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逾白发现温星燃对着手机屏发愣时,书店刚送走最后一波晚归的读者。暮色漫过窗台,把他手里那杯冷掉的龙井染成深碧色,指尖无意识地在"逾星书斋"的木质台面上画着圈,像是在描摹某个看不见的轮廓。
"怎么了?"沈逾白合上手里的财经报,目光掠过他屏幕上反复播放的片段——古装剧的片场里,一个穿月白长衫的演员正对着空气念台词,手势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温星燃忽然抬头,眼里闪着点狡黠的光:"老徐的剧组卡壳了。"他把手机转过来,画面里的导演正对着监视器发愁,"原定演'棋仙'的演员临时解约,这角色就十五分钟戏份,却要能镇住整场戏,圈里找了一圈都不合适。"
沈逾白挑眉。他认得这位徐导,是温星燃拍《岁月的旋律》时合作过的导演,最擅长拍文人风骨的戏。"所以你想......"
"去客串啊。"温星燃把手机揣回口袋,起身时带起一阵桂花香,"老徐说这角色是个隐居的棋士,临终前跟男主下最后一局棋,台词加起来不到二十句,全靠眼神和手势撑场子。"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沈逾白的下巴,"就当去片场玩一天,顺便看看有没有好苗子。"
沈逾白看着他眼里跃动的光,忽然想起当年拍《画笔与尘埃》时,温星燃为了演好画家握笔的手势,在书店后院练了整整两个月,指尖磨出的茧子比宣纸还厚。"明天我让司机送你。"他伸手替温星燃拂开落在肩头的桂花,"记得带件厚外套,山里片场早晚凉。"
温星燃笑着在他脸颊偷了个吻:"就知道你最好。"转身去储藏室翻箱倒柜时,衣角扫过展示架,那台旧胶片相机轻轻晃了晃,镜头正对着沈逾白——拍《岁月的旋律》时穿的长衫还挂在衣架上,青灰色的料子上沾着点没洗净的墨痕。
次日清晨,温星燃在化妆间换戏服时,徐导正拿着剧本唉声叹气。"燃哥你可算来了,"他指着监视器里的空镜,"这棋盘摆了三天,愣是没找到能把落子演成'杀人'的演员。"
温星燃接过道具组递来的乌木棋子,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棋面。这角色设定是位隐世棋仙,年轻时因一局错棋连累挚友,晚年在寺庙带发修行,临终前要在棋盘上跟男主复盘当年的棋局。"给我半小时。"他走到布景好的禅房,推开雕花木窗,山风卷着松针落在棋盘上,"把男主叫过来对对戏。"
饰演男主的是个刚出道的小生,见到温星燃时紧张得手心冒汗,台词念得磕磕绊绊。"别怕。"温星燃把黑棋塞进他手里,自己执白棋落座,"你就当这盘棋是你的命,我每落一子,都是在剜你的肉。"
第一遍试戏时,小生的眼神总飘向镜头。温星燃忽然捏着棋子停在半空:"你看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当年你师父就是在这里,用这枚白棋逼死了我挚友,现在你想替他赎罪,就得让我看到你眼里的血。"
话音未落,山风猛地撞开窗户,棋盘上的棋子哗啦啦翻倒大半。温星燃顺势按住欲起身收拾的小生,眼神陡然锐利如刀:"这局棋,本就该是残的。"
监视器后的徐导猛地拍响桌子。他看着画面里的温星燃——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半旧的僧袍上,捏着棋子的手指骨节泛白,明明没说一个字,却让人想起剧本里那句"三十年棋债,该用血来偿"。
正式开拍时已近黄昏。温星燃跪在蒲团上,咳嗽声在寂静的禅房里格外清晰。化妆师刚补好的苍白脸色,被他自己咳出来的血丝染红了唇角——他特意让道具组准备了可食用血浆,说"棋仙咳血时,该像落进棋盘的红梅"。
"该认输了。"他把最后一枚白棋按在星位,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棋子,"当年我若肯让一步......"
小生接台词时忽然哽咽。他看着温星燃缓缓阖上眼,手里的棋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剧本里写的"三十年执念,终成空响"。
喊卡的瞬间,整个剧组静得能听见松涛声。徐导抹了把脸,发现自己竟看湿了眼眶:"燃哥这哪是客串,分明是给我们上了堂表演课。"
温星燃被助理扶起来时,腿已经麻得站不稳。他接过温水漱口,瞥见角落里缩着个穿场务服的年轻人,正拿着小本子飞快记录,字迹娟秀得像女生。"你是......"
"我叫周安,是来实习的场记。"年轻人慌忙合上本子,耳尖红得要滴血,"温星燃老师刚才那个落子的手势,我怕忘了......"
温星燃笑着翻开他的本子,里面画满了各种手势速写,从执棋的指法到捻佛珠的弧度,连他咳嗽时蜷起的指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看得很仔细。"他想起自己刚入行时,也是这样把老演员的走位记在剧本里。
收工时,周安抱着道具棋盘追出来,非要把一枚磨得光滑的白棋塞给温星燃:"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云子,您刚才握过的,该留给懂棋的人。"
山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露出里面印着"沈氏影视实习生"的T恤。
温星燃忽然想起什么:"你是沈氏送来的实习生?"
"是!"周安眼睛亮了,"沈总说让我们多在片场学东西,别总想着走捷径。"他顿了顿,忽然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知道自己没背景,能来徐导组里已经很幸运了。"
回程的车上,温星燃摩挲着那枚白棋,忽然给沈逾白发消息:"你们影视部送来的实习生叫周安,是块好料子。"
沈逾白的电话很快打过来,背景音里混着键盘敲击声。"他爷爷是戏曲学院的老教授。"沈逾白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上次沈氏办戏曲展,老爷子特意送来珍藏的脸谱,说孙子想当演员,求我们给个机会。"
温星燃忽然笑了。他能想象出沈逾白当时的样子——肯定是板着脸听完请求,却在转身时让特助把周安的资料放进重点培养名单。
车刚驶进市区,徐导的消息就追过来,附带段剪辑好的片段:"投资方看了样片,说要给棋仙加戏,燃哥考虑一下?"
温星燃回了个笑脸:"不了,我家书店还等着我回去算账呢。"他看着窗外掠过的"逾星书斋"招牌,沈逾白正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提着的保温桶冒着热气——是他念叨了三天的冰糖雪梨。
刚推开书店门,就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沈逾白接过他手里的戏服,指尖触到衣料上未干的血浆痕迹,眉头微蹙:"又来真的?"
"效果好嘛。"温星燃凑过去抢他手里的保温桶,忽然发现吧台后多了个陌生面孔——周安正跟着小雅学泡咖啡,见到他时手里的奶泡器都差点掉地上。
"沈总说......"周安的脸涨得通红,"让我来跟您学东西,从端茶倒水开始。"
沈逾白端着雪梨汤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把温星燃挡在身后:"徐导说这孩子记镜头位置比机器还准,让他在书店待两周,熟悉下生活气息。"他看着温星燃挑眉的样子,补充道,"是让他学怎么做人,不是走后门。"
接下来的日子,周安成了书店的常客。他每天天不亮就来打扫院子,把温星燃拍《岁月的旋律》时穿的长衫熨得笔挺,还在许愿墙最显眼的位置贴了张便签:"今日学到:好演员要像老茶,得经得起泡。"
沈逾白来查账时,总能看到周安蹲在角落看剧本,批注写得比原文字还多。有次温星燃拍夜戏回来,发现他竟在吧台上摆了盘棋局,黑棋摆成"谢"字,白棋围成"恩"字,都是用沈逾白公司新出的影视周边棋子摆的。
"挺有创意。"温星燃拍下照片发给沈逾白,很快收到回复:"让他下周来沈氏试镜,新戏缺个会下棋的小配角。"
试镜那天,周安特意穿了件洗得发亮的白衬衫。沈逾白坐在评审席,看着他在镜头前落子,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总觉得温星燃拍电影是不务正业,直到看到《画笔与尘埃》里那个在雪地里画画的背影,才明白有些热爱,值得用一生去守护。
周安最终拿下了角色。开机前特意来书店辞行,给温星燃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您说的'演员要先做人',我记一辈子。"
温星燃笑着把那枚云子塞给他:"下次演棋士时,记得让它替你说话。"
沈逾白站在窗边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十五分钟的客串,竟比任何投资都来得值。他拿出手机给特助发消息:"把周安的合约年限延长,备注:重点培养,不搞速成。"
暮色漫进书店时,温星燃正在翻徐导发来的成片。十五分钟的镜头被剪得只剩七分二十秒,却成了全片评分最高的片段。弹幕里刷满了"求棋仙单独出番外",有观众说:"看温星燃老师落最后一子时,忽然想起爷爷说的'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在想什么?"沈逾白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发顶。
温星燃转身把脸埋进他怀里,闻着熟悉的雪松香:"在想啊,有些人的光芒,从来不在镜头长短。"他指了指窗外——周安正背着包往公交站走,背影挺拔得像株年轻的白杨。
沈逾白低头吻了吻他的发旋。他知道温星燃说的不仅是周安。是禅房里那枚滚落在地的棋子,是试镜时那句"眼里要有血",是无数个像这样的平凡日子里,那个始终对表演保有敬畏的温星燃。
这些,才是比任何戏份都珍贵的东西。
深夜关店时,温星燃忽然拉着沈逾白往后院跑。他举起那台旧胶片相机,镜头里的沈逾白站在月光下,手里捏着枚云子,像幅沉静的画。
"笑一个。"温星燃说。
沈逾白配合地弯了弯嘴角,看着镜头外的人——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睛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快门声响起的瞬间,温星燃忽然明白,最好的表演从来不在聚光灯下。是沈逾白深夜来书店时手里的热可可,是暴雨天两人挤在睡袋里的体温,是无数个平凡日子里,那句没说出口却彼此懂得的"有你真好"。
这些,才是值得用一生去演绎的故事。
书店的灯灭了,月光却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刚发芽的向日葵花盆前。远处的城市亮起点点灯火,像无数个等待被讲述的故事,温暖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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