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以为他会缄口不言的时候，季越忽然道：“因为这里的世界，灵力流向很有规律。”

音量不大，不疾不徐，但每个人都能听清楚。

他的嗓音很好听，像是玉盘落珠一样清冽：“世间万物都附着灵力，只不过区别在于蕴藏灵力的多少以及灵力走向规律有所不同。”

他顿了顿，斟酌道：“我能……看清楚一些特定场所灵力的变化，尤其是在幻阵这样的地方。”

道理是这样，不过更多的是因为季越本身就有一半九尾狐血统，天生就对虚像幻境有更敏锐的直觉。

季越选择用更委婉的方式解释。

宋锦又问：“那季大夫你能看到阵眼吗？”

“这个我暂时做不到。”季越摇头，语气略含抱歉。

“你以为你季大夫什么都会？”萧铭宇曲起手指，毫不犹豫给了宋锦一个爆栗，“阵眼作为一个法阵最核心的东西，是会自主隐藏的，也就是说，经过阵眼的灵力波动和旁的环境是融为一体的，除非是精通阵法的高人，否则很难发现。”

萧铭宇斜觑他一眼：“你阵法知识怎么学的？”

宋锦委屈极了：“我、我才来十天不到……”

“借口。”萧铭宇表情严肃，负手而立，眼底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和心痛，“给你伏妖堂录用文书的时候就一并交给过你一个乾坤袋，里面装是包括但不限于妖物、灵气、阵法、符咒各种类别的书籍，囊括理论和实践。官差交给你的时候肯定叮嘱过你要好好看的吧，你说说，你看了没？”

宋锦张大嘴巴，无言以对。

萧铭宇继续施压：“嗯？”

尾音上扬，带着让人自惭形秽的质疑。

宋锦低头嗫嚅道：“没、没看……”

“我就知道！你再看看人家季大夫，不仅医术精湛人美心善，捉妖业务能力还强，一看就是背后下功夫了！”此时的萧铭宇像极了书塾里的老先生，古板严肃，不怒自微。

单纯如兔子的宋锦一下子就被唬住了，求助的视线忍不住转向季越。

季越淡然地立在萧铭宇身侧，肤色冷白，眉目如画，腰细腿长。

季大夫是真的好好好看……

宋锦呆呆地看着季越，悄悄在心里给季越贴上了“人美心善、能力出众”的完美标签。继而又想到自己当初因为被伏妖堂录用，高兴得忘乎所以，认为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于是炫耀般地天天带着燕子巷的玩伴走街串巷，得意忘形之下，早就忘记了乾坤袋里面的书籍一事，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番自己。

他语气沮丧：“老大 ，我错了。”

萧铭宇冷哼一声：“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以后记得像你季大夫学习。”

宋锦握拳点头，像是宣誓一般：“一定会的！”

萧铭宇坏心眼儿地循循善诱：“那还要季大夫带你去看蚂蚁吗 ？”

宋锦瞬间蔫了下来，吸吸鼻子道：“不、不看了。”

季越：“……”

萧铭宇得逞一笑：“乖，干活去吧。”

宋锦情绪低落的走到李长生身边。

全程目睹萧铭宇诓骗恐吓小朋友的老实人忍不住安慰他：“没关系的小锦，慢慢来，老大对你期望很大的。”

想了想，他补充道：“如果你想看蚂蚁，下次长生哥带你去，”

宋锦摇头道：“不去了，太玩物丧志了，老大说的对，我要向季大夫学习！”

少年向来乐观开朗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些许沮丧：“不然像上次那样，遇到野猪就跑，太没用，也太丢人了。”

李长生挠挠头，不太理解宋锦此时的挫败感，不过仍旧贴心道：“你第一次遇到妖怪，那种反应很正常的。”

训完小孩儿，萧铭宇心情不错地溜达到季越身边。

季越撩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漂亮的桃花眼里暗藏揶揄：“我也没有看你所谓的那些书籍，拿我当幌子当心露馅儿。”

萧铭宇不甚在意地晃晃头：“只要季大夫你不拆我台就好。”

季越轻哼一声，辨不出情绪，不过萧铭宇从他放松的面部猜测他此时心情应该不错。

屋外的雨已经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可邻居屋舍和来时的小路依旧模模糊糊，像是浸在墨水中让人看不清楚细节。

两个被捆起来的傀儡还在茫然挣扎，原本还是两张苍老的脸此刻已经尽数惨白，真实面容也看不清楚，只让人觉得是在一张皮上草草画了扁平的五官，诡异万分。

“哟，各位大人还在呢？”王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伞面通红，像血一样。

中年妇女拎着裙角跨过门槛，嘴角勾着僵硬别扭的微笑。

宋锦躲在李长生身后，死死拽着他的衣角，用气声问季越：“季大夫！这、这是什么情况！是妖怪吗！”

明明声音很小，王婶却扭动着脖子看过来，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看过去，毫无生气。

宋锦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严阵以待，紧绷得很。

季越打量了一番王婶，随后道：“不要紧，只是一个傀儡。”

“这这这、这还不要紧！？快绑起来！”宋锦掏出缚妖绳，大着胆子作势就要去捆起来。

季越没有阻止他，只不过眼底带着些许疑惑。

宋锦也是个没心没肺的，竟真的去了。自从被萧铭宇忽悠得认为自己着实没用后，小少年一心想要做点什么以此来证明自己。

于是真的顶着假王婶诡异呆滞的目光把她给捆了个结实。

甚至捆完之后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个傀儡怎么看着这么不聪明？”

他绑的很轻松，在此过程中，傀儡动都没有动弹过，全程勾着嘴笑，目光呆滞的看着宋锦一系列的动作。

“这个阵有问题。”萧铭宇在一旁忽然开口。

季越下意识转头看向他。

萧铭宇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和他对上的眼底带着笃定和一丝因为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而产生的愉悦：“你也看出来了？”

季越小幅度点点头。

“老大……你们看、看出什么来了？”迫于萧铭宇方才老先生附体的压迫感，宋锦现在请教问题都畏畏缩缩，看起来好不可怜。

萧铭宇倒不是真的在苛责他，只是觉得逗小孩儿好玩，顺便让他别老缠着季越。

“阵法的运行方式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阵法本身千变万化，里面无论是杀招还是出路都会根据阵里面的情况自行变化，一种则是法阵需要既定的运行方式，即下一步出现什么发生什么都是阵主事先决定安排好的。”他像是讲学一样，把道理浅显易懂的像宋锦解释，“而前者需要阵主修为高、精修阵法，这样才能把握住阵法的万般变幻；后者则是修为底下，做不到阵法随心所欲的阵主所选择的一种方式。”

他走到一直保持着阴森鬼气笑容的假王婶面前，曲起食中二指点了点对方惨白的额头。

敲击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假王婶死气沉沉的黑眼珠把视线机械地转动到萧铭宇脸上：“怎么了？大人？”

萧铭宇回她一个亲切的微笑：“没事，来和您打个招呼。”

假王婶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更瘆人，甚至咧出一嘴牙。

恍惚一看，泛黄的牙齿尖利得不像常人。

宋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那这和我们所处的幻阵有什么关系？”

季越走到那个头颅已经烂掉裂开的傀儡旁边，捡起一块碎片，说：“起先我见那个阵主可以在寄身的傀儡之中来去自如，且所用傀儡都舍得用黑陶俑这样的材料，不说阵主修为多高，至少这个阵是属于前者的，变化多端，步步杀机，难以揣测。”

宋锦还是胆战心惊的，躲在傅弈旁边天真问：“什么是黑陶土？”

傅弈幽幽道：“取乱葬岗泥土，混合战场将士尸骨而成的陶土，用九十九个枉死之人尸身充当燃料，烧制而成的人俑。煞气冲天，怨气四溢，是很不错的杀人利器。”

宋锦：“……傅哥你怎怎怎怎么也吓我！”

傅弈伸手捏住他的脖子：“书上就是这么说的。”

冰凉的手指冷不丁贴上温软的侧颈，在幻阵中本就是惊弓之鸟的宋锦差点跳起来，语气都带上了哭腔：“我我我、我肯定好好看书！”

季越眼神略带不赞同，看向萧铭宇，萧铭宇双手举到头侧作投降，无辜道：“可不是我让傅弈欺负宋锦的。”

他凑到季越旁边，低声告状：“季大夫，其实傅弈这个人蔫坏蔫坏的，比我还坏的那种！”

然后收获了相府小公子的一枚眼刀。

季越轻咳一声，把他推开，继续刚才的话题：“可如今看，那阵主除了能在傀儡之中做到来去自如，再没有其他的动作。甚至这个假王婶来，也像是既定好的规则，甚至这个规则在布阵之时，就显得很凌乱。”

宋锦在一旁小声猜测：“一开始就很乱，是不是就是说，虽然刚开始设置的是假王婶来，但是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出了错，导致她来了，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以至于她一直在这里阴森森的假笑。”

季越眼神带着赞许：“可以这么说，所以说这个阵有问题。”

他放下手中冰凉的碎片：“它像是杂糅了两种阵法的运行方式，但每一种又运行得错漏百出。”

宋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季越迟疑了一下，“我可以试着追踪阵主留下来的踪迹。”

他的目光下意识看向一直站在他身侧的萧铭宇。

萧铭宇一如既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既然是这样的，那真的太好了，这次季大夫你是头功。”

青年和煦的笑着，漆黑的眼仁，一点亮光在其中，带着无限的信任和鼓励，

那一瞬间，季越觉得对方莫名温柔的让人心悸。

“嗯。”季越不自在的慌乱点头，“我需要你的帮忙。”

萧铭宇欣然道：“当然可以，需要我做什么？”

季越指了指地上头烂掉的傀儡：“你会画追踪符的法阵吗？或者一个简单的诀也可以，我暂时还不太会。”

“小意思。”萧铭宇上前，根据季越的要求在地上画了个法阵。

季越则在一堆残片里面挑挑拣拣。

宋锦好奇观望着。

季越轻抿着嘴，好一会儿，才向他解释：“挑一片附着了阵主神魂气息最充足的残片，可以帮助我更快找到阵主真身。”

宋锦心大，根本没注意他的不自然。

季越走到刚画好的法阵中央，圆形的阵法纹路走向并不复杂，大小正好能圈住他。

他在暮柔那里学会了该如何隐藏九尾狐的气息，因此不需要封印自身的法力。不过这是第一次动用灵力，还是在身为凡人的同伴面前，季越难得的有些许羞赫和紧张，即使大家隐约知道了他会法术这件事。

萧铭宇站在不远处，倚在墙边看着他，见到季越不自主的看向自己，他略微失笑，向他轻抬下巴：“开始吧，别担心，有我呢。”

“没害怕。”季越垂眼，轻声说道，也不知是在回应萧铭宇，还是在跟自己暗示。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掌心托举着傀儡残片，微微抬起左手。

绯色的三道灵力在他左手环绕，残片缓慢浮起，停在半空中。

“去！”季越左手自下而上一挥，绯色的弧光划出，残片在半空中飞速旋转，他右手紧紧一握，蓦地变成粉谶。

无形的气旋自他脚底散开，像是要把空气搅散，风把季越额前的碎发和衣摆吹的不停舞动。

压迫感也就在一瞬间，自季越为中心散开。

下一刻，风止雨歇，屋外乌云俱散，晴空万里。

“哇！”宋锦跑到门口，满脸惊喜道，“雨停了！季大夫你也太厉害了吧！”

傅弈和李长生都略微惊讶了一番。

萧铭宇像是料到了一般，一点也不惊喜，一如既往的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和不着调道：“所以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了吗？”

“嗯！”宋锦点头如捣蒜，“我回去肯定好好看那些书！伏妖堂不是还有日常考核的么，我肯定拿个好名次！”

季越看着他俩插科打诨，心里莫名一身轻松：“很快就能找到阵主了。”

他抬脚走出圆形法阵。

“嗬——”

一道细微的呼吸声在宋锦叽叽喳喳的吵闹中其实根本难以察觉，但是萧铭宇本能的察觉到一丝危机感。

他下意识冲上前，把季越狠狠拉开：“都闪开！”

一道带着血色的身影猛地冲上去，因为扑空整个身体都往前扑过去，在半空中以一个难以做到的扭曲姿势回头，双脚在地上因为惯性滑出两道浅浅的印子。

因为起的太猛，染着暗红色鲜血的白布还挡在身前，此刻才缓缓落下。

死掉的王瑞此刻双腿微微张开，双手五指成爪，黑色的长指甲泛着寒光，轻轻一抓，上面的尸毒就能让人立刻毙命。

他头发披散，双眼只剩下黑红的瞳仁，弓着脊背，喘着粗气，龇牙咧嘴就像一匹恶毒的狼。

粘稠的黑血自空荡荡的心脏处滴落在地上。

“你很让人意外，竟然还能用这样的方法找到我。”

似男似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众人回头，原本躺在地上扭曲蠕动的王母已经站起来，眼底清明，带着不甘和恶毒，“不过你们不可能出的去，今日，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季越从萧铭宇怀里轻轻挣扎开来，挡在他身前，沉声道：“你大可以试试。”

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冷意和傲然。

萧铭宇看着，忽然只觉得心尖被羽毛扫过，带着微妙的痒意。

我真磨叽，这才补上QAQ

萧小哥也是很厉害，打架的时候还能动心哈哈哈，别是个恋爱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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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