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岭是峰丛地,成百上千的山峰矗立其中,有些地方树木高大茂密,而有些地方则是杂草丛生。
他听元成姣说过,除了无数山峰,浮光岭外围还有大大小小数不尽的天坑,据闻百年前,大晟时期,曾在天坑中埋杀上万帝国将士,后来西渠人进犯,浮光岭又被西渠占据。
山峰底部大多连接在一起,形成峰丛,遮蔽视野的同时,也给马车造成了很大的前进阻碍。
不光是他们,前来追击的朱雀卫更是寻得艰难,甫一进入浮光岭,便丢失了目标。
秦影拭去了脸上的血迹,静静等待马车停止。
狂风一阵阵,将帷裳吹得里外狂飘。
马车里的面具人没有阻拦他观察地形的动作,只是警告他不要喊。
不知在岭中七绕八绕了多久,马车停下了。
一下马车,他就感到天上偶有水滴落下,想来是要下雨的样子。
看样子明天没有好天气了。
他抬头,马车顶上没人,那个声音懒散的面具人不知道何时离开的马车,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还有那个壮硕的面具。
此时脚步声缓缓响起。
来人身披斗篷,撑着一把伞,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具人。
伞下的人是一张精雕玉琢般不辨雌雄的脸庞,一道雷从头顶劈下,震惊了秦影整个人。
他相信自己的表情应该很精彩,在这种情形下,还能见到老熟人。
“真是巧啊在这里见到你,梅千行。”
“该叫你熙王殿下了。”梅千行微微一笑,低头以作礼。
“我英姐可是找了你好久,你说要是她在这,会不会扒了你皮?”
梅千行轻笑,“扒不扒我的皮,可不就是熙王一句话。”
这个人在大霁时,他见到的时候,处处透露出不耐烦和对一切没来由的厌恶,此时再见,他整个人倒是松弛了不少。
“不用再伪装了,很轻松吧?”他上下打量,斗篷中的华贵锦衣昭示出梅千行的不简单,“能知道我成了熙王,梁都还有你的人?”
“潜伏这么多年,总有些影子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在下大绒彭德王世子应珣,见过大霁熙王。”
北绒,彭德王世子,应珣,出自北绒皇室。
这是正式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熙王好像不意外?”
“说点让我意外的。”
“今夜熙王见到的,乃是北绒凤黯军。”应珣摊开手意指身旁两位戴着面具的男子。
“凤黯?”秦影琢磨了一会,“乌鸦?”
应珣点头,“乌鸦乃是北绒将士的最高荣誉。”
这会雨飘得更甚,而秦影始终沉默,应珣提议,“熙王殿下要避雨吗?”
“世子,是朱雀卫的马蹄声。”此时站在应珣身后的乌鸦出声提醒,但秦影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淮鸦呢?”
“他不会听令,不知道跑哪去了。”
应珣点头,“你们都去把人拦下,正好我要和熙王殿下单独谈话。”
两名乌鸦点头,跳离此处,秦影疑惑,“你单独跟我谈话,不怕我对你动手吗?”
应珣已经转身朝着峰中山洞处,“熙王不想听听在下的生意吗?”
他根本不怕,还有一名乌鸦不知所踪,秦影若真动手,指不定那名白衣乌鸦何时出现。
进入山洞,这里可以看到外界,他收了伞,置于一旁,转而面向秦影问:“想不想做皇帝?”
“你说什么?”
秦影愣了片刻,眼睛盯在他脸上,他没有在说笑的意思。
“你听得很清楚。怎么,一步步变成熙王,难道不是想朝着最高的位子上爬吗?还是说,你就甘愿做一个,被人拿捏脖子的熙王?”
应珣没了客套,恢复了秦影记忆中的语气。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微微眯眼,对于应珣,或者北绒的生意,他察觉了几分。
“旭太子做了那么多年太子,还不是一朝焚于大火,有关系的没关系的,统统下狱。你嘛,要是没有天助你,你早就和你那个爹一起被毒死在秀才峰了。但是你不会觉得上天会一直眷顾你吧?”
秦影没说话,静静看着应珣,只是目光逐渐沉静。
“话是难听了点,但是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元氏或许是个好靠山,但是应该有人告诉过你,元氏只忠于皇帝......不管哪个皇帝。要是昭文皇帝让元成姣在西行的路上暗杀你,你觉得她会不会这么做?”
“你要帮我?我手上可是一点实权都没有,你怎么帮?”
“是北绒愿意给你帮助。权可以争,可以谋,也可以夺。我可以告诉你,琢翠原的另一边,厄涂王已经魂归九霄,他的四儿子巴布起兵夺位,他,就是新任厄涂王。”
四子巴布,弑父夺位,紧接着北绒就来劫人。
“你们和巴布联手了?打大霁?”秦影神色不明。
应珣不置可否。
秦影静默了片刻,突然发笑,“梅千行......”他手搭在应珣肩膀上,作出哥俩好的姿态,“让我说什么好呢,我还真佩服你啊。”
“佩服我什么?”
“你在晏氏做了那么多年的夹尾巴狗,就是为了让大霁和西渠开战,你们北绒,这么惦记大霁的土地啊,呵呵呵。”
“我猜猜,你们本来是想趁着大霁和西渠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的吧?只可惜,元家军神勇,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平息了战争。现在,你们又想挑起战火了,没错吧?”
“留着我,又帮我登皇位,是想事成之后和我交换大霁的领土吧?再不然,利用我挑起大霁内斗?”
这和他们要利用阿罗提挑起西渠内乱如出一辙,大家都是狼窝里出来的,什么心思点一下就明白,谁也不比谁干净。
此时外界下起了雨,一开始淅淅沥沥,后来渐渐成线,打湿了山峰。
应珣听完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拿下了秦影的手臂,“我们付出了心血,总该有点回报。”
“你们北绒人是没有自己的军队吗,要用这种阴谋手段?”
“做局便是要有耐心,一开始就脱光了衣服站在你面前有什么意思?我苦心筹......”
秦影大笑两声打断了他,“哈哈,这话糙的,说得你有多么大义凛然一样。怎么?被逼潜伏得那么痛苦的人,不是你?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痛?难不成还想来大霁再布局一番?”
听到秦影讥讽他的话,应珣沉了脸色。
“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西渠和我们联手攻打大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何不给自己谋取更多利益?”
“我要不答应,你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我是很支持你登位的。”
应珣拿出一块玉佩,漆黑的玉佩边缘处透出绿光,和他的墨玉扳指是同源。
“你若答应,这块玉佩就是嫁妆,我们绒国嫡亲公主的嫁妆。”
消失的白衣乌鸦此时就坐在高处山岩下,一边避雨,一边看底下的人打架。
元九和旻涯还有范越带着朱雀卫,对面是一壮一瘦两位刺客。
两旁的峰底连在一起,没有可以通过或者绕路的地方,两个乌鸦正好挡住了前路。
铁骑躁动,嘶鸣不已。
旻涯添了两下干裂的嘴唇,握紧了手中刀,眼中的杀意一目了然。
“九校尉,那个瘦的给你,这个胖的给我,怎么样?”
“右使,林副尉的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等她来。”身后的朱雀卫提醒。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旻涯便躁了起来,为什么要听一个丫头的,刺客已经在眼前了,他们一百多号人难道还拿不下两个刺客?
“等副尉来?还要不要救熙王了?”
元九瞥了他一眼,追到这里他身边只有十几个青龙卫,论作战,青龙卫不如朱雀卫拼命。
“元九校尉,我们得救出熙王,拖得越晚,王爷越危险。”旻涯已经蠢蠢欲动。
元九观了眼天色,雨有变大的趋势,希望雨水可以糊住他们的面具。
“上。”
林英之驾马,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位留守的青龙卫释放信号箭,她沿着旻涯他们的马蹄印和信号箭,朝北狂奔。
越往北,越有雨水重重打在脸上,抹了一把,瞥见手上一团黑水。
旻涯被胖乌鸦一肘击出数丈,身躯重重打在岩壁上。
一道刀光砍在胖乌鸦背上......无事发生。
乌鸦手上没有武器,但他的身体就是武器。
他们的手中刀,别说近不了身,就算一刀下去,也砍不出任何伤痕,但是他们又能清晰看见,胖乌鸦衣料单薄,没有穿甲的痕迹。
另一瘦乌鸦,手上一剑,奇敏奇快,身量又瘦,行动起来如蛇一般刺倒数十人。
旻涯喷出两口血,来不及惊叹,“那个瘦的,朱雀卫听令,布百人阵。”
元九被那瘦乌鸦一把掐住脖子,正要一剑刺下,他情急之下伸手来挡却被一剑刺穿手掌,又带着手掌刺入了胸前。
剑尖从元九身体另一边冒出,顿时鲜血淋漓。
“元九校尉!”
瘦乌鸦收了剑,将元九像扔垃圾一般抛出,随后自己也被团团围起。
青龙卫护在元九身旁,将他扶起,鲜红混着雨水染红了草地,但是昏暗的天色下,谁也看不清。
元九一边咳嗽一边朝外吐血,他的喉咙被堵住了,整个人瞬间气虚,根本无力支撑自己。
旻涯滑跪而来,瞪大了眼睛,“快、快啊、快替校尉包扎!”
不用他吼,青龙卫已经开始替元九止血,但是不知是血还是雨,不管怎么包,都有温热从身体中洇出。
这点温热好似在抽离元九的生命,他的呼吸渐渐微弱,嘴唇微动好似在说着什么。
“什么、什么......”旻涯凑了耳朵上去。
“将军......将军......”
元九声音如蝇,但旻涯还是听见了,他在说将军。
“将军,要跟将军说什么?校尉你要说什么......”旻涯也不自知颤动了嘴。
“将军......将......”
沾满鲜血的手落下,手掌中是一枚染红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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