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将符咒贴在树干上，金光闪过，法阵成型。金色符文升起，又缓慢消失，只留下空气震荡开的涟漪。
萧铭宇走过来，道：“弄好了吗。”
季越点点头。
这座山很大很广，不过璞云给的是高阶捕兽阵符咒，布阵后能够根据妖兽气息就近捕捉，妖兽也更不容易挣脱。
萧铭宇扬了扬手中的符纸，道：“我还有一些，陪我一起去？”
“好。”季越走到他身边，萧铭宇忽然一笑，季越不解道，“笑什么？”
“没什么。”萧铭宇自然地牵住季越手掌，“就是忽然想到你刚进伏妖堂那阵子，还有我们在京郊林子遇上的野猪。”
季越闻言一笑。
萧铭宇道：“那次属实凶险。”
他指的是季越被野猪撞下山涧的事情。
“不过你那时比我想的要更厉害。”
季越“嗯”了声：“为什么这么说？”
萧铭宇说的很委婉：“我本以为你真的只是个大夫。”
季越淡淡地看他一眼：“没想到我在你眼里是如此柔弱。”
萧铭宇讪笑两声，晃了晃牵着季越的手：“我的错，我们季大夫不可貌相。”
季越道：“你也和我最开始见到你时想象的不一样。”
萧铭宇：“嗯？怎么不一样了？”
“至少实际的你比表面看起来更加黏糊。”季越意有所指地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眼底是罕见的戏谑。
萧铭宇不以为意，反而颇为得瑟道：“我的黏糊也是分人的。”
季越笑意很淡，浑身轻松，任由萧铭宇拉着他往山中深处去。
人界灵气匮乏不如妖界，即便能修炼成妖，可大多并不成气候。但根据何存说的情况来看，这山中修为超过百年的妖不在少数。好在璞云给的高阶捕兽阵符咒能自动寻踪，就不需要进入大山腹地。
傅弈布完最后一个阵，正欲离开，余光瞥到一抹雪白。
硕大的兔子蓦地跳出来，抖了抖身上的落叶，故技重施地凑到他脚边，蹭着他小腿，颇有几分憨态可掬。
傅弈弯腰点了点兔子头顶，腰间寻灵思南毫无动静，刚布下的法阵也无视兔子的存在。
傅弈恐吓道：“是不是妖？是妖给你收了。”
兔子无动于衷，傅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去，去。”傅弈嘴上虽然在驱赶，实际上却伸手抚摸着兔子背脊，“到山里去，在山外边儿会遇上猎人。”
兔子瞪着红玛瑙一般的眼睛，呆傻地看着傅弈。
傅弈道：“笨兔子。”
摸够了，傅弈起身离开，兔子站在原地目送他。
山林树多，久未有人类踏足的地方草木生长得更加繁盛。傅弈颇为艰难地给自己开出一条勉强能走的路，只是再小心，也难免有遗漏的时候。
脚下被横亘而出的藤蔓绊住，手边又没有可以抓住借力的东西，傅弈直愣愣往前栽下去，细小的灌木枝叶直直戳向双眼！
傅弈心脏骤缩。
忽然，一条手臂稳稳揽在他腰间，棕褐色的树枝停在眼珠毫厘之际，傅弈甚至在眨眼间都能感受到睫毛扫过树枝时产生的阻碍。
“你没事吧？”上方一道女声传来。
傅弈这才发觉心擂如鼓噗通直跳，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那女子又问了一遍：“你要紧吗？”
仔细分辨之下，还能听出一两分紧张，只是傅弈没有那个心思细想。他迅速站直身子退开，才发现救下他的是跟着璞云一起来的璞玥。
傅弈离开的太快，璞玥手还保持着搂住他的姿势。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突兀，傅弈有几分不自在道：“多谢。”
璞玥抿嘴轻笑道：“不碍事。”
她眉眼秀丽，身形姣好，即便是一身白色道袍，也掩盖不住她身上属于少女的娇俏。
树林茂密，即便是有风感觉也不明显。三两片树叶晃晃悠悠脱落而下。
傅弈出身相府，从小被教以君子之礼，虽然偶尔嘴毒，但良好的教养是刻入骨子的。
他斟酌道：“我记得仙长留在了墓穴中，帮忙破阵，怎么……”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傅弈心中也是警惕的，怕面前的人是妖怪幻化而成。
璞玥像是根本没听出来他语气中的试探，吐了吐舌头，俏皮道：“我偷偷溜出来特意来找你的。”
傅弈呆了呆：“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璞玥摇头，却不说话，目光贪婪地在傅弈身上流连。
虽然直白，但不带任何恶意。
傅弈被看的莫名其妙：“仙长？”
这次璞玥总算开口：“没什么事。”
她面上挂着轻松的笑：“就是单纯想来看看。”
至于是看法阵布置进度还是其他，便不得而知。
璞玥一改之前的奇怪，自然地同傅弈攀谈起来：“傅公子有发现什么吗？”
“暂时没有。”傅弈道，“仙长叫我傅弈便好。”
两人默契地往回走，璞玥离傅弈很近，两人肩膀手臂时不时蹭着，每碰一次，傅弈便往旁边挪开半步，璞玥却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总往他这边靠。
“那你也叫我名字便好，我叫璞玥。”璞玥侧头看向傅弈手中拿着的长剑，“傅弈大哥用剑？”
不待傅弈回答，她又道：“璞瑆告诉我的。”
傅弈道：“毫无章法的乱用一通罢了。后来还得多亏璞瑆仙长给的心法剑诀，”
璞玥不服气道：“瞎说，你分明用剑比他还厉害。”
璞玥声音太小，傅弈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路面渐宽，璞玥索性倒退着走，她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傅弈，神色是两人都没察觉出的依赖和信任，“我虽没见过傅大哥用剑，但只听璞瑆说，便觉得很厉害了！”
傅弈无奈道：“太夸张了。”
璞玥抿嘴一笑，纠结半天，指着长剑道：“我能看看吗？”
短暂的接触下，傅弈发现璞玥性格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天真烂漫，活泼可爱且亲和力十足，傅弈下意识将其当成小妹来看待。
他欣然将剑递过去：“当然可以。”
璞玥双手接过，眼底一片雀跃。拔剑出鞘，长剑剑身素白，剑鸣清越，寒光凛冽。璞玥葱白的指尖轻轻抚过，剑身一阵发烫，嗡鸣不断，泛出微光，璞玥指尖瞬间就红了。
傅弈心中诧异：“当心。”
这把剑从来都只在他手中出现不寻常的反应，在外人手中变成这样还是头一次见，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对璞玥身份的好奇。
璞玥极力压抑心中的激动，道：“傅大哥，这把剑，可曾有名？”
傅弈一愣，之前璞云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无名。”
“是吗？”璞玥笑道，“此剑有灵，我原以为是有名讳的。”
傅弈一笑：“我这剑奇怪的很，在别人手中平平无奇毫无反应，每每到我手中则有灵气的很，连我一个普通人都能感受到上头充裕的灵气和剑灵若有若无地存在。在你手里变成这样倒是第一次。”
“也许是我同它有缘。”璞玥也笑了笑，将剑还回去，“不过我剑术也不是特别好，璞瑆总爱取笑我。”
长剑在入手，一股热意忽然窜入灵台，鬼使神差中，傅弈只觉得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他伸手摸了摸璞玥脑袋，语气是说不出来的温柔：“他怎么可以这么欺负小妹。”
璞玥双眼瞬间红了，她别开脸，缓了缓情绪，才小声道：“就是。”
语气满是撒娇意味。
傅弈看着掌心沉默。
璞玥确认了事情，内心雀跃，丝毫没有发现傅弈的异常。
她道：“其实你的剑有名字的。”
傅弈：“你知道？”
“我听说过。”璞玥撒了个小小的慌，“叫——”
“璞玥！”
两人侧方，璞云不知何时出现。
璞玥有些惊讶道：“师兄。”
璞云扒拉着树枝过来，不知道他先前遭遇过什么，道破袖口肩膀被刮烂好几条口子，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你们在聊什么？“
璞玥道：“我们在讨论傅大哥的剑。”
璞云拍掉肩膀上的树叶，笑道：“一把剑而已，有什么可说的，你又不擅使剑。”
璞云看向璞玥身后背着的长剑，揶揄道：“你这顶多算是装饰。”
璞玥不悦撅嘴，朝傅弈告状般道：“还有璞云师兄，也总取笑我。”
“可别瞎告状。”璞云毫不客气戳了戳璞玥额头，璞玥躲在傅弈身后，朝他扮了个鬼脸。
璞云道：“你不是在帮璞瑆吗？怎么到这来了。”
璞玥偷懒被抓，缩在傅弈身后望天。
璞云毫不客气道：“又偷溜出来的吧。”
璞玥瘪瘪嘴：“璞瑆太能念叨啦。”
“念叨你也要去。”璞云难得有些严肃道，“那墓穴法阵虽不凶险，但毕竟是导致这山异常的源头，璞瑆在解阵，你不为他护法，出了意外怎么办。”
璞玥小声道：“我知道，所以我留了分身在旁边。”
璞云气势颇有几分威严：“嗯？”
璞玥气鼓鼓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她看向傅弈，略有不舍道：“傅大哥，改日再找你细聊。”
傅弈点头道：“好。”
璞玥步伐身形很灵活，灌木丛生枝叶茂密的树林里几乎阻挡不了她，很快便不见了她的身影。
直到彻底看不见璞玥，璞云才道：“这性子，真的是一点都不见得稳重。”
傅弈道：“女子娇憨可爱天真烂漫，也挺好的。”
璞云挑眉道：“难得见你夸人。”
傅弈淡淡瞥了他一眼。
璞云此地无银地“哈哈”两声。
傅弈像是很好奇道：“璞玥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想着入玄阳观的？”
璞云说的很含糊：“就机缘巧合下，入了仙缘呗。”
傅弈道：“你和她什么关系？”
“很明显，师兄妹关系啊。”璞云一脸莫名其妙，“她和璞瑆兄妹俩是我带进玄阳观的，所以他俩跟我亲近。”
他这么一主动解释，傅弈也不好再问什么。
两人一时无话，璞云挠挠头，道：“那什么，我还有事要忙，你阵布完了吗？要是没事了可以去村口，萧铭宇他们都在那儿。”
傅弈点头。
璞云挥了挥略显杂乱的拂尘：“走了啊！”
傅弈站在原地，片刻后，四周再次陷入安静。
璞云来的时机很凑巧，像是偶然遇上一样，但自从他出现后一直在若有若无地转移话题。
傅弈面无表情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早就安静下来的长剑。方才他对璞玥莫名其妙涌出的情绪，这把剑到底叫什么，璞玥璞瑆的身份，很多蹊跷都浮在表面，只是有人想说不知道怎么开头，有人不想说甚至想藏着掖着。
山风吹过，林子哗啦啦响。傅弈敛了心神，抬脚往山脚下走。
被隐瞒的事，去问想说的人就好了。
*
木香居，安饶城最出名的客栈，以舒适的居住环境和周到的服务而闻名于商旅之间，当然，其价格的响亮程度不必其名气差多少。
萧铭宇道：“八间上房。”
“好嘞客官您稍等。”来了单大生意，掌柜喜笑颜开，脸上都多出了两道褶子。在萧铭宇爽快的付了钱后，更是亲自带人上楼。
掌柜在前头边带路边挑了个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宋锦问道：“听口音客官不是安饶城本地的吧？”
宋锦道：“不是，我们从京城来的。”
“嚯，京城来的贵人。”掌柜语气夸张，给足了众人面子，“是来咱们这安饶城走商的？”
宋锦道：“也不是。”
他们一行人一看也不是商人，只是穿着气质均不凡，甚至只有六人却要了八间房，还有一人穿着道袍。不过掌柜本来只是想找话题，并不是要一探究竟。
掌柜道：“客官是来办事的吧？着急走吗？要我说，不着急走的话，在这安饶城玩上两天，也不枉大老远跑这么一趟。”
萧铭宇忽然问：“有什么推荐吗。”
“当然有。”掌柜热情道，“在我们安饶城，有一绝二俏三不归。”
萧铭宇道：“听说过，倒不曾细细了解，说说看。”
掌柜挺了挺浑圆的肚子，煞有其事道：“这一绝嘛，指的是我们安饶城独有的油泼臊子面。客官您可别看这名字普通，配上我们蜀州独有辣椒炼制出的辣油，鲜香麻辣，肉香十足，好吃的舌头都能吞掉！若是您想去，我推荐城北李老头家的面馆，开了二十年，是地地道道的蜀州风味。就叫李记面馆。”
“这三不归，则说的是安饶城的三大名景。枫晚亭、长杏湖和南长街，去了这三个地方都不想归家。长杏湖湖边以及湖心小岛种满杏树，由此得名。现在正是杏林花开时节，几位租一条小船，游湖时穿梭在一片淡粉花海中，那才是真真漂亮似仙境！”
宋锦奇道：“可现在都入夏了，不是杏花开的时候呀？”
“所以说这才能入安饶城三不归名景之一呀。”掌柜道，“长杏湖的杏花奇得很，只在这个时候开，而且开的格外艳丽漂亮。”
李长生道：“没人怀疑过什么吗？”
“曾经是有过的，可伏妖堂的大人们都看过，没什么怪异的地方。”掌柜豁达的很，“这景象据说持续了三百年之久，要有问题早就出了。况且这也算是稀世奇景，大家都好新鲜乐得见一见。”
掌柜继续道：“还有南长街，是我们这里的夜市。晚上的时候，整条街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好玩的好吃的比白天多，热闹的很，就在客栈这条街隔壁，吃了晚饭溜达着就过去了。”
“至于晚枫亭吧，现在不是对的时间。若是日后有机会，秋日来时，满山火红衬着晚霞，那才叫漂亮！”
“听着是挺不错。”萧铭宇道，“那二俏呢？”
掌柜“嘿嘿”两声，笑得有些荡漾：“这二俏嘛，则是指琳琅阁二姐妹。琳琅阁每年都会调教出两名女子，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样貌也是顶好的。尤其是曲，那嗓音宛若天籁。且我们蜀中这儿的女子素来泼辣爽快，久而久之，就有了俏佳人的说法。如今是竹月、幽兰二姐妹居于魁首。”
“若是客官感兴趣，也可去看看。”掌柜看了萧铭宇一眼，拍马屁道，“虽然二姐妹不轻易见客，但您这样气宇轩昂的客人去了，准行！”
季越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萧铭宇心下一乐，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我可不去，有小孩儿呢。”
跃跃欲试的小孩儿宋锦：“啊？”
掌柜道：“是是，您说的正是。”
谈话间已经到了房门口，掌柜道：“这就是几位的房间了，都挨在一块儿。等会儿小二会给诸位送来热水，若是想吃些什么，吩咐就行。我就先下去了。”
萧铭宇点点头，率先选了间房间。其余也没什么事，就先散了，并且默契地将萧铭宇隔壁的房间留给季越。
不愧是最好的房间，里头很宽敞，被子也是新换的，有股阳光的干燥。视线也很好，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客栈楼下大街人来人往的场景。
季越倒了杯茶，才喝一半门就被敲响。
打开门，果不其然是萧铭宇。
季越道：“做什么？”
“不干嘛，来看看你。”萧铭宇自然地进屋坐在床边，并朝季越招了招手，“过来。”
季越走过去，被萧铭宇拉着坐下。
萧铭宇捏着他肩膀，道：“走了大半天，累不累？”
季越舒服地舒展身子，摇头道：“不累。”
萧铭宇道：“待会儿晚饭少吃些，我带你去南长街。”
季越双眼微微一亮：“好。”
相处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季越是一个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人。他性子冷淡，却对这个世界抱有幻想，天真又热忱。
萧铭宇看的心头一软，目光扫过季越因为刚喝水而水润得多的嘴唇，明知故问道：“刚才喝水了”
季越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然后就被萧铭宇捏住下巴。
“刚才不高兴了？”
季越一愣，压根儿没想起来。
萧铭宇给他扣上一口锅：“不愿意我去逛花楼？”
“……？”季越道，“没有。”
萧铭宇道：“带你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季越眨眨眼：“好啊。”
萧铭宇：“……我开玩笑的。”
季越道：“我还没去过。”
萧铭宇不悦道：“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一群穿纱披带的女人跳舞唱曲儿么。”
季越认真道：“可我好奇。”
萧铭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沉默片刻，他幽怨道：“你真想去？”
季越点头。
萧铭宇独自纠结了会儿：“不行！你不准去！”
季越挣开他捏住自己下巴的手：“你真霸道。”
萧铭宇忽然扑过去搂住季越把他压在床上，耍无赖道：“不准去！你看我还不够吗！我不够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吗！我不比那些女人好看多了！”
季越实在是没憋住，噗嗤笑出声。
萧铭宇大概也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很没形象地嗷了一嗓子，低头咬住季越嘴唇。
大概是咬狠了，季越桃花眼中瞬间沁出泪花，他含糊道：“你轻些。”
萧铭宇吻了吻他被咬出牙印的下嘴唇，低声道：“抱歉。”
季越捏着他衣襟，将人拉下来，捧住他的脸颊。唇瓣相贴厮磨，暧昧的水声在屋子里响起，伴随着让人面红耳赤的喘息。
萧铭宇揽着季越细腰的手收紧，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游走摸索，两人下身紧紧相贴，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存在。绵长的一吻结束时，二人均是衣衫凌乱，气息不稳。
萧铭宇搂着季越，将头埋在他颈间，闷声道：“让我缓缓。”
季越温柔地摸了摸他后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