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一片混乱，无数人推搡着争先恐后往外面涌，甚至有人被踩踏在地上也无人问津，哀嚎怒骂声一片。一只水妖分身一拳贯穿了一个高瘦男人的胸膛，热血洒到最近的人身上，又带起来一阵惊叫。门口不少人堵着，后面人焦急地往前扑。没来得及跑到大门的人只能躲在赌桌下方瑟瑟发抖。

“走啊！快走啊！”

“让我先走！”

四只分身被喧哗的人群吸引，转身朝他们走去。

众人立刻抱头鼠窜，轰然散开。大门被空了出来，街上百姓见赌徒从赌坊里头连滚带爬地摔出来，原本还有人不嫌事大过去凑热闹，看清里头的情形后立刻慌不择路逃走。

水妖分身的目的本就是鲛人，抱着小鲛人明锐的萧铭宇成了他们主要的围攻对象。

季越抬手一掌轰开二楼跃下来的分身，反手将萧铭宇推到墙角，侧身弹腿踢飞一只扑过来的分身，随后张开手将人死死护在身后，神色冷峻，像极了只护崽的猫。

萧铭宇看着他挺直的背脊，细瘦的腰身，最后目光流连在他那截从衣领里延伸出来的修长白皙的脖颈，只觉得无比遗憾。

怀里抱了个小孩儿，不能随心所欲地动手动脚，毕竟要注意一下形象。

他往前走了两步，被季越一掌按在胸口。

季越道：“别动，就在这里待着。”

萧铭宇嘴角勾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即便是身处险境，他依旧是副游刃有余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凑进道：“季大夫，这可是条死路啊。”

他们站在两面墙的夹角，是真正意义上的角落。虽然不用担心身后忽然冒出只分身，但同时也断了后路。

季越摇了摇头：“走不了的。”

水妖分身前仆后继涌过来，甚至越来越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门、窗口、每层的走廊已被水人占据。

季越收回展开的妖力，道：“暗处藏着更多。”

“那该怎么办呢？”萧铭宇语气似乎非常为难，但看向季越的眼中却带着浅浅的笑，似乎笃定季越能想到办法。

缓过来的明锐已经停止了哭泣，他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这些怪物都是追着我来的，哥哥们只要把我放下就能安然无恙。”

话虽如此，但他依旧害怕的紧攥着萧铭宇的衣襟，水润漂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泪珠子又开始掉。

“别哭，处理妖怪是我们大人的事，小孩子就安心待着就行。”萧铭宇随意却温柔地用指腹在明锐眼底擦了擦，泪珠化作的珍珠掉落，萧铭宇笑他，“这金豆子掉下来砸人还挺疼。”

他拍了拍明锐后背道：“放心吧，你面前这个哥哥很厉害，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季越，藏着看不清的情谊。

季越眉头拧着，似乎有些犹豫。

萧铭宇好像清楚他在想什么，上前轻拍了拍他的腰，低声道：“去吧，不用担心我。四方合围诛邪阵，还记得吗，我教过你的。”

季越刚接触妖的世界，很多法术其实都不了解，只知道用灵力蛮干。萧铭宇却从小在萧芸的耳濡目染下，翻看过不少孤本古籍，理论知识极其丰富。所以他经常会在闲暇时教上季越一两个阵法心诀。

四方合围诛邪阵不算难，最重要的就是以四件法器置于四方，以此形成困阵，再由阵主操控绞杀阵内所有邪祟妖物。

萧铭宇手掌还贴在季越腰上，甚至用上了些许力气推他：“快去吧，里头还有不少普通人，得早些解决这些分身。”

嘴上说着催促的话，可看向季越的眼神温柔无比，包含了无限信任。

季越神色一定，瞬间不再犹豫，他握住萧铭宇手掌，又输送了不少灵力。

萧铭宇轻轻挣开，道：“不用灵力，我够了。”

“好。”季越轻声应着，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分身更加肆无忌惮扑向萧铭宇，却在碰到他的前一刻被淡色的金光绞碎。

季越回头，萧铭宇就站在角落，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他做了个口型。

他在对季越无声说：“别担心。”

水妖分身虽然多，但并不难缠，因此也不需要特意找四件法器。

季越抬手一道灵力轰开右前方一串分身，踩着赌桌跃至半空，甩手将不知何时捡来的四个骰子扔向四方。骰子被他注入了灵力，泛着绯色的光，悬浮在空中。

季越双手飞速结印，地面法阵花纹展开，轰然升空，平地而起的罡风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

分身齐齐停了动作，随后猛地冲上去想要击落空中的季越。

下一刻，骰子停自转，同时分身们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

九尾狐虚影若隐若现，妖冶神秘。

季越寒声道：“绞杀！”

停滞的水妖身上出现裂痕，裂痕处闪动着绯色的光芒，随后所有分身同时化作水雾炸开，赌坊像是下了场雨，水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季越平稳落地，墙角下，萧铭宇面带欣慰，眼神温柔。水珠未沾他分毫，地面弧形的干湿界限无比分明。

赌坊的人还在愣神，反应过来后纷纷欢呼，有的被吓得涕泪横流的甚至收不住眼泪，激动地继续嚎哭。

但他们没有高兴太久，甚至没给太多人出去的时间，地面又涌出汩汩水流，像是地板上有无数喷泉一般，鼓动的水柱越来越高，又隐约有人型的模样。

有人大喊：“那妖怪又回来了！”

萧铭宇走到季越旁边，明锐已经被他放下，但仍旧怯生生地拽着他衣角。

季越眉头拧着：“杀不完。”

萧铭宇道：“得找源头。”

赌坊再一次乱了起来，已经成型的分身又开始作乱，但大多数还是冲着明锐来。甚至还有好几只从大门窗户翻出去追着外头的百姓跑。

季越有些不耐烦地捏碎附近几只分身，水珠溅过来的时候被一道浅金色的屏障挡住。

萧铭宇道：“这些分身没有理智却源源不断，不过不难解决，只需要找到源头即可。”

季越看向他：“你找到了？”

萧铭宇一笑，牵着季越手往后院走：“跟我来。”

明锐在后头亦步亦趋。所有围攻上来的分身还未靠近便陆续被金色淡光绞杀。季越心下有些惊讶，虽说给了萧铭宇灵力，但他能运用的如此自然熟练，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赌坊格局一目了然，三层楼加一个后院。后院是赌坊打手杂役的住处，不算太宽敞。最角落是间厨房，厨房门前有口井。

“在这里。”萧铭宇弯腰轻巧地推开沉重的井盖。

季越并不怀疑，只是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是在这里的。”

萧铭宇道：“隐约感受到这里灵力波动有些不正常。”

井口狭窄，里头水面平静，暗沉幽深，滴滴答答响着水声，有些许渣子浮在上头。

明锐眼角含着泪，攥紧了萧铭宇衣角，萧铭宇揉了揉他的头，随后伸出手掌放在井口上，五指蓦地一抓。

平静的水面霎时泛开涟漪，继而开始震荡。两方对峙，窄小的井水颇有波涛汹涌的意味。

水妖分身不知何时聚满了院子，季越甩出一道弧形灵力，回旋镖一般扫荡一圈，顷刻间灭掉附近最近的分身。

井水不断翻涌，咕噜咕噜往外冒。萧铭宇猛地收手，方形的晶体像是被拽出来一般翻滚飞出，分身立刻放弃攻击三人转而开始保护透明的水晶。

萧铭宇道：“打碎它！”

金色灵力荡开一圈分身，季越默契接上，水晶被两道灵力贯穿碎裂，分身像是融化一般哗啦一声化作清水，而后开始蒸发。

季越过去捏了块碎水晶，触手寒凉阴冷，妖气极重。

“啧，一如既往地水腥臭。”萧铭宇似乎嫌弃极了，将碎水晶从季越手中拿走扔远，用帕子擦干他手上的水痕，“这东西凝结了水妖的大部分灵力，贡给这些分身做养分。碎了也就没用了。”

他看着手里的帕子，似乎在想怎么解决，见明锐眼角的泪花，便换了干净的一面给他擦了擦，然后放到他手里：“给你了，再擦擦头上的水。”

季越一直看着他的动作。

那是张底色是浅灰色的帕子，在角落一如既往绣了花纹，是簇兰花的样式，一看就出自萧芸之手。

明锐颇有些受宠若惊，拿着帕子胡乱擦了擦，便小心翼翼收好放在了怀里。

季越收回目光，长睫微垂，掩盖住了神思。

外头的人发现分身不再卷土重来，后怕万分，纷纷往外涌，甚至还有人在趁乱卷钱。打手又恢复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时间，场面混乱程度同方才没什么差别。

已经有人开始往后院走，萧铭宇抱起明锐对季越道：“我们先走。”

*

白日里，城西这片一半浸在喧闹里，一半沉在寂静中。萧铭宇带着季越在巷子里穿梭，两三下便将身后的吵闹甩在身后。他将明锐放下，还未开口，小孩儿便怯生生道：“我知道你们，青木护卫长说是你们救了公主。”

他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一般喊道：“你们一定不是坏人！”

萧铭宇被他逗笑了，按了按他脑袋：“别那么大声，这块儿静，什么动静别人都能听到。”

他话音未落，季越便展开一道结界：“你怎么确定我们就是青木口中的好人？”

季越看着冷冷清清不近人情，明锐有些怕：“你们身上有公主的气息，这是只有我们鲛人族才能察觉到的，而且得离得很近才能辨别出来。”

“嗯，我们是好人。”萧铭宇安抚了一下小鲛人，“你叫什么。”

“明锐。”

萧铭宇道：“你先前说那些分身是冲着你来的，怎么回事？今早是不是有位宋先生去了你们那里？”

“是……”说到这个，明锐眼底又涌现出泪花，声音颤抖，语气无助，“今早原本是要商议怎么让族人们安全回家的，可是半路忽然出现那追杀我们多日的妖怪，好多族人被抓走，护卫长为了救我受了伤，我逃了出来，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明锐泪珠又开始一串接着一串落。

萧铭宇道：“先前帮你们的那个九殿下呢？”

明锐道：“九殿下昨日便没了消息。”

大概是觉得自己找到了主心骨，小孩儿哭的难过伤心，隐约有嚎啕大哭的趋势。

“不哭了不哭了。”萧铭宇蹲下身胡乱抹了把明锐的眼泪，珍珠掉在地上噼里啪啦响，没一会儿便化作蒸汽消失。

地面忽然一阵细微的颤抖，普通人大多感受不到，但萧铭宇季越五感异于常人，两人眼底纷纷浮现出些许凝重。

季越道：“你们先前躲在哪里。”

明锐指着城南的方向，正是震动的源头。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有了决断。

萧铭宇抱起明锐道：“走，带我们去看看。”

季越扔下两张缩地符，到了城南地界，由明锐引路。越靠近那片混乱的巷子，地面上积水越多。转弯时差点撞到人。

宋锦眼睛尖，慌乱间喊道：“老大！”

萧铭宇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李长生傅弈和宋锦原本是在别处监视另外两人。

宋锦焦急道：“老大，我爹出事了！”

情况较为紧急，几人边走边交换信息。

萧铭宇简单说了下他们遇到的情况。

李长生道：“我们原本想在监视目标身边布些警示法阵，方便观察他们的动向，小锦忽然心神不宁，说他父亲可能遭遇不测。”

萧铭宇问宋锦：“你怎么知道你爹出事了？”

“我、我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到了。”宋锦面色难看，有些语无伦次，“我直觉向来都很准……”

宋锦一开始抛下任务执意要来城西，李长生傅弈不放心不得不跟上，可他没法给众人准确的说法，只觉得自己任性没用又拖累队友，心里头不安的感觉挥之不去，哭丧着脸快哭出来，他无助地看向萧铭宇：“老大……”

萧铭宇沉着脸没什么表情，闻言却点了点头：“知道了，别瞎想，我们去看看。”

宋锦吸吸鼻子，跟上他的步子。

城南的巷子实在太绕，明锐到最后也分不清方向，萧铭宇索性凭自己的直觉走。

越靠近里面脚下大地颤抖的感觉越发明显，奇怪的是这么明显的异动却没有人发现，所有巷子里静悄悄的。

明锐忽然道：“就在前面。”

附近所有人家的大门紧闭，唯独不远处一扇门敞着，从里头能看到满院子深蓝色的水。木质长廊碎了一地，木屑木板漂浮在水面上，水上泛着涟漪，震动从涟漪中心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