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影坐在河边,身边无人,脚边是木屑,手上不停削着木块,隐约可见是只猫。
阴影落下罩住了周身,他头也没抬,“他答应了?”
“答应了。”元成姣在旁边坐下,拿出一水囊仰头灌了几口。
“不能掉以轻心啊,万一他只是口头上答应,把你的人骗过去杀了,就坏了。”
元成姣摇摇头,“阿罗提不光有勇无谋,还自视甚高,这样的人只会朝着自己认定的路走,十个人也拽不回来,他已经被我说动了。”
秦影轻笑一声,“我都能想象到他会说什么,他最后是不是说要是将军是西渠人,肯定要跟你做朋友之类的话。”
“差不多吧,他说要抢本将军回去做他的女人,哈哈哈!”元成姣大笑起来。
“那还真是不怕死。”
一次袭击时,他听到有人说过类似话,那人瞧不上元成姣,后来元成姣亲自砍下了那人的脑袋垫脚。
“若是林副尉可以......”
“她不会做这件事的。”秦影打断了元成姣,随后抬头嬉笑了一声,“我师父她做事不规矩的,会给将军添麻烦。”
元成姣瞥了眼熙王的动作,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交谈,秦影很少和单独找林英之,他在有意避开和她对视,他不知道林英之有没有感觉他的刻意疏离,但是他自己清楚,他不对劲,甚至有些奇怪。
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那种奇怪。
那夜的梦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大逆不道已经超乎了想象,哪怕是在人群中偷偷瞄她,心跳都会加快,血液更是不自觉涌向某处。
他只能疏离,只能做些别的来转移注意,就像他一路不停,不停地刻着手上的木雕。
“殿下刻了一路,是猫吗?”元成姣起身,随意一问。
“猫......是猫。”他忽停了动作,叹息了一声。
元成姣没懂他怎么开始叹气,但是她无意好奇,“殿下,该出发了。”
“......好。”
待人走后,他一个人静静坐在河边。
为什么要......刻猫呢......啊,好崩溃啊。
都过去快两年了,在灵山的梦还在影响他。
他对做猫根本没兴趣,对刻猫也没兴趣,他甚至对木雕也没什么兴趣,否则也不会学不好老爹的手艺,但他却无是意识刻出来这些形状。
一个还不够,刻不好也不行,一个接一个,占据他的心房。
收了雕刀,他没有犹豫,直接把半成品扔进了河里。
另一边趁着大军修整,玄童在向林英之请教剑法。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足五步。
“用刺的,出手再快点。”
玄童深呼吸一口,拔剑,直刺。
几乎是同时,林英之一个侧身,手指在剑身一弹,将其震开。
“不够快。”
“但是我们很近,万一伤到副尉......”
“出手就不能留余地,刺过来。”
剑回剑鞘,玄童重新站定,深呼吸放空自己。
拔剑,直刺,又落空,被震开。
“手抖了。”
“我没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疑惑。
“抖了,基础不扎实,要练。”
玄童默了一会,“副尉,你比义父还严。”
“你们很多人都是拔苗助长,基础功法不到家。”
玄童收了剑,“我听说副尉和青狼交过手?”
“是。”
两人就近坐下,随意拿了些干粮出来。
玄童靠近了悄声说,“青狼是青级中最厉害的,十招之内,义父都不是对手,副尉能打赢他吗?”
林英之微微一惊,她没想到青狼的实力等级这么高,细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十招之内,我也打不赢。”
玄童一边点头一边啃下粗饼。
一道粗声从二人身后传来,“剑在战场上可不实用啊妹儿。”
玄童猛地回头,看见是旻涯,细眉皱起,“你偷听我们说话?”
“哎呦呦,那也太冤枉我老旻了,就算我是个粗人,偷听姑娘们讲话也太没脸皮了。”
“别慌。”林英之朝她轻说了一句,起身拍拍衣摆,“要出发了吗?”
“回副尉,已经在集结了。”
“好。”
旻涯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两人的身板,怎么都不相信新上任的副尉能够上得了战场。
号角声又一次吹响,惊醒了林中鸟。
亲王马车在队伍中间,上轿的时候,秦影转头就能看见林英之上马的身影。
她牵动缰绳的动作还是那么......
“殿下?”范越见他停顿,以为有什么事。
“.....没事。”他钻进马车,掀开帷裳却什么也看不到。
......算了。
大军再次出发。
一路上没有别的事,阿罗提还算老实,除了无聊时还会撞击铁箱外,没弄出什么别的动静。
距离琢翠原还有五日的路程时,元成姣派青龙卫三组人率先出发,前去侦查。
西行的同时,天气也在逐渐回暖,路旁的新绿已经簇拥出了一些雏花,空中也隐约飘散着一些柳絮。
秦影空手抓住一小团白絮捻了几下,“青龙卫有信号吗?前方可有不妥?”
元成姣摇头,银甲已然着身,长柄大刀佩在身侧,“回来了一组人,没有埋伏。”
他点头,“距离琢翠原越近,越是不能掉以轻心。将军今天还要继续赶路吗?”
看了眼天色,太阳马上西沉,天边已经出现了橙光,“大概还有一日抵达琢翠原,今天不走了,原地扎营。”
月色很快攀上天幕,他们修整在林旁的大道,视野开阔,抬头就能看见夜幕上的点点星光。
脚边又是一团木屑,一只削出形状的木块在秦影手上逐渐圆润。
刻着刻着,他又叹了口气,收了雕刀,随手将木块丢进一旁草丛中。
起身随意走了走,范越抱着他的环首弯刀,跟在他身后一步不离。
“你让我自己走走吧。”
“那不成,老范得保护着殿下,将军说这附近可能有狼群呢。”
“得了,刀给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摊开手,意味不容拒绝。
“那、那您有事就喊老范。”范越对他行了一礼,离开了他身边。
十几个铁箱整齐排列,里面关押着此次交换的西渠暗探。
铁箱是封闭的,里面的人除了用饭,不允许与外人接触,除了一定级别的人,普通将士不知道里面关押着谁。
他朝其中一个走去,敲了敲铁箱壁,里面传来含糊不清的呜咽和铁索声。
“快到家了,纳来歌。”
纳来歌也在此次交换暗探名单上。
“春天了,外面花开了,希望你能找到家人。”他没必要说这些,但是对于这个始终期盼和家人团聚的姑娘,他有几分仁慈,一路上会来跟她说两句话。
里面的人不能说话,只是模糊发出了几声。
他又朝前走,环视了一圈,没看看见想见的人。
明明打定了主意要减少接触,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嘛。
走了几圈没看见人,应该庆幸,却又不免失望。
倏地,头顶有什么断裂的声音。
抬头,看见一小截枝干掉了下来,他想见的人就坐在粗枝上。
林英之用刀砍去了一些凸起,给自己整理出一个舒服的位置,刚收刀,就听见底下有人喊她。
“林副尉,你在树上做什么?”
旋身,轻盈落下。
“树上视野广。有事吗?”
“没、没什么事,就是随意走走,明天就到琢翠原了,看看将士们准备得怎么样。”
“朱雀卫的人会守在阿罗提和你身边,夜晚会有人换班。”
“那你呢?”
她指上头,“我在树上观察。”
“现在能看到什么?”
她抬头,望着远方,“北边有云,大概会遮光,后半夜可能有雨,要是不下雨明天就是个好天气。”
秦影诧异,“你还懂这个?”
“一点点。”
他望向北方,在黑幕中能看见星光,和一些隐约的山影。
“听将军说那个方向有十万大山,我没到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山。”
林英之也顺着他的目光,“有群山的影子,应该吧。”
微风吹拂,吹散了他们的闲聊。
他转头看向那双眼睛,总感觉有星辰落在她眸中,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他已经比林英之高了,每次她微微仰头和自己说话时,他都有种想要触碰的冲动。
......那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又出来了。
“那个,能送我回轿撵吗?”
“好。”
他刻意放缓了脚步,想和她多待一会,但不知是为了应验林英之的话还是天边的风太快,云层已经往他们的方向飘来,乌压压的,遮住了原本就不亮的月光。
风也在这个时候迅猛起来,簌簌声像浪潮一般从林中涌出。
“看起来要下雨。”秦影抬头看了看天。
“或许,进去吧。”
他钻进了马车,心中又腾起了一股纠结,掀开帷裳,他想再和她说点什么,却发现她已经走远了。
再想出声喊住她,已经没了勇气。
手指蜷起,他闭紧了眼,疯狂揉脸,一个人在狭小的马车中懊悔和丢脸。
但懊悔些什么,又有哪里丢脸,他也说不清,只是感觉有蚂蚁在噬咬,浑身不舒坦。
“烦死了!”
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头发和衣袍都被他抓得皱乎乎的,还是没能从丢脸的情绪中释放。
嗖!
穿破空气的尖利声由远及近,接着便是砰一声穿破了什么。
轰!
爆炸声!
从他听见声音到爆炸,只有两个呼吸的间隙,速度奇快。
他反应了一瞬,急忙掀开车帘......
头猛烈撞到车壁,接着便是天地倒悬,身体腾空。
他想抓住环首弯刀,但是一只手臂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率先抓住了他的衣领,随后,又是一阵天地倒悬。
只不过,这次他看见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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