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是苏州老宅最寻常的景致。青灰瓦檐垂落的雨丝,织成一片朦胧的帘,打在庭院的芭蕉叶上,淅淅沥沥地碎成软响,又顺着叶脉滚落到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浅淡的湿痕。
沈母坐在书房的花梨木桌前,指尖捏着一枚银质装裱针,正细细修整一幅古琴谱的绫边。宣纸是陈年的净皮宣,带着淡淡的竹纤维纹路,上面影印的“清代《广陵散》孤本谱”字迹隽秀,墨色虽历经百年,依旧透着股温润的光。这是上周谷家的儿子谷维送来的,装在一只深棕色的牛皮纸封袋里,封袋上贴着张米白色便签,字迹清秀得有些过分:“逾白弟,潘家园旧书摊偶得此谱,知你爱研古琴,特赠。谷维。”
便签被她压在镇纸下,边角已经被指尖摩挲得有些发毛。她抬头看向窗外,雨雾中,少年沈逾白正坐在回廊的竹椅上,手里捧着本厚厚的《货币银行学》,侧脸被廊下的暖灯映得柔和。他刚满十五岁,身形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执拗——比如坚持要把书桌搬到能看见庭院的地方,说“看雨打芭蕉能静下心算题”;比如认定了要考剑桥金融系,连课余时间都用来啃《国富论》和雅思真题,连母亲递过去的桂花糕,都要等把一道汇率换算题算完才肯吃。
“又在看逾白?”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沈父沈则安走了进来。他穿着件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大概是刚从公司回来,领带松了半截,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低调的百达翡丽——那是他新婚时,岳父送的礼物,如今戴了快二十年,表盘上的细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却依旧走时精准,像他做人做事的风格,沉稳、妥帖,从不多出半分差错。
沈母抬头,将装裱针放在竹制针盒里,声音轻得像檐下的雨丝:“刚把谷维送的那本琴谱拆出来,想着装裱好给逾白当纪念,又怕他分心——你看他,这都快十点了,还在看那本《货币银行学》。”
沈则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回廊,少年的侧脸埋在书页的阴影里,指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大概是又想到了新的解题思路。他走到桌前,将手里的黑色文件夹放在案上,文件夹的封皮印着沈家公司的烫金logo,边角却没有半分张扬的痕迹。
“刚让助理整理的谷维资料,你看看。”他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温茶,指尖在杯沿轻轻转了圈,“谷家做地产起家,在长三角有不少楼盘,家底确实能算‘优渥’。谷维比逾白大八岁,国外读完本科回来,没进自家公司,倒开了家小古琴工作室,平时就跟些圈里人喝茶、聊古籍,性子比他父亲软些,却也藏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沈母拿起文件夹,指尖划过“谷维个人履历”那一页。照片上的青年穿着件浅灰色针织衫,眉眼温和,嘴角带着浅淡的笑,看起来是个没什么攻击性的人。可当她翻到“近一个月与沈逾白接触记录”时,指尖还是顿住了:三月十二日,以“陪妹妹约同学”为由,在学校附近茶馆与沈逾白初见;三月十六日,邀沈逾白去私人画室,赠送定制古琴主题油画;三月二十日,带沈逾白参加古琴茶会,介绍琴师认识;四月二日,约沈逾白去郊区古琴工坊,赠送清代孤本琴谱……
每一次邀约,都精准地踩在沈逾白的兴趣点上。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逾白从小就喜欢古琴和古籍,却很少有人能跟他聊到一块儿去。谷维的出现,恰好填补了这份“孤独”——他懂古琴流派的差异,能跟逾白聊《广陵散》的不同版本;他知古籍修复的门道,能给逾白讲手工拓印的技巧。对逾白来说,谷维大概只是个“懂自己兴趣的大哥哥”,可这份“懂”,在谷维那里,似乎藏着更深的心思。
“他找逾白的频率,太高了。”沈母把文件夹合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皮,“上周去古琴工坊,我本来想跟着去,逾白说‘谷维哥哥就住那附近,顺便带我去,不用麻烦妈妈’——我当时没多想,现在看这记录,才觉得不对劲。”
沈则安喝了口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昨天跟谷家的老总谷明远通了电话。他倒是直爽,没绕弯子,直接说‘谷维是真喜欢逾白这孩子,觉得他干净、不功利,跟圈子里那些浑身铜臭味的不一样,私下里跟我提过,等以后逾白成年了,想让他安安稳稳待在身边,不用操心生计,专心做喜欢的古琴、古籍事’。”
“让逾白待在他身边,不用操心生计?”沈母皱了皱眉,拿起镇纸下的便签,“他这是想把逾白圈在自己的世界里养着?逾白才十五岁,满心都是考剑桥、做金融助力非遗的念头,他倒好,打着‘为逾白好’的旗号,想断了孩子的志向?”
“也不能说他是故意断逾白的志向。”沈则安放下茶杯,语气平和了些,“谷明远说,谷维从小就心思重,见多了圈子里‘联姻换资源’的事,对‘利益捆绑的关系’特别抵触。他开古琴工作室,就是想躲着家里的生意,找些‘纯粹’的人和事。上次在茶馆见了逾白,回来就跟谷明远说‘终于遇到个能安安静静待着的人’——在他眼里,逾白大概就是他一直想找的‘纯粹’,他觉得‘养着逾白、让他不用接触世俗纷扰’,就是对这份‘纯粹’最好的守护。”
沈母沉默了。她不是不理解这种“对纯粹的渴望”。身处顶尖圈层,见多了为了利益勾心斗角、虚与委蛇的场面,谁不希望能遇到一个“不图自己钱、不图自己背景”的人?可谷维错就错在,他把“纯粹”等同于“需要被供养的脆弱”,还选了最不该选的时机——在逾白未成年、人生规划刚成型的时候,想用“兴趣投喂”和“温柔包裹”,让孩子放弃自己的理想,留在他搭建的“温室”里。
她想起三月十六日那天,逾白抱着谷维送的油画回来,脸上带着雀跃的笑:“妈妈,谷维哥哥找朋友给我画的!画的是我那把仲尼式古琴,背景有芭蕉,他说‘知道你喜欢家里的芭蕉,特意加上去的’。”
当时她看着油画上栩栩如生的芭蕉叶,只夸了句“画得真好”,没多想。现在再想,谷维的“用心”,细思极恐——他亲妹妹是逾白的同学,他借着妹妹打听清楚了逾白的喜好、习惯,然后用这些“精准的投其所好”,一点点拉近和逾白的距离,悄悄编织着一张“让逾白依赖他”的网。
“逾白对他,只有好感,没有别的。”沈则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安慰道,“我昨天晚上跟他聊选课,故意提了句‘最近谷维总找你,会不会影响学习’。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谷维哥哥懂古琴,能跟我聊《广陵散》的版本,不过我这周要整理剑桥金融预科的申请材料,可能没时间再出去了’。”
沈母的心稍稍放下些。她太了解逾白了,这孩子性格要强,从小就目标明确,有自己的想法。他对谷维的“好感”,不过是因为“有人能跟自己聊兴趣”,就像小时候喜欢跟隔壁的老爷爷下棋,只是因为“老爷爷棋下得好”,半分少年人的绮念都没有,更不会察觉到谷维那份藏在“兄长关怀”下的、想“养着他”的心思。
可谷维的盘算,显然不会轻易停下。
四月五日那天,谷维又约了逾白,说“认识一位非遗琴师,想带他去见识见识古琴修复的老手艺”。这次沈则安没让沈逾白单独去,以“周末正好有空,陪儿子考察非遗项目,也帮他多记些细节,方便以后做金融规划”为由,跟着一起去了郊区的古琴工坊。
谷家算盘啪啪响
沈父沈母:好家伙,主意打我儿子身上了。当我们傻的嘛。[摆手]
理解你不代表赞同你
成长路上的小插曲哈哈。
我们白白父母很护崽的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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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番外四十七(父母视角):砚边护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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