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的岩石开始出现断层,往下断层越多,皆是凭空悬浮。怪石嶙峋间,细纱混着海水落下,从远处看,像极了山野间高山流水的模样。
游过最大的一处断层,眼前豁然开朗,远处隐有光亮。亮着各色荧光的珊瑚奇形怪状贴在岩石上,水藻植被在水中缓缓舒展飘荡,不知名的植物撑着巨大的伞盖,深紫、暗红、碧蓝在其中若隐若现。环境幽暗,却五光十色,光怪陆离。一路上众人都没见到什么海底生物,此时却能时不时看到成群结队发光的小鱼或是水母。
鲛人飞速略过,岩石上垂下来的藤条海藻被带的前倾继而后仰。直到穿越一道拱门,眼前彻底亮了起来。拱门后是一道可供三两马车并行的石板路,上头铺了层细砂。路两边像是人界集市上的那种小摊,贝壳珍珠各色亮晶晶的东西,也有说不上来的也许是食物的东西。再往后则是一个个绿藤缠绕而成的屋子,大小不一,或在地上,或悬浮在水中。夜明珠随处可见地点缀在珊瑚树丫上。石板路很长,蜿蜒向前,在其尽头,冰蓝色砖石建造的殿宇巍然耸立。
“这便是传说中的鲛宫了吗?碧水为檐,冰晶做柱,真是所言非虚。”宋锦满脸惊叹,光影斑驳的世界在他眼中不断变幻,“能见识到这样一番海底景色也不枉此生了。”
幽瞳闻言冷淡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只是外界对海底的夸张描述罢了。”
宋锦跟在他后头道:“哪里哪里,是当真奇景,人间难见!”
李长生傅弈眼中的惊讶也丝毫不减,季越安静地跟在鲛人身边,却也扭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宋锦道:“那些全是夜明珠吗?”
幽瞳道:“是的。”
宋锦两眼放光道:“这么多!随便带回去一个都价值连城了吧。”
幽瞳失笑道:“不过是些发光的珠子罢了。若是诸位不嫌弃,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可由在下领着去我们鲛人族真正故乡赏玩一番,届时必定有重礼相谢。这里毕竟只是浮生镜投射的幻境,算不得真正的奇景。”
宋锦兴奋道:“好啊好啊!不过礼物什么的便算了,来玩一趟倒是可以。”
说话间,众人已经临近鲛宫门前。
巍峨的宫殿大门敞着,一道流转着七彩之色的光幕在四四方方的门内闪耀,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样子。两只石雕鲛人静立在门前,一只双手捧圆珠,一只高举三叉戟,神色鲜活,姿态灵动。
鲛人尾巴轻轻摆动,瞬间穿过光幕。
石雕手中的圆珠和三叉戟同时发出暗淡的微光,萧铭宇悄无声息回头看了一眼,捉摸不透到底是什么神色。
过了大门,里头竟是比外头还要敞亮,四处皆是水晶打造,各色宝石点缀,浮雕精巧,流光溢彩。只是过于空旷,两侧有延伸出来的拱桥,最前方是玉阶和王座。
南知漓坐在王座上,已经恢复了鲛人的模样。紫瞳银发,银白鱼尾修长漂亮。身披玉色纱衣,粉白的手臂肩头若隐若现。贝壳珍珠点缀于发间,清冷漂亮的像只雪山中的精灵。
鲛人停在玉阶之下。
南知漓原本似乎正在同青木争执着什么,见到宋锦一行人,敛了神色,轻盈地从王座高台上游下。
“你们来啦。”她受了伤脸色不是很好,略带疲惫,强撑着笑意。
以幽瞳为首的鲛人向她行礼,被她抬手制止。除了宋锦缩在后头微微的向她点头致意,其余人倒是有些许冷漠。萧铭宇骨子里其实是个倨傲的人,季越本性冷漠,李长生傅弈本身就不认识南知漓,倒是情有可原。
南知漓也不在意,语气带着歉意道:“恶妖来的突然,为了保护族人安慰,贸然启动浮生镜,却不想将各位拉进这未知之地,是我的责任。不过不用担心,浮生镜由我掌控,这里的一切都是安全的。那恶妖也中了幻境,被引出心魔,修为受损,翻不起任何风浪。等我恢复,明日便将大家完好无损送出去。”
她像是骤然换了个人似的,当初在林子里牙尖嘴利浑身是刺的小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大方得体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一族之长。
一直沉默的萧铭宇道:“那水妖呢?”
南知漓道:“在这镜中世界,它逃不了,等将大家送出去后,我会派人将其缉拿。”
萧铭宇道:“商量好怎么回去了?”
南知漓道:“商量好了,待解决掉这水妖,宋先生便会护送我们回去。”
萧铭宇道:“如此甚好。”
萧铭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南知漓像是瞬间被看穿一般,心头一颤。
宋锦因为老鲛人王的事情,对上南知漓时并不太自然。倒不是说自己因为老鲛人王的恩惠而对南知漓觉得心有亏欠,毕竟这是前人的选择。他只是担心南知漓见到自己会想起逝去的父亲而难过。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问道:“那我爹现在在哪里?”
南知漓道:“恶妖偷袭时宋先生也受了些轻伤,事情谈妥后,我们已经将他送到了后殿休息。”
宋锦道:“他手上了吗?怎么先前他不告诉我。”
“只是些皮外伤,宋先生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南知漓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那我便先让人送诸位去后殿吧。”
萧铭宇道:“如果需要我们去哪里找你们?”
南知漓道:“会派人守着,直接找侍从便可。”
萧铭宇道:“我的意思是,找你。”
一旁一直沉默的青木开口道:“萧公子有所不知,公主先前对付恶妖受了伤。为了明日尽早送大家出去,她需要调息修养,恐怕后续不能再招待诸位了。如果有什么需求,找我也可以。”
他语气态度谦和温润,却十分维护南知漓。
萧铭宇一笑,刚露头的锋利敛了个彻底:“可以。”
*
带路的鲛人侍女没有见过。
鲛宫很大,水晶的建筑让各处都亮晶晶的。在上一座古堡外侧旋转楼梯的时候,萧铭宇忽然道:“怎么海底还兴岸上的建筑,房屋大路阶梯一样不少,你们不可以直接游过去吗。”
侍女虽然话少,但有问必答:“在群居的族群中修建道路,也是为了避免行走时的无序。”
萧铭宇笑道:“也是,试想一下几百只鲛人在这王宫上蹿下跳的场景,确有些混乱。”
侍女礼貌一笑,不作回答。
季越似乎极其不习惯在水中行走,上楼梯时不是往上窜出去,便是歪歪扭扭像是不会走路一般。
萧铭宇握住他手臂拉到自己身边,有些好笑道:“这是怎么了,我竟没想到在水下你会是这样子。”
季越气闷道:“什么样?手脚不协调的的笨样子吗?”
他看一圈众人,奇怪道:“你们怎么适应得这么快,不会觉得在水中束手束脚吗?”
李长生憨厚道:“许是我们比季大夫早来几个时辰,该适应的都适应了吧。”
傅弈在身后拎了一把季越腰带,将人往上提了提,否则季越得被楼梯绊出去:“我倒觉得这比在岸上行走轻盈多了。”
季越清隽的眉眼满是困惑。
萧铭宇看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索性伸手牵住季越手掌:“走吧,我带你,总好过你走着走着漂上岸好。”
交叠的手掌互相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季越小声反驳:“哪儿有这么夸张。”
宋锦凑过来道:“其实季大夫这不是你的问题啦,只是你的原型如此,导致你适应水下的能力可能比人族差上些许。若是换了别的岸上的妖来,他们不一定能比你走的顺畅。”
季越皱着的眉头这才松了些许。
说话间几人上了古堡顶层,前方是个悬空廊桥,连接着另一座宫殿。从廊桥往下看,能大致看出他们刚才经过的下方是类似花园的地方,各种发光的植被一簇簇肆意生长着,偶尔有一小群游鱼路过。
萧铭宇像是对这鲛宫十分感兴趣的模样:“鲛宫还挺大。”
侍女道:“历代的王都会对宫殿进行修缮或是扩建。”
宫殿虽然大,但显得过分空旷了些,看不见人影。
萧铭宇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这么大你们真的会规规矩矩顺着路走吗?”
侍女:“……在王宫的话一般情况下会的,因为要注意礼仪,其次这些其实主要是为了方便岸上的普通人。”
萧铭宇道:“你们这里经常有凡人?”
侍女道:“以前会偶尔遇到落水商船的水手或是出海遇到风暴的渔民,也有慕名而来在海中迷失方向的修真者或是其他,我们一般都会救。”
宋锦道:“以前?那现在不会了?”
萧铭宇道:“听闻曾有鲛人好心救上一落水渔民,将其带到鲛宫,却不想其真实身份是个魔修,趁王宫守卫松懈的时候破坏了海沟深渊的法阵,企图唤醒深渊恶龙寻找宝物,导致海底震荡。”
侍女有些诧异,但还是道:“没错,也正是这个原因,往后便禁止族人带一切与外界有关的东西回来。”
同时,也让鲛人族变得更加神秘,难以捉摸。
侍女道:“这位公子怎么知晓这些的?”
萧铭宇笑道:“看的书杂,偶然看到过关于这件事的记录。”
那件事情发生时鲛人族还没有这么避世不出,若是有传闻记载也正常。侍女点点头,没再多问。
随后萧铭宇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侍女大概是被问烦了,带路的步伐都快了些。
“到了,这便是几位休息的地方。我们会在外头候着,如果有需要传唤便可。”
萧铭宇道:“若是实在是闲的无聊,我们可以四处看看吗?”
侍女一愣,随后道:“当然可以,只是恶妖还未抓到,为了安全起见,不要走太远范围才是。”
萧铭宇道:“好的,多谢。”
侍女退出去,高得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大门被关上,季越反手甩了到结界上去。
宋锦有点懵。
萧铭宇露出“还是季大夫懂我”的表情:“都过来,说点事。”
他背着手绕着大殿走了一圈,边打量边道:“从进来到现在大家有发现什么吗?”
宋锦摇头。
傅奕拧眉道:“那鲛人公主说的他们商议出来的办法未免太简陋了些。”
萧铭宇道:“这毕竟是人家保命的手段,隐瞒不说情有可原。不过瞧着这件事,的确有疑。”
宋锦道:“那老大你有发现什么吗?”
萧铭宇摊手道:“没有。”
宋锦:“……我以为你问了那姐姐如此多问题,是想从中套话。”
萧铭宇无辜道:“单纯为了闲聊。”
宋锦:“……”
萧铭宇忽然问:“你知道他们想怎么捉水妖吗?”
宋锦思维跟不上,卡了一下:“不知道。”
萧铭宇无奈的拍了拍他不太聪明的脑袋,道:“浮生镜可复刻过去的一切,而复刻出来的人、事、物都由王族使用者掌控。方才那侍女也说了,的确有人曾偷偷破坏过封印,放出深渊恶龙。那恶龙邪性非常,曾虐杀凡人妖怪无数,做下滔天罪恶,修为也无比了得,靠妖界德高望重的几位大妖才得以被镇压在深渊海沟。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小鲛人是想将那恶龙也一同复刻入镜中,以此击杀水妖。”
宋锦惊喜道:“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
萧铭宇道:“怎么就好了?”
宋锦满脸疑惑:“如此,便能除掉水妖。且老大你不都说了么,王族可掌握浮生镜中一切复刻的东西。那恶龙即便是被放出来,也只听公主一人的话,那简直是一大战力。”
他说的兴奋,两眼放光,已经开始忍不住为南知漓他们的胜利感到高兴。
萧铭宇看着他天真的模样摇了摇头:“谁说那小公主真的掌握了浮生镜?若是真掌握了,怎么会失控将我们也一起拉进来?再者,那水妖为什么还在海中逃窜,甚至打伤她的子民她却只能坐在王座上什么也做不了?”
简单地几个问题将宋锦问的哑口无言。
萧铭宇道:“她根本就不能完全掌握浮生镜。”
宋锦:“怎、怎么会,她、她可是鲛人族的公主啊。”
萧铭宇道:“上古法宝岂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掌握的。身份够了,不代表能力也够。”
李长生道:“那我们就等着明天他们将我们送出去?”
萧铭宇道:“这是目前我们最好的选择,不过恐怕等不到明日了。”
傅弈道:“怎么说?”
一道声音忽然插进来:“因为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宋锦回头,惊喜道:“爹!你怎么在这里。”
宋瑜灰色长衫从后方现身,穿的朴素,却端的一身风流倜傥:“我一直在后头,是你自己没发现。”
宋锦委屈道:“我以为你被带到了别的地方。”
宋瑜没搭理他,只是深深看了眼季越的结界,神色有些难以言说。
宋锦道:“爹,你说这里不安全,是什么意思?”
宋瑜收回目光道:“如你们猜测那般,公主要用深渊恶龙杀死那水妖。但她能力不足,不能完全控制浮生镜,同样的,也就不能完全控制那恶龙。”
宋锦喃喃道:“那、那怎么办?”
“不知道。”宋瑜摸了摸宋锦脑袋,神色莫名有些惆怅,“你们就好好待在这里,等到明日出去。”
宋锦道:“可是你不是说这里不安全了吗?”
宋瑜道:“这里不安全是指浮生镜中。但这鲛宫是整个鲛人族最安全牢固的地方,别看这些水晶脆弱不堪,上头有每一任大祭司虔诚刻下的法阵,那恶龙根本冲不进来。你没发现吗,外头几乎很少有守卫,绝大多数鲛人已经在准备围捕击杀水妖,以及做恶龙失控的准备。公主不愿意牵扯无辜之人进来,她将你们安置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宋锦道:“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出去吗?”
宋瑜道:“我自然是要留下来帮他们。”
宋锦激动道:“那不行!你都受伤了!”
季越忽然道:“不,这里也不安全。”
宋瑜看向季越,没说话。
季越道:“你们还记得那水妖逃脱时的黑气吗,宋先生你可能不知道,但我们当初硬闯过通天塔,在里头同一只蛇妖打斗过,那蛇妖就曾多次利用这黑气死里逃生。如今这黑气跟着水妖一同进了浮生镜。”
宋瑜道:“但你也说了,那黑气只是在帮助他们逃生。”
季越道:“我猜测那黑气的主人很可能是当初捕杀鲛人幕后真凶。”
宋瑜眉心微蹙。
萧铭宇道:“并且那黑气已经入侵了鲛宫哦。”
他话音刚落,整个宫殿剧烈晃动了瞬间,像是地动一般。
殿外一片嘈杂。
侍女在外头道:“诸位,没事吧?”
萧铭宇开门,道:“没事,外面发生了什么?”
“海底偶尔的地动而已。”侍女神色有些凝重,笑容像是强行挤出一般,“为了保险起见,我现在带大家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地动得更加剧烈,前方猛地升起一片沙尘,侍女脸色瞬间就变了:“快,快跟我走!”
她的尾音甚至变了调。
萧铭宇往后退了一步:“我觉得我们若是真的走了,你们那小公主便彻底没得救了。”
侍女脸色煞白:“你、你们……”
季越上前,三道灵力在他左手环绕,妖力若有若无释放:“想好了吗?需要我们去帮忙吗?”
侍女感受到九尾狐的威压,愣怔片刻,一改之前的模样,噗通一声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请诸位一定要帮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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