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书桐又逃课了。
鹏市九月,全校正式开学第一天。
消息自年级办公室传出,经校长室和警察局过一遍,再由众人发挥想象力添油加醋一番,此事在口耳相传间,跌宕起伏,引人关注。
一度盖过国际部来了一名校花级转校生的新闻。
关书桐这人,太过出名。
因为惊为天人的皮囊,显赫富裕的家世,以及她那些个含金量极高的title、荣誉证书和奖杯。
也因为人人热衷于造神运动,更热衷于把高高在上的神拽下来——太多人乐见她堕落、颓败、腐坏。
即便是校外,也能听到因晚高峰大塞车而被迫挤地铁的学生提及她名姓。
“上次是不是也这样?关书桐逃晚自习去偷她继母的钻石项链卖钱,结果她爸报警,警察查监控把她给抓了。”
沉默运行的地铁藏不住太多声音,卷发女生一段话,引得附近几人投去八卦的一眼。
很快,另一个女生接话:
“对,她继母好心不想追究这事,她却顶嘴乱说话,气得她爸差点要甩她巴掌。听说是谈斯雨出面,才把事情揭过去的。”
“他们不都闹掰了吗?谈斯雨还帮她……”
提及那名字,卷发女生尾音不自觉扬起。
被两人簇拥在中间的女生眉头轻蹙,“关书桐和谈斯雨……经常组队参加比赛的那两个?我看校史馆里有很多他们的合影和奖项。”
“啊,”卷发女生这才反应过来,“凌雅,你刚转来,很多事还不太了解……反正,现在你只要记着,在我们学校,有三个人是不能惹的。”
“一,”她竖起一根手指,郑重其事地交代她,“国际部G12的赵庆恩,不学无术的play boy一个。”
“二,”竖起第二根手指,“本部高三的仇野,打架闹事样样在行的混混头子。”
“三,高二突然从国际部转本部的关书桐,她是个正处叛逆期的疯子。”
“最后——”女生卖了个关子。
凌雅聚精会神地凝视她,等一个下文。
“最最最不能招惹的那个人,”女生三根手指一收,握拳,指骨泛着白,眼睛亮着光,她屏住呼吸,一字一顿,“谈、斯、雨。”
“Turn off。”
蓝牙耳机报出最后提示,彻底关机罢工。
那三个字清晰无比地钻进她耳朵,关书桐抿唇,一左一右摘下耳机,抬头看一眼屏幕的站点信息。
“列车即将进站……”
广播在响,人潮小范围骚动。
关书桐垂眼,余光内,坐在椅上的一名中年男人动了下搭在膝盖的手臂,粗短手指把手机抓得死紧,后置摄像头正对着女生的校服裙摆。
而她们还在聊着。
关于英萃私高,关于谈斯雨,关于她。
地铁上,禁止性骚扰的宣传海报张贴在最显眼的位置。
然,关书桐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毕竟现在她连独善其身都难。
列车到站,人潮汹涌而出。
她抬手压了下鸭舌帽,快步往外走。
“但看照片,我感觉,她跟你们形容的不太一样。”
即将错身而过的那两秒,凌雅一句话将她脚步绊住。
“留着黑长直,穿着校供服,干净,文静,又聪明,又漂亮,整个人闪闪发光的,是那种……传说中,令无数人终身难忘的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凌雅——”卷发女生唇瓣翕动,不服气似的要辩驳两句,随即就听一男人突然爆粗,一台手机打她眼底划过,直怼到凌雅跟前。
屏幕还亮着,画面定格在少女莹润的大腿。
凌雅错愕抬眼,眼内映入跟前那人极富视觉冲击力的浓烈五官的瞬间,惊艳,愣住,呼吸凝滞。
和校史馆照片里白月光般的少女,相似,却也不似。
当她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她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冶艳烈火,灿亮眸光灼得人口干舌燥,心发慌。
“车门即将关闭,谨防夹伤。”
广播又响,人群匆匆碌碌地交错进出。
关书桐拿下巴指了下指间的手机,语调平波无澜:“他在偷拍你。”
“什么?”
没给凌雅反应的时间,“滴滴滴”的警报声愈发急促,象征警告的橙红色灯光在闪,关书桐把手机往她手里一塞,转身一脚踏出地铁。
“关书桐!”
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头,披散在肩身的乌亮长发曳动。
地铁门“刷”地闭合,带起的微风拂过,隔着玻璃,她读懂她唇形——
“谢谢。”
出地铁。
傍晚忽然下起迷蒙细雨,空气仍是溽热,天空暗了个彻底,路灯逐次亮起。
今天是九月一日,她十八岁生日,仇野先带一拨人到KTV等着了,发消息给她。
关书桐敷衍地回了个“嗯”。
章曼凑巧在这时也到站,与她碰面后,懊恼地噘起油亮亮的玻璃唇:
“怎么你也没带伞?我刚做的头发……”
章曼是职高的,两人不同校,关书桐跟她不熟。
只是有仇野在中间搭线,两人才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
瞥一眼她那头酒红大波浪,关书桐没废话,大步流星地跨入雨幕中,径自往KTV的方向走去。
章曼抬手挡着头,快步跟上,嘴巴有点碎:
“诶,听说你又逃课去偷东西了,是不是真的?这事传得挺厉害,就连我们学校群里都在说你的事。”
关书桐没搭理。
“喂!”章曼不爽地嚷了一声。
路人侧目看她,被她恶狠狠横去的一眼逼退。
“架子真大。”章曼啐她,意识到什么,又朝街对面瞥一眼,挺新奇,“劳斯莱斯也有敞篷的?还挂着粤港牌呢……”
鹏市豪车不少,东湾临近口岸,更是有钱人频繁出没的地段。
关书桐见怪不怪,没在意。
只是,引擎声乍然轰响,车灯打她周身一晃而过的那瞬间,仿佛某种暗示,她转眸,眼内映入上世纪早已停产的收藏级黑色银刺的下一秒,瞳孔骤缩,心脏猛一记怦动。
“好帅。”
章曼讷讷,看直了眼。
确实帅。
今晚,在京豪大厦顶楼,有一场专属于上流圈子的晚宴。
车来车往,钢化玻璃筑成的观光电梯里,那群人俨然是盛装打扮过的,手工定制西装、高定晚礼服、天价腕表、璀璨珠宝……
这位是某某公司CEO,那位是某某集团东亚区总裁……
种种,种种,纸醉金迷,衣香鬓影。
那么多华丽的服装配饰和响亮的名号,在他面前,统统心甘情愿退让一旁。
漆亮皮鞋平缓踏入电梯轿厢的红地毯,沿着垂顺有质感的西裤往上,他单手插袋,束在清癯腕骨的宝石袖扣反射亮眼光芒。
电梯上行。
他抬眸,凌厉眉眼在灯火辉煌中清晰,挺鼻,薄唇,下颌线流畅,深邃硬朗的骨相能窥出西方基因。
一袭量体而裁的西装难得被他穿得规矩,温莎结斯文优雅,布料熨烫服帖至无一丝多余的褶皱。
宽肩窄腰,颀长挺拔,硬生生掠走所有人的目光。
十八岁,风华正茂,鹤立鸡群。
不算大的年纪,气场却凌人。
这就是他。
是外人口中,最最最不能招惹的那个人。
谈、斯、雨。
细密雨丝被橘黄灯光刷亮,仿佛凭空织就一张金光闪闪的白纱。
她目光随电梯移动,他偶然垂眸俯瞰。
他们在这一刻对视。
前者轻蔑,后者嘲谑,两道目光隔空碰撞,火花四溅,压迫感来得迅猛又剧烈。
大厦直耸入天,他身影渐远,关书桐仰头看着,脊背挺得笔直,雨丝飘进眼眶,闭眼的瞬间,大脑忽然蹦出一个成语——云泥之别,这就是现今她和他的处境。
兜里手机振动。
关书桐一动不动。
章曼掏手机看群消息,“快点,他们在催了。”一边催促着,她一边快步走,越过她。
发觉她没跟上,回头,见她站在雨中沉默,抬着一张瓷白小脸,注视那台遥不可及的观光电梯,注视那些高不可攀的人,章曼哂笑:
“看得这么入神,遇到你旧情人啦?”
旧情人?
关书桐扯了下唇角,没道理地轻笑出声。
直到再见不到电梯了,她才敛眸,懒懒地用鼻音哼出个“嗯”字回应。
“真的假的?”章曼半信半疑。
关书桐没再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啧,”章曼嘀嘀咕咕,“真有这样的旧情人,你跟他过呗,就别缠着我们野哥不放了。”
这不是关书桐第一次解释:“我没缠他。”
章曼趿拉着湿透的洞洞鞋“啪叽啪叽”追上她,“关书桐,听说你家挺有钱,以前你还有个谈婚论嫁的富哥竹马来着,那你怎么混成现在这样?”
“真是因为小三上位,你爸给你找了后妈,你青春叛逆期发作,离家出走了?听说你还有个岁数挺小的亲妹妹,你走了,她怎么办?”
“诶,你别呀,放着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当,”她替她不值,“这年头搞点钱多难,只要给钱,别说一个后妈,就算有两个三个四五个后妈,我都无所谓。”
关书桐不作答。
她不够大度,不够聪明,也不够有忍耐力。
她做不到。
只是看着她后妈在脸书、IG等媒体社交平台上,拍照秀她亲妈遗留下的珠宝首饰,她都受不了,就算要被记过,要进警察局喝茶,还要被生父掌掴训斥,她关书桐也一定一定要把东西抢回来。
KTV离得不算远,搭乘电梯上二楼,推开包厢门,烟酒气和喧嚣声劈头盖脸冲了她一身。
关书桐眉头轻皱,在他们起哄叫她“大嫂”的时候,眉间褶皱愈深。
章曼轻嗤:“叫谁大嫂啊你们?”
一男生大声回:“当然不是你啊,笨章鱼。”
“滚!”章曼气得拔腿追过去打他。
包厢愈发热闹起来,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十多个人笑闹成一团。
关书桐一眼看到窝在沙发里的仇野。
他头发前两天才剃过,圆寸,短到只剩一层青皮那种,后脑的反骨大大方方地摆在明面上。
除了校供服,就没几件像样的衣服,来来回回都是那身黑T牛仔裤,洗得愈发薄透的布料贴着微弓的后背,勾勒出少年脊骨清瘦的形状。
骨节崎岖的指间夹着烟,灰白烟雾散在空气里,他劲瘦的胳膊也露在空气里,或新鲜或陈旧的细碎疤痕略有些打眼。
他笑看他们打闹,模样散漫、慵懒,半分没有要解释他们关系的意思。
关书桐闭了下眼,忽然感到疲累。
“你杵那儿看门啊?”仇野嘲她,拍拍身旁的空位,“过来。”
关书桐迈开步子过去,顺便摘了鸭舌帽,再把被雨打得半湿的灰黑色衬衫脱掉。
里面是一件短小的暗红色露脐吊带,搭一条黑牛仔短裤,细腰长腿冷白皮,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引起一阵起哄声:
“野哥真是好福气~”
仇野笑而不语,意味深长地瞧关书桐一眼。
她和他遇到过的很多女生不同,不扭捏,不闪躲,该没素质的时候,素质就是狗屁玩意儿,面对这种无聊至极的黄色笑话,从来都是直截了当地冷声警告:
“当心老娘撕烂你狗嘴。”
“行啦,”仇野把猩红的烟头摁进烟灰缸里,赶在这会儿出来当和事佬,“今天好歹你生日,大家玩得开心点。”
但她今天其实开心不起来。
因为她家的一地鸡毛,也因为和谈斯雨的那一场雨中对视。
仇野打小在社会摸爬滚打,好的坏的学了个七七八八,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关书桐没多喜欢他。
但,更让她退避三舍的,是谈斯雨那种人——看似一个五讲四美的上进青年,事实上,能在那个虚有其表的上流社会混得游刃有余的,就没哪个是简单角色。
相识十多年,她比谁都清楚他的手段和为人。
仇野看出她心不在焉,问人拿了只麦克风给她,要她唱首歌听听。
关书桐回神,扫一眼麦克风,再看回他,摇头,耳垂悬挂的金属圆圈耳环轻晃,熠熠生辉。
“这么没心情?”仇野又打了一支烟,慢悠悠地抽着,“吃过晚饭没?要不先把蛋糕上了。”
关书桐说“行”。
他那些个小弟立马前呼后拥地把蛋糕端过来,点蜡烛,唱生日歌,兴冲冲地嚷着“大嫂快闭眼许愿”。
“别叫大嫂,”关书桐把不耐全摆脸上,半分面子不给人留的,“我跟仇野没关系。”
真相如何无所谓,他们只是一群爱凑热闹的,没听进去,还在催她许愿。
十八岁,意义非凡。
总该许个愿,装模作样地憧憬一下未来的。
关书桐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闭眼睛,用三秒钟结束许愿这一环节,睁开眼,吹灭所有蜡烛。
章曼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胡诌:“世界和平。”
章曼扯着嘴角轻嘲:“这么伟大?”
当然不是。
关书桐没给她正确答案。
KTV这一趴结束,一伙人意犹未尽,要到大排档再续。
位置安排在室外,这会儿雨已经停了,风里掺一丝效果甚微的凉意。
水泥地面湿漉,脏黑,仿佛永远淌着一层洗不净的陈年油渍。
关书桐没吃多少东西,冰啤酒倒是灌了不少,微醺。
酝酿了一整晚,才做好心理准备,一个,接一个,点开媒体社交平台。
她后妈没有更新动态,她同父异母的便宜哥哥和妹妹也没有最新消息。
安安静静的。
仿佛收到警告,听话地不在今天继续刺激她。
能让他们如此这般言听计从的人,除了她那个吃绝户的爸,就只有这个圈子里人人都想攀附的对象——
谈家人。
“关书桐,那个是你旧情人吧?”
说不清是章曼喝高了,还是她故意喊一嗓子方便让所有人听清。
反正,在关书桐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时,谈斯雨也在这时候循声睇来一眼。
大概是刚从晚宴逃出来的,还是那一身打扮,只是发丝微乱,规整的西装也被他穿成了松松垮垮的休闲款。
外套挂在椅背,领带散着,领口敞着,袖子卷至胳膊肘,孔武有力的小臂也露着。
望向她的那双狭长眼眸微眯,含着几分笑,几分醉,像**,勾人得不行。
直逼30℃的夏末夜晚,关书桐身体发热,呼吸都滚烫。
随他一并溜出来的,还有两个同样盛装打扮的富家公子哥。
没料到他竟然会带他们到这种寒酸地方,都拘谨地坐在蓝色塑料椅上赔着笑。
听到章曼那一嗓子,两人笑容一僵,彼此对一个眼色,讪讪地闭上嘴,当背景板。
“你旧情人?”仇野明知故问,坦然大方地回头看向谈斯雨,盯着,眼底吊儿郎当的戏谑,逐渐被某种翻涌情绪取代。
三人呈一条直线,对峙,僵持。
曾与谈斯雨并肩十年有余的关书桐,如今在他对立面,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中间隔着一个仇野。
“还真是。”仇野敲定结论,浑不在意地勾唇笑笑,一副胜利者洋洋得意的嘴脸。
啤酒泡沫涨得肚子难受,关书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起身去女厕。
再出来。
洗手台安置在男女厕中间,她咽下喉咙深处上涌的气泡感,葱白手指一挑,沁凉水液即刻从龙头倾泻而出。
少年磁性声嗓随悦耳水声一并流入她耳朵:
“就因为她碰过那套首饰,所以你迫不及待要拿回来。”
“我妈的就是我的。”
关书桐言之凿凿,抬眼,目光灼灼地盯向对面的镜子。
镜中映出两道高瘦身影,一明,一暗,她在前,谈斯雨在后。
两人眸光都锐亮,生着不加掩饰的锋芒。
他双手插兜,一派闲云野鹤的懒散模样,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头顶的冷白灯光罩下来,他英俊面庞愈发清晰。
“嗯,我也这么想的。”谈斯雨予以认可似的点了下头,“所以你不用担心挨处分了。”
“用不着你帮我说情。”
他一眼洞悉她想法:“不想欠我人情?”
关书桐觉得好笑:“我跟你很熟?”
谈斯雨挑了下眉,表情颇具玩味,从镜中看回她的那个眼神,分明是“你在说什么傻话”的嘲弄。
最后一步,他站定,两人肩袖若有似无地擦碰着,开口,一句话撕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青梅竹马亲过嘴,还差点闹到结婚开房,你说熟不熟?”
排:主角开篇已成年丨暧昧期长长长长长重拉扯
狗血抓马、非现实向、玛丽苏丨没一个正常人
高亮:阅读过程中,如感不适,建议及时止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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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时捉虫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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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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