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换便是一整夜,这夜他一直躲着没出来,就连晚饭也没吃,在床上躺着对着屋顶发呆。
盯着盯着就睡了过去。
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每件事都占据了自己的心神,他的大脑一时还放松不过来,竟糅杂成了梦。
月下,是林英之从破水而出的画面,她旋着身,湿漉的白发和水珠环绕,照射出皎月的斑斓。
她背对着自己,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手中长刀泛出了银光,刀身倾斜,映出了她自己的脸。
她渐渐转头,自己却忽然下落,直至一处柔软。
他梦见自己又成了一只猫,手成了白色的爪子,短小又毛茸茸。
他趴在林英之的腹上,她的手伸过来挠他的下巴,轻柔又熟练,她知道怎么用力也知道哪里他最舒服,惹得他又开始在她腹上按踩。
抬头便是她散着白发,专心致志看书。
他嗲声嗲气,往她胸前靠,还不时舔舐她的手掌,讨好意味强烈。
白色的爪子在眼前按压她的手臂,不知怎的,他心底生出一股极为烦躁又不甘的心情,他不想再继续了,于是猛地朝自己咬去。
登时,他便从梦中惊醒。
心跳咚咚咚,黑暗里他瞪着双眼,喘着气。
他伸出双手,确认这是自己的手,不是白色的爪子,身上也没有橘色的毛。
摸着脸,有些烫,赶紧去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水自脸上滴落,他沉默看着水面中的人,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不痛快,又朝另一边打了一巴掌。
自己太不对劲了。
为什么还会梦到这样的画面,就这么龌龊吗?
不,一定是她的记忆影响到自己了,这样的行为不是出自他的本心,他只是承受那只猫的情意。
这不是他,他是被迫的。
他给自己倒水,镇定心情,既是说服,又是开解。
回想到白天自己的行为,他总觉得有人可以窥视自己的内心,看穿自己的想法,便羞恼趴在桌上,埋在双臂中,企图挡住那不存在的视线。
只是慕强而已,谁不会崇拜强大的人,崇拜林英之又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她都没说什么,谁能指责自己。
自己只是见识的人太少,她又是个女子,长得也好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这么血气方刚的,想东想西很正常,等去了军队历练,自己也会变强,到时候,就不会再崇拜她了。
没错。
等去了军队,就不会再想这些了,而且军营生活刻苦,那只猫的影响一定可以消除,谁会想好好的人不当去当猫呢?
真是。
他给自己做了一番鼓励和解释,抬起头后,重重点了下头,也不知点给谁看。
次日,他早早便去寻了袁骄,表明自己的选择。
袁骄似是不意外,只是淡淡道:“如此,你就不用跟我去皇城了,直接去钟州喀城,就说已经有人招募你了。”
袁骄丢了一截白骨过来。
钟州身处大霁的最西处,钟州内,喀城外,便是大霁边境,由元家军驻军把守。
看白骨的大小,像是大拇指的骨骼。
秦影疑惑抬头,“这么随意吗?”
他瞥了一眼过来,“你希望有多隆重?”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疑惑,袁骄办案不需要相关的人去皇帝跟前汇报吗?
“我是说,就凭这个,我就算当兵了?”
“当然不,这只是省去一些没必要的麻烦,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士,你还没有经过筛选和训练。”
袁骄用力拍了下秦影的肩膀,“希望你别让我看走眼。身体素质不错。”
秦影看着他的背影,端详其这枚白骨,心里好奇这少司大人到底是哪边的,竟然凭着白骨就能略过征兵。
“大人,这骨头没多少了,您省着点。”一黑衣绣红边的精壮男子跟在袁骄身后,低声道。
袁骄不在意道:“不够就再去砍几个,一个人身上有两块还不够吗?再不行,把你们身上的还回来。”
闻言黑衣壮男摆手摇头,十分抗拒:“属下这都成古董了,可舍不得。”
“所以让你们砍点回来。还有,”他站定转身正色道:“找些人假装农民留在这里,盯着灵山派,有任何异动飞鸽传信。”
“大人这是?”
“这两个门派,结盟了,我担心他们会谋反。”袁骄拧眉道。
他还逗留在灵山山脚,除了天喜一事外,便是关注两派。
“大人,这不在您的职责内,报上去陛下恐怕要说您多管闲事......”
袁骄抬手打断,“我抢走了人,自然其他地方要补上些心,也好叫他知晓我在认错。而且,那批北海红石的雇主,是灵山派,红石成剑落入他们手中,平白增强这些江湖草莽的实力。”
“大人见到那批剑了吗?”
袁骄忧心点头。
“囚车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大人要出发了吗?”
“嗯,把痕迹清理掉,午后便走。算日子,到了梁都陛下的寿节正好结束。”
袁骄的手下各个身手矫健,行事利索,仅仅一个时辰,便将他们所有待过的痕迹消除殆尽。
茅屋前,停了三辆囚车。
与其说是囚车,不如说是囚车大小的铁箱。
铁箱外部包了牛皮,箱子中间有一排隐秘的出气孔,既防止人闷死在里面,又阻隔了外界的视线。
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搬出了奄奄一息的天喜,他的膝盖已经彻底废掉,即使包扎起来,也能闻到一股腐肉的气息。
见到铁车,他又开始扭动挣扎,只是嘴上勒了绳子,让他只能发出呜咽。
“这一路你别想见到太阳了,要撒要拉随你,反正熏不到我。”
袁骄说完便无情关上铁门,强行掐断天喜的视线。
剩下两辆关的是断臂女子和纳来歌,钱粟也跑不掉,只是他从随城押送,半路与袁骄的队伍汇合。
袁骄对两位姑娘要温和得多,只是断臂女子根本不敢看他,非常顺从地进了铁箱。
而纳来歌,自袁骄接管后只是被高强度审问了一夜,后来也只是看押,不曾用刑。
她面貌比另外两人要有生气,顿足在铁箱前,她问袁骄自己能否见一见秦影,后者只是微微一讶,也允许了。
秦影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见自己。
在袁骄听不到的地方,他问:“你要见我是想说什么?”
“新河的时候,你说过会给我机会逃跑的,这是骗我吗?”
她脸上不见什么愤怒或者悲戚,只是很平静地询问。
他记得,但他并不心虚,那只是问话的手段,而且,他并没有保证过。
“我并没有承诺你不是吗?”
“你有匕首吗?放心,我不是要寻死。”
秦影迟疑了一瞬,还是给了她一柄随身匕首。
纳来歌勾起一撮头发,割断,用发丝将其束起,连带匕首一起交还给秦影。
“恳请你,让风带走我的头发,将我带回西渠。”
纳来歌神情恳切,祈求的语气让他微微触动。
将头发攥在手中,他承诺:“我会让通往西渠的风带走它的。”
言罢,纳来歌看了眼天空便进入了漆黑的铁箱。
她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谁也不清楚,是迎接死亡,还是腐烂在永无天日的牢笼,全凭一人言。
袁骄跨步上马,与秦影等人微微点头,一夹马腹,便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
接下来便是秦影养伤的日子,三人暂住在灵山脚下,是难得的清闲与放松。
只是他告诫自己,不能再有什么逾矩的行为和想法,因而再和林英之相处时,刻意恭敬了几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什么严师与高徒。
路边的野花一日比一日艳丽,湛蓝的天空给人以希望的明天。
秦影在屋内换衣。
林英之坐在台阶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不知从哪搜刮来的传记。
小土狗已经大了些,也更圆了些,就像只小球,在院子中滚来滚去。
秦影出门坐在她身旁,斟酌着字眼,几欲开口。
“想说什么就说。”随着翻书声,林英之问道。
“就是想说,我要走了。”
沉默了一会,又一页翻书声,“知道了。”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秦影扣着手指,像是犯错的孩子般窥她的脸色。
他忍不住问道:“你不问问我去哪吗?”
“去哪?”
“我要去当兵了。”
“知道了。”她的目光还在书上。
盯了一会,秦影伸手拿走她的书,她终于抬起来,“英姐,你得多和别人说话,多关心关心身边的人,不要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
“为何?”
“因为这样很孤单。”
记忆中的她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发呆,一个人看书,除了闻清语,她根本就没有朋友。
她用手撑着脑袋面对他说话,“我不孤单,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嘴唇翕张,秦影看着她的双眼,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好似一汪春水,柔和又平静。
他轻声道:“可是你身边都没什么朋友。”
“你和闻清语不是我的朋友吗?”她疑惑道。
他顿了下,试着理解了一下她的话,是他理解的意思吗?他也是朋友了吗?
林英之看着他停顿,眼睛逐渐放大,眼神放光。
“真的吗!”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心情会激动,只是觉得有一束光照在心上,“你说我吗?我是你的朋友吗?”
“是啊。”
“那我之前跟你说的......”他用手指上下拉动皮肤放大双眼,又扯动嘴角拉出一个笑,“你会听吗......”
她想了会,淡淡道:“会,我是个听劝的人。”
“早知道我就多劝劝你了!”
“那我会烦。”她将书拿回来继续看。
她很少表露自己的心情,即使说自己会烦,秦影心中还是有点小雀跃。
“来搭把手。”
这时,闻清语左手提了一条鱼,腋下夹着一把绿菜,右手抓着衣摆和半只拔了毛的鸡,衣摆上还放着几个鸡蛋,小心翼翼地走来。
闻言,秦影和林英之都上前去分担食材。
“闻大哥你从哪搞来的?”
“我去下地打鱼,换来的,就是养狗的那户,给我塞了好几个鸡蛋。”他边说边入厨房,将鸡和鱼挂起,回头笑道:“我再不走,他都要把孙女塞给我了。”
“那你可不能再去了。”秦影凑到闻清语跟前,“今晚吃顿好的?给我践行?”
“践行?你要去哪?”
“当兵去,说不定过几年我能做大将军呢。”
闻清语讶道:“这么突然?你决定好了吗?可要准备些什么?”
“想了很久了,决定了。带些衣服便够了,别的也用不上什么。”
闻清语想到了什么,从厨房内架子上搬下一个箩筐,从中拿了几个红苹果出来,“前天一个奶奶给的,不大但汁水足,你在路上可以解渴充饥。”
又去翻出了一袋子白面,掂量了一下,思索道:“这些粉应当能做些饼出来,晚间我揉出来,其他的......”
“够了够了,闻大哥,不用这么麻烦。”他上前止住。
“其他的也没什么可以拿给你的了。”闻清语笑道,随后便开始在厨房里忙活,秦影拉着林英之一起给他打下手。
临别前的最后一顿晚饭,盛大又朴实,算是将鱼肉通通解决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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