捋开遮眼的碎发，抹掉积在眼窝里的泪。

“还认得我吗？”

他没有反应，一动不动，静静地眨眼。

“要是累了，就睡吧。云，太阳，风，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他还是没有反应。

“你想要的新衣服，我给你备了很多，喜欢穿什么怎么穿，都依你。”

“我还有很多钱，你喜欢的，可以买，没有人会不给你。”

“不给的，我可以抢。”说完她自己笑了一声。

但淮鸦还是没反应。

“你不是说，要在院子里扎个秋千，我已经让人去找木头了，快得话，后天就能扎好。”

“还有几个房间没有翻新，进来得匆忙，得托玄童去安排了。”

“白天的时候，李不言问能不能在小池塘里养鱼，我看了，真的没有鱼，可以养一些。”

“后院里其实有个很小的温泉，只是干了。听说，是个以前的青级要求的。以后放了水，可以泡。”

“还得告诉你一件事，这里有个地牢，明天，我们要待在地牢里。”

他的眼窝里又积了一团液体。

抬手再次抹去:“你怎么能做到面无表情流泪呢？”

“还说些什么呢？我都没话了。”

天色早就深了下来，马车内他们只能依靠院子里的光亮看清对方。

安静，只有呼吸声。

她的手臂已经麻了，可是淮鸦不动，她便也不动。

静静地，耐心地，等着他恢复意识。

要花多久，他会一直这样吗？

不知道。

发丝和血液已经干了，大概夜已经很深了，可是淮鸦仍然静静看着她，没有反应。

她听到夜猫的声音了，轻轻的，很细微。

“林英之。”

他有反应了，喊了她的名字。

这是淮鸦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认得我了？”

“嗯。”

她笑了下：“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是吗？我想想......想不起来了......”他虚弱抬起手，想擦去林英之脸上的血迹，可是血迹已经干了，擦不掉，“怎么干了？很久了吗？”

“很久了。”

“很久了啊......这么久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挪了下他的脑袋，靠近了些：“你想做谁？”

“你想我做谁我就做谁......我可以......是淮鸦......也可以......是......是......”他皱起眉头，面色难受，“是......我可以......我说不出来了......”

“淮鸦，别说了，不要紧的。”

有什么阻隔了他的意志，他想说，但是忽然说不出来。

他又呕出了血。

“别想了！也别说了！淮鸦！你可以叫任何名字，也可以不叫任何名字，只要你能接受，都没关系。”

她扶起淮鸦，血不断从他口中流出，流了满手。

“我......我没事......别走......”

“我给你找大夫，府里有大夫。”

“不要，我不要看大夫。我冷了，可不可以抱我？”

“好，好。”她坐起来，让淮鸦靠在怀里。

“我......”他又吐了血，“我没......我没事......我没有血丹了，呼——”

“我知道。”她只能用衣袖擦去血迹。

“我会不会死？”

“不会。”

“我怕......明天......明天就发作了......我怕......你知道，对不对？是什么样的？”

“筋骨不会断的，身体还是好好的，但是很痛，痛的却不是身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我陪着你，明天一天我都陪着你。”

“好......你真好......”他说完又吐出了血，无力地靠在林英之身上。

“我不好。”她抚摸淮鸦的脸庞，“我不是个好人。”

“我睡一会，有点累了......”

“好，睡吧。”

他沉沉睡去，但她一夜未眠。

淮鸦的身体突然变得很差，一夜的时间，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备下的衣物竟然显得不合身。

白天，他的面色仍然苍白，像是个病了十几年的人一般，摇摇欲坠。

“他这样真的可以吗？”林英之担心地问衍肆，“他吐了一夜的血。”

淮鸦自己在池塘边踱步。

“你犹豫了？我说了，你怎么选我怎么做。备了气血丹，还有止疼的药。”

“关心则乱。他这个状态，我放心不下。”

衍肆看了眼林英之，躺在躺椅上：“放不下，占着心神，乱思绪，内息易动。回头给你开点平心稳气的药。他那样的癔症，我也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你不仔细研究研究吗？”

衍肆闭上眼：“没什么可研究的，他人之命，与我无关。连自己都渡不了，还渡别人，不是害人吗？活一日，算一日罢了。”

林英之坐在石栏上：“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帮你一个忙，得了你这么多回馈，是我占便宜了。玄峰的信里提过，你身体有恙，也是中毒，如今呢？”

“好多了。什么孽啊义啊，恨啊爱啊的，都不重要了。心里没了在意的，就只要做好眼前的事就行了，别的，不想了，就好多了。”

“有道理。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后来面对的事情多了，心就不稳了。”

“别来找我诉苦，我不爱听别人的苦。”衍肆翻了个身。

“还说不上苦。”她起身，替他斟了茶。

“对了，府里那个姑娘，已经离开了。我没问上哪去。”

“我知道。”

她走了两步，衍肆又开口：“噢等等，你别给那个淮鸦任何尖利之器。他的脉象太虚，气血也不足，看着就像随时要倒。”

“看着？”

“喏，这不就晕倒了。”他指了下池塘对面。

地牢里很明亮，不仅有烛火，还有发亮的晶石。

“这个晶石，我想要。”淮鸦站在晶石下，左右观赏。

她摸了下晶石，凉的：“我去问问玄童，应该是造府的时候就有了。”

“要是打成首饰，夜晚的时候就会发光。”

“岂不是，夜间出行不用灯笼。”

“但是晶石好像很难捶打。”淮鸦走在前面，挑自己要去的牢房，“为什么你不戴首饰？”

“不习惯。打架的时候怕弄伤自己。”她打开淮鸦挑好的一间，那是最大的一间，“要是有人扯下珥珰，耳垂就废了。”

他转过头诧异：“听起来好疼。”

“是啊。不敢戴。”

这里已经提前收拾干净了，整个地牢除了镣铐，所有的刑具都藏了起来。

她站在地上的锁链前，思考了一番，拖了张椅子来，避开了重要的关节，把他绑在了上面。

时间快到了。

“我渴了......也有点饿了......但是我晚上吃了好多......”

他的手指在轻颤，她知道淮鸦在紧张。

“那明天也做这些菜吗？”

他脖子上的青筋开始凸显：“......好......我今天看见玄童......的衣服......很好看......你也可以穿那样的......”

她蹲在椅子旁，握住了他的手，点头：“好。”

“我......呼......就是......这里不好闻......我想要花......”

手臂开始颤抖，胸膛开始抽搐，他仰起头忍耐。

“好，你想要什么花都可以。”

突然，他佝了起来，大幅震了一下，像是有人捶腹。

她的心也震了一下。

“我好......好久没......练功夫......该......”他大口呼吸，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皮肤已经变红，青筋更加明显。

“好，都可以。”

他开始全身挣扎，脑袋不住地往后砸椅背：“我......呃......去......呃痛......痛......”

止疼的药吃了，却没有用，就和冷竹一样。

这是个难以体会的艰险难关，淮鸦的表现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没有求饶，也没有崩溃，他在努力想别的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很痛，淮鸦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淮鸦仰着头抽搐，紧闭着双眼，已经失去了回话能力。

她干脆坐到他身上，在他嘴里塞了软布，环住他的头，用力按着他。

汗水从她额上滑到鼻尖，滴落到淮鸦脸上。

“唔......”他在乱动，强行挣扎，锁链已经勒出了红印，体温也在攀升。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这场酷刑还要持续多久，她感觉自己的手快要被淮鸦勾断了。

他的挣扎越发剧烈，其中一下没按住，直接撞断了她的鼻子。

顾不得鼻血如何肆虐了，她只庆幸拖来的是个铁椅子，没那么容易坏。

用上了自己的脑袋，她用力抵住淮鸦，整个地牢里，回荡着他的挣扎和呜鸣......然后，挣扎变小了。

勾着手指的力气变小了，他的身体也不再紧绷，呼吸又回来了。

“淮鸦？”她姿势没变，等着他的回应。

好一会之后，他的气息才稳定。

“嗯......”他闷了一声，然后埋进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