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荷花绽放的最旺盛的时候,温星燃接到了陈宇导演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兴奋的沙哑:“小燃,有个本子你一定喜欢。讲敦煌壁画修复师的,男主戏份几乎都在洞窟里,没什么情爱线,全是手艺活儿。”
温星燃正蹲在吧台后给多肉换土,闻言动作顿了顿。陶盆边缘的泥土蹭在米白色亚麻衬衫上,留下块浅褐色的印子,他却毫不在意:“没情爱线?那投资人能同意?”
“这次是文化局牵头的项目,不看流量。”陈宇笑了,“而且我特意留了个彩蛋——男主修复完最珍贵的那幅飞天,会在壁画角落刻下自己爱人的名字。”
温星燃的指尖在多肉叶片上轻轻碰了碰,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沈逾白办公室里那尊和田玉摆件。他抬头看向窗外,沈逾白的黑色宾利刚停在巷口,穿西装的身影正穿过飘落的桂花雨,步履沉稳得像幅水墨画。
“我接。”他对着电话说,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但有个条件。”
沈逾白推门进来时,正听见后半句。他把公文包放在吧台,目光扫过温星燃沾着泥土的指尖,自然地抽了张湿巾递过去:“又提什么苛刻要求了?”
“哪有苛刻。”温星燃接过湿巾,故意往他身上蹭了蹭,“就是跟陈导说,所有修复镜头都得实拍,不能用绿幕。还有……”他拖长语调,看着沈逾白的眼睛,“剧本里所有涉及裸露的镜头,比如修复时太热挽袖子之类的,都得我自己把控尺度。”
沈逾白正在解领带的手顿了顿。丝绸领带滑落在吧台,露出颈间那道浅浅的疤痕——是去年滑雪时温星燃不小心用雪杖划的,当时这人抱着他在雪地里急得眼眶发红,后来却总在穿低领衣服时故意把疤痕露出来,像在炫耀什么战利品。
“随你。”他弯腰捡起领带,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温星燃的手背,“反正你的身体,你说了算。”
话虽如此,当晚沈逾白处理完邮件时,还是点开了陈宇发来的剧本电子版。鼠标滚轮滑过“洞窟高温,男主赤膊工作”的描写时,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直到看到括号里的备注“温星燃要求改为半袖工装”,才缓缓松开握着鼠标的手。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温星燃抱着个抱枕倚在门框上,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还没睡?”
“在看你的新剧本。”沈逾白把笔记本转向他,“这里写男主有场沐浴戏,你打算怎么改?”
屏幕上的文字泛着冷白的光,映得温星燃的耳尖微微发红。他走过去趴在沈逾白肩上,温热的呼吸拂过对方颈窝:“改成擦身戏呗,用布巾挡着,只拍肩膀以上。陈导说这样更有禁欲感,符合修复师的人设。”
沈逾白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敲了敲,调出剧本里男主的人物小传。“敦煌的壁画修复师,”他低声念,“一生守着洞窟,连合照都只拍过一张。”
“像不像我们?”温星燃忽然笑了,伸手在他胸口画圈,“你守着你的投资报表,我守着我的书店,连蜜月都只在荷兰待了几天。”
沈逾白握住他作乱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这枚戒指戴了四年,内侧刻着的“逾白”字早已被磨得模糊,却比任何钻石都要耀眼。“明天让特助把下周的会推了。”他说,“去敦煌勘景时,我陪你。”
温星燃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了星光:“真的?你不用去纽约参加峰会?”
“峰会可以视频连线。”沈逾白关掉剧本,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但我想看看,能让你推掉三个商业片的洞窟,到底长什么样。”
其实他更想看看,温星燃穿着工装服站在壁画前的样子。想象中那人专注的侧脸,睫毛上落着细小的沙尘,手里的修复刀比任何奢侈品都要衬他——那是独属于他的、未经镜头染指的模样。
敦煌的风沙比想象中更烈。
温星燃穿着剧组准备的深蓝色工装,领口系得严严实实,连手腕都用护腕裹着。他站在莫高窟第323窟的甬道里,听修复专家讲解壁画起甲的修复步骤,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皮肤上,像幅被风沙晕染的画。
沈逾白坐在不远处的折叠椅上,手里捧着本《敦煌遗书》,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飘过去。有次温星燃转身时,工装后摆被风掀起,露出一小片腰腹,他几乎是立刻皱起眉,直到看到那人迅速把衣服拽好,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
“沈总看得比我还认真。”陈宇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递来瓶矿泉水,“是不是后悔让小燃接这戏了?天天在风沙里钻,皮肤都糙了。”
沈逾白接过水,指尖碰到瓶身的凉意:“他喜欢就好。”视线却落在温星燃手上——为了练习修复手势,那人的指尖被工具磨出好几个茧子,刚才涂药膏时还疼得龇牙咧嘴。
傍晚收工时,温星燃累得直接瘫坐在沙丘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的毛边在风里轻轻晃。沈逾白走过去,把保温杯里的姜枣茶递给他,看着他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忽然低声说:“今天那个男二号,总往你身边凑。”
温星燃刚喝进去的茶差点喷出来:“你吃醋了?”他笑着往沈逾白身上靠,“他是来请教我怎么握修复刀的,你没看他手上的茧子比我还厚?”
“嗯。”沈逾白应了声,伸手替他拂去发间的沙粒,“但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这种近乎幼稚的占有欲让温星燃心里发软。
“放心。”温星燃握住他的手,把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我的身体和目光,都只给你看。”
剧组的人很快发现,温星燃对“分寸”的把控近乎严苛。
有场戏需要男二号帮他擦汗,他坚持用道具布自己擦;原定有场借位吻戏,他直接找编剧改成男主独自对着壁画说台词;甚至连摄影师想拍他修复时专注的侧脸特写,他都要求必须把镜头拉远,连带着旁边的脚手架一起拍进去。
“燃哥是不是有点太较真了?”场记私下跟助理嘀咕,“不就是拍个戏吗?”
助理正给温星燃准备脱敏药——他对洞窟里的某种颜料过敏,胳膊上起了片红疹。“你不懂,”她压低声音,“燃哥的爱人上周来探班,站在监视器旁看了整天,一句话没说,但燃哥那天收工后,把所有露胳膊的戏都改成了穿长袖。”
其实温星燃不是刻意迁就。
当他站在千年前的壁画前,看着那些被风沙侵蚀的飞天面容,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比镜头更重要。就像修复师会在壁画角落刻下爱人的名字,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那些只属于沈逾白的瞬间——比如脖颈处被吻出的红痕,比如清晨醒来时,睫毛在对方胸口投下的细碎阴影。
杀青那天,温星燃在第323窟的修复日志上签下名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陈宇举着相机拍下来,笑着说:“这得算文物了,千年后考古学家说不定会猜,这个太阳代表什么。”
“代表光。”温星燃收起笔,指尖划过冰凉的石壁,“不管过多少年,总有人记得这里曾有过光。”
沈逾白站在窟外等他,手里拿着件驼色大衣。风沙落在他的肩头,像落了层薄薄的雪。温星燃跑过去,被他裹进大衣里,熟悉的雪松香混着风沙的味道,成了这个秋天最安心的气息。
“回家。”沈逾白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异常清晰。
回程的飞机上,温星燃靠在沈逾白肩上看样片。屏幕里的自己穿着工装,跪在脚手架上修复壁画,侧脸在洞窟的微光里显得格外沉静。沈逾白的指尖在屏幕边缘轻轻碰了碰,忽然说:“这片壁画,我让人捐了笔修复基金。”
温星燃愣住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怕你又说我乱花钱。”沈逾白低头,在他耳尖轻轻咬了一下,“但我想让它一直在这里,像我们的书店一样。”
温星燃忽然笑了,从包里翻出个小小的锦盒。里面是片风干的向日葵花瓣,是从荷兰花田带回来的,被他压在《敦煌遗书》里保存了三年。“这个给你。”他把花瓣塞进沈逾白衬衫口袋,“放在你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跟你的合同放在一起。”
沈逾白的指尖触到花瓣的纹理,忽然明白这份礼物的重量。就像他从不问温星燃为什么推掉那些尺度大的戏,温星燃也从不说为什么总在他的衬衫上别向日葵——有些默契,从来不需要说出口。
电影首映礼那天,沈逾白包了影院最中间的位置。当镜头最后落在壁画角落那个小小的太阳上时,全场响起细碎的惊叹声。温星燃感觉到沈逾白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像在说“我看到了”。
散场时,有记者拦住温星燃:“最后那个太阳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温星燃笑了笑,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沈逾白身上。对方正站在出口等他,黑色大衣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没什么特殊含义,”他说,“就是想告诉大家,有些东西需要守着,比如手艺,比如……心之所向。”
沈逾白听到这话时,正低头给温星燃发消息:“车停在地下车库B区,我在电梯口等你。”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前,看到温星燃对着镜子系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故意没扣,露出颈间那枚向日葵项链——那是他去年送的,链坠内侧刻着个小小的“逾”字。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温星燃笑着跑过来,领带被风吹得歪在一边,像只脱缰的鸟。沈逾白伸手替他系好领带,指尖划过他温热的喉结,忽然低声说:“回家给你看样东西。”
书房的保险柜打开时,温星燃才发现沈逾白说的“东西”是什么——一叠整齐的剧本,从《画笔与尘埃》到刚拍完的《敦煌密码》,每本上面都贴着便利贴,用红笔圈出被他删掉的吻戏和裸露镜头,旁边画着小小的对勾。
“你什么时候弄的这个?”温星燃拿起最上面的《画笔与尘埃》,便利贴上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能看出认真的笔触。
“从你接第一部戏就开始了。”沈逾白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知道你不喜欢,又怕你觉得我管太多,只能自己记着。”
温星燃的鼻子忽然有点酸。他想起拍那部戏时,有场雨中拥吻的戏被他改成男主独自淋雨,当时经纪人气得摔了剧本,说他“自毁前程”。那天晚上沈逾白来接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把热可可递过来时,多放了两块糖。
“其实我不是不喜欢。”温星燃转过身,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这些亲密的样子,只能给你看。”
沈逾白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了些。窗外的桂花不知何时又落了,香气顺着半开的窗户溜进来,混着书房里的墨香,成了这个秋夜最温柔的注脚。
后来有次采访,主持人问沈逾白:“您觉得温星燃最迷人的角色是什么?”
镜头前的男人穿着严谨的西装,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异常认真:“都不是。”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越过镜头看向了别处,“最迷人的,是他站在书店吧台后,给客人找书的样子。”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只有温星燃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眼眶悄悄红了。他知道,沈逾白说的不是样子,是分寸——是他愿意为了这份感情,主动退到安全线内的温柔;是他藏在每个拒绝背后的、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就像此刻,庆功宴的喧嚣还没散尽,沈逾白却牵着他的手往门外走。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他却觉得,不如回家后,看沈逾白坐在沙发上翻剧本,自己趴在旁边,用马克笔在那些被删掉的戏份旁,画满小小的太阳。
那些太阳,永远只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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