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折鹤闻言,抬手又将垂缎放了下去,呼吸吞吐间,垂缎无风而动。
即便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遮住了自己的脸,也藏住了自己的声息,但聂甘棠还是听到了似有若无的轻笑。
遇到她,他好像总在笑。
不过聂甘棠倒也没放在心上,大概在京中看小郎君笑得多了,也就不觉得眼前这清冷如神祇的少年笑起来有多不合常理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贾英周简二人的事,以及那个失踪的阿春和其他的新郎。
她在外面等到贾英平复好心情后再进去,提出了自己要带他们会州监府的建议。
果不其然,周简一听到了就表达了强烈的反对,贾英表情木然,对她的建议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虽然聂甘棠用的是商量口吻,但看见她表情的人,都不会那么觉得。看透她想法的周简转头就要收拾包袱离开,被聂甘棠上前一个手刀劈晕,倒在了贾英的面前。
聂甘棠转头,对上了贾英惊疑的眼。
或许她应该温声安抚他,或许她应该讲清其中利害,但她什么也没说,将周简扛在肩上,而后抬睫看了一眼贾英,启步离开了山神庙。贾英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聂甘棠一路下山,扛着周简转过一条街角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贾英还好好地跟在她身边,但她一直以为跟在后面的洛折鹤,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
回州监府的时候,正巧撞上准备出去的聂雁,看到聂甘棠身上扛着一个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浓眉一竖,眼神顿变。
挨打的信号过于明显,聂甘棠连忙将周简放到旁边石几上,撤步离贾英好几尺远,急声道:“母亲,你听女儿解释!”
“说。”
聂甘棠正欲开口,府衙官员却在此时找上了门。第一眼瞧见石几的周简和边上的贾英,眸中惊愕,但短暂停顿后,还是向两人见了礼,而后问道:“聂小将军,宫大人可在?”
“我不知晓,”聂甘棠转头问道,“你有何事找她?”
“彭州城外东南发现两位失踪新郎的尸身。”
贾英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旋即两眼上翻,整个人身子一歪,晕死过去。
聂甘棠箭步上前,出手扶住贾英,将他扶到石几边倚住身子,回头道:“你快去寻宫大人禀报此事。”
而后再看向母亲,道:“母亲,事情始末女儿回来再同你解释,烦请你看顾这两人……先不要交到府衙手里。”
聂雁闻言颇感麻烦地“啧”了一声,但还是眼神示意随身亲卫,将二人带了下去。
“快些查完,”聂雁抱臂道,“不要丢了我的脸。”
……
大概是因为发现尸体的地方在郊外的缘故,聂甘棠到时,现场并没有多少人。几个捕快将尸体围住,警惕地打量四周,见聂甘棠来,纷纷抱拳行礼。
聂甘棠向她们点头致意过后,上前查看起躺在粗壮树下的那两具尸身。虽然两人嘴眼张开,颜面紫红,死状扭曲,但仍可以清晰辨别两人面目——长相相似,应当是失踪的那对双胞兄弟。
“什么情况?”聂甘棠蹲下身子,一边观察两人,一边出言问道。
旁边的捕头回道:“回聂小将军的话,这两人是被路过樵妇发现的。被发现时,皆吊挂在这棵树上,她本想爬上树把他们两个救下来,却发现两人已经死透了,所以便来府衙报官。”
“人是你们放下的?”
“是。”
聂甘棠转头看向一旁的树,树下堆叠着两块石头,上方的石头被踢翻,看起来像是自缢而亡。
她再度转回头,仔细观察起两人的死状。十分显眼的一处,在于两人的脖颈处,颈上皮肉都有指抓过的痕迹,她轻轻挪动两人的头颅,而后垂头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又抬头比划了一下。
“你说,如果是自杀的话,脖子上的抓痕,是不是会短一些?”聂甘棠保持着蹲下的姿势,突然抬头同捕头道。
她并不知晓验尸手段,但军营中曾有一件事,大概是在她十一二岁发生的。
某天早晨,兵士甲被发现吊死在营外不远处的树上,随军没有仵作,只有不通晓验尸技法的医师,加之每天兵营里死的人又太多,副将便主张把人归在战死的一类,赔些银两给家人便是。在那时,聂雁拦了下来,甚至派人千里迢迢去镇上请来了一个仵作。
聂甘棠看不懂那些奇怪的工具和手法,只记得那仵作观察了兵士甲脖子上的痕迹,略一思忖,便去找聂雁说了些话。
没多久,杀死兵士甲的乙便被抓了出来,动机是何聂甘棠早忘了,可能是图财,也可能是平日的矛盾,她只记得仵作久久停留在脖颈痕迹上的目光。
聂甘棠自小时便跟在母亲身边行军。不同于如今的饱受欢迎,聂甘棠幼年回京时,被聂月临拉着同那些官宦子嗣玩乐,却总玩不到一起去。他们眼里的聂甘棠是个怪小孩,见着死人都不眨眼。不过什么坏话在聂甘棠身后她都不管,毕竟他们也没说错,比起活人,她的确更喜欢死人一点。
于是,当仵作在她眼前大显神技,她甚至有了去跟仵作学验尸的想法,只是母亲定然不让,所以这想法也仅限于想想而已。
捕头听到了她的话,也仿照着比划了一下,若有所思点点头,大概是肯定了她的想法。
不过真相如何,也不是她们两个门外汉能下定义的。
仵作很快赶来,俯身详细查验两人的尸身,紧接着府衙官员陪同守州官员一同到来。两人面色肃穆,见到聂甘棠,守州官员率先开口道:“聂小将军,烦请告知,州监府您带回的两位少年,是不是失踪的新郎贾英与周简?”
“没错。”聂甘棠点头道。
“那能不能请聂小将军将这两人交给府衙,您看现在失踪的新郎林思与林乔尸身具被发现……要想找剩下的新郎,便只有这两个活口可以下手了。”
聂甘棠微笑摇头:“这两位新郎应当与后几起案子无关,如非必要,我不会把他们交出来。”
“新郎失踪案已并案调查,这前两个新郎被您一起找了出来,如何算无关?”
聂甘棠没有隐瞒,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您的意思是,前两起案子是两个新郎自己逃跑,而后几起案子,有外人介入?”
聂甘棠颔首:“一开始只是猜测,但到现在,稍稍有些肯定了。”
于此同时,仵作验毕,起身道:“回禀大人,以小人所见,两人可能并非自缢而亡。”
“细说。”府衙官员道。
“其一,自缢而亡者,索痕深紫,而被人勒死后再吊起的尸体,因其喉颈以上血液不通,所以索痕浅而淡。”
聂甘棠依言望去,那两个尸体的脖颈上绳索的痕迹的确色浅。
“其二,被勒死者颈上皮肉会有挣扎而生的抓痕,倘若一心求死,即便窒息时本能挣扎,也不会有这样深而乱的抓痕。”
的确,两人脖子上的痕迹不仅长,而且密密麻麻,惨状难以具言。
“其三,若被勒死再行悬挂,颈上会有平行而过的暗色勒痕,”仵作说着,在其中一个死者的脖子上比划,令她们看清抓痕下那道暗黑色的平行痕迹,又点了点斜行而过的一道痕迹,“但绳索的缢痕色浅,与其一相应。”
仵作果然有自己的验尸手法,聂甘棠听得认真,也算了了少时疑惑,接上方才的话,对府衙官员和守州官员道:“我怀疑,阿春在与第三位新郎交际时,被此连环案的真凶发现,此人猜测前两案与阿春有关,于是就此炮制了接下来的几案。所以,阿春的下落才是此案的重中之重。这两位新郎失踪一月如今才身亡,也就是说其他的新郎或许还尚在囚禁之中,未遭毒手。”
语罢,聂甘棠深深呼了一口气,说道:“从第三案失踪地查起。”
……
府衙查的每一案,案发现场附近都被人查访过。不过自第三起发生在彭州城外的案子始,现场就找不到什么活人,也别提什么目击证人了,自然无功而返。
往日查访,都是按照寻找活人的标准来,但这一次,在聂甘棠的授意下,府衙众人掘地三尺,在一处偏僻丛林中发现明显异于他处的塌软土地,往下一挖,便挖出了一具死了月余的女尸。
那女尸尸身腐烂严重,只能看清身上的衣着。
她周身穿得并不算好,麻衣粗布,还打了好些补丁。但在虫蚁啃噬过的痕迹下,仍不难看出补丁下密密的针脚,应当是出自一个心细的男子。
聂甘棠闭上眼,万般思绪在脑子中回转,末了也只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
她几乎都能想到,打补丁的人,是用着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心思,将自己的一腔情意,一针一线缝入了这身衣服中。
“将这具尸体带回府衙罢。”
章内关于验尸的情节参考了《洗冤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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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剥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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