淡淡地笑，“有的人一生在翻山越岭，可是我却希望我的人生可以平静如海，无风无浪，直至死亡。”
万眷头埋在双膝间，像在认真思考小岛的话，片刻后，万眷忽地笑了笑，“你这个人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你也害怕。”
万眷的目光如同一只敏锐的黑猫，小岛躲不了，她装作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你说对了，我这个人害怕失去，更害怕得到。”
“这个性子，可不健康。”万眷摇头叹息。
“我哪儿不健康了？”小岛瞪住万眷。
“这里。”万眷用食指戳戳心脏。
“我这里，鲜活着呢，符合国家ISO900认证！”
“掏出来看看，”万眷起身去抓小岛，小岛连忙翻身闪躲，可是动作太慢，衣领被万眷猛然拽住往下一拉，连着内衣肩带一起被扯了下来。
“啊！”小岛赶紧把衣服拽回，又气又羞，“你要死啊！”
“你，你，你只穿了这么一件？”万眷尴尬地问。
“对啊，这一件还把我热死了，你穿几件？”
“我，我里边儿还有一件保暖内衣。”万眷拎起小岛衣服一角不可置信地问，“你从南方来，不应该怕冷吗？这一件空空荡荡的，真不冷？”
“真不冷，”小岛一巴掌打在万眷手上，“我爸才给我买的，说是羊绒的。”
“你爸真好，还会带你买衣服。”万眷低声道。
“会什么呀，我让他帮我买裤袜，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把店里所有颜色的裤袜买了个遍，我就奇怪了，这是一家什么商店，居然还卖绿色的裤袜，绿色的！”
“你说我穿上以后不就是一只绿皮青蛙吗，呱呱呱。”
“下次逛街要不我带你吧。”万眷笑得肚皮疼。
背后突然响起“扑哧”一声笑，“你怎么会是青蛙呢？你是□□！”
“你色盲啊，□□是绿色的吗！”小岛下意识地回嘴。
“许，清晨？”万眷结结巴巴地指向后方。
小岛眯起眼仰起头迎着阳光的方向望去，许清晨从她们身后矮树丛中不急不缓地走出，阳光下，嘴角荡漾起一层层涟漪。
“你，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小岛支支吾吾地问，该不会刚刚说他坏话被听见了吧，衣服……
脸不知不觉涨得通红。
“我来找你呀，”许清晨坦荡荡地露出两排大白牙，“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是给了我一个惊喜吗，我还你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