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色

玉满楼灯火通明,轩窗四敞,金光浮跃。楼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一顿欢呼大笑。交谈声夹杂着杯盏碰撞声,好不热闹。

雅间内,除了楼下的嘈杂,一时间再无言语。

暮柔走到窗边,京城的万家灯火尽收于暗藏着哀伤的眼底:“我当时正在闭关,前不久出关后才得知她殒身的消息……”

季越冷冷打断她:“你们之前都没有派人来寻过她吗?”

暮柔苦笑:“妖界不似人间,弱肉强食才是法则,死亡根本不会引起谁的注意。纵使我父亲心疼女儿,也不过是确认完姐姐的死后匆匆返回,况且他有偌大的狐族要管理。”

“我出关后,本意是先找到你和你父亲,也许能问到当年之事,但我怎么也搜寻不到你们的气息。”

暮柔收回望着京城璀璨灯火的目光,转身看向季越:“你不觉得奇怪吗?虽然你是半妖之身,但你浑身没有一点灵力,更没有一丝妖气。”

出乎暮柔的意料,季越竟然平淡地摇头:“我知道是为什么。”

季方平从来不向季越隐瞒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所以季越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身世的一切。

见季越似乎不愿意多说,暮柔只好继续道:“的确是因为那个手环,我能感受到那个手环里有我姐姐亲自设置的封印,甚至里面还有她大部分的妖力。”

“不仅如此,这个手环还封住了你的一切气息,不管是妖还是人,都不可能找到你,包括我。你父亲藏匿的也很隐蔽,后来我拜托散落在人间各处的暗影妖,才在京城知道了点你父亲的消息。”

季越右手大拇指食指无意识摩挲着左手腕上的银环,语气笃定:“所以你去见了我父亲,他死了。”

暮柔没好气道:“你这么说跟我杀了你爹一样。”

季越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半晌,暮柔投降:“好吧,我刚来人间的时候遭到过那条蛇妖的追杀,我当时并不太在意,妖怪之间莫名其妙的较量多了去了。找到你父亲的踪迹之后,我在你家和他见面,但没想到那条蛇妖一直在跟着我,几天不见修为莫名其妙大增,我被重伤,你父亲被杀害。”

季越:“那和我母亲有什么联系?”

“我在那蛇妖灵力中感受到了一丝姐姐的气息。”

季越手一顿,抬眼看向暮柔,眼神颇为凌厉。

暮柔很肯定:“我不可能出错!”

季越问:“那蛇妖什么来头?”

暮柔摇头:“妖界从未听说过。”

她话音一转:“妖怪之间,大多靠气息辨认身份,因此大多数都会选择把自己隐藏起来。后来我能找到你,也是因为那日山谷中,你的封印被强行破开,属于你自身九尾狐的气息完全暴露。”

“那蛇妖似乎是有目的的,只挑九尾狐下手。”暮柔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忧,“你这银环虽然戴在手上,但以前应该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上次山谷封印破除后才现形。方才我探查了一下,你的封印已经完全解除,也就是说,你不可能回到以前被完全藏匿起来的状态,恐怕那蛇妖下一个要找的便是你了。”

三个相扣的素白的银环套在腕骨线条明晰的手腕,偶尔有几缕绯色的灵力像是藏不住一样从里面散开。

季越视线从银环上离开,没有一丝惊慌和恐惧:“我不靠银环的封印来隐藏气息,但也可以用你们普通的藏匿方式。”

暮柔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从没有用过法术。”

她给了一个建议:“若是想要做到以前的程度,不如我直接给你加一层封印吧?”

“不,我不能再一次被封印。”季越拒绝的清醒而果断,“既然你说我的气息泄露,那么说明蛇妖很可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此时你禁锢住我的力量,蛇妖杀我将轻而易举。”

“好吧,那你需要术法上的指导吗?”暮柔妥协,“你之前的力量一直处于被禁锢的状态,恐怕不太能把握自己的灵力吧?”

季越这次倒没有直接答应或者拒绝,而是问:“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暮柔一愣,没想到对方如此开门见山。

季越像是什么都打不破的一潭池水,冷静而深沉,又像是已经提前知道一切,之后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内,根本不值得他再为之付出更多的注意力。

楼下似乎又来了食客,小二热情的招呼声在一阵觥筹交错中格外明显。

暮柔看着平静的季越,说:“我想让你们朝廷伏妖堂帮我抓住那蛇妖。”

*

月色西沉,大街上的人也开始变少。

孩童白日的嬉笑打闹变成了趴在父亲大人肩膀上的昏昏欲睡。年轻娇俏的媳妇被汉子憨头憨脑的悄悄话逗得捂嘴偷笑,并肩走向家的方向。疲惫一天的商贩们也终于彻底关门收摊,独留街上、屋檐下的灯笼照亮陌生人的路。

京城夜晚也即将归于平静。

萧铭宇打着哈欠从春风渡出来,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余光一晃而过,一个熟悉的青衣身影蓦然跃进视线。

他想也没想,便朝季越挥手大喊:“季大夫!”

季越下意识回头,脸上带着罕见的茫然。

萧铭宇确定是他,兴冲冲地跑过去,一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上下打量着季越,觉得新奇。

和伏妖堂黑色的制服不一样,季越现在穿着青色的宽袖长袍,深青色腰带勾勒出细瘦的腰线,墨色长发只用一根发带束着,没有一点装饰,整个人显得淡雅又宁静。

上次在季越家也见过他穿常服的样子,但萧铭宇就觉得今天的季越格外好看,于是他毫不吝啬的夸赞出口:“季大夫,你今晚上真好看。”

季越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今晚上又抽什么风?”

“季大夫,你可真真是冤枉我了,我只是在真诚的夸赞你而已。”萧铭宇表情夸张的反驳。

季越被他逗得抿唇一笑,虽然一瞬即逝,但还是被捕捉到了。

高大俊朗的青年忽然就觉得心里无比愉悦。

他拽了拽季越垂在肩膀上的发带,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

“季大夫,身上一股子酒味儿,吃的挺好呀,刚从玉满楼出来?”

季越根本没有喝酒,要有味道也只能是饭菜的味道,他知道萧铭宇是故意的。

他斜睨了萧铭宇一眼,凉凉道:“萧铭宇,身上一股子脂粉味儿,玩的挺好的呀,刚从春风渡出来?”

“哎别误会别误会!”萧铭宇大惊失色,高声解释,那架势像是要整条街还没回家的人听到一样:“是有人让我去送东西,我就在那里甚至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不到!”

他在季越身边手忙脚乱的比划着,那样子恨不得立刻去把那个委托他帮忙的人叫过来以证清白。

季越忍俊不禁。

萧铭宇被他地浅笑勾地一晃神,好在季越没有发现。

他下意识弯曲食指在侧脸上划拉几下,欲盖弥彰道:“只是去送一些脂粉香料。”

季越轻声“嗯”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和银白的月色在季越脸上揉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萧铭宇的目光从他光洁白皙的额头滑到鼻尖上的那颗小痣,最后落在他淡色饱满的嘴唇上,脑子里还想着那张嘴张合地样子

于是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不继续问我是谁让我去送的吗?”

季越被他问的一愣,不过还是十分配合:“谁让你去送的?”

萧铭宇说完就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愚蠢极了,他懊恼道:“芸姐。”

为了避免再说些莫名其妙地话,萧铭宇索性一次性说完:“她是做脂粉香料生意的,春风渡的姑娘们从她这里预定了不少,不过今天她恰好有事,就让我去送了。”

想了想,他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我真的只是去送个东西,廷远他们都知道,断断续续替芸姐送了不少年了,我在里面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最后一句说的他铿锵有力。

然后又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补充:“当然了,跟你解释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追随地老大是有多么的洁身自好!”

季越垂眸,嘴角微微上扬:“幼稚。”

萧铭宇难得没有反驳。

走了几步,季越忽然福至心灵,觉得自己应该再问点什么。

斟酌几句,他问:“那芸姐是谁?”

萧铭宇满意接话:“说起来,应该算是我的养母吧。我从小没爹没娘,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过她不肯让我称她为娘,索性就叫芸姐。”

季越干巴巴道:“你做得很好。”

萧铭宇看他这副绞尽脑汁地样子,忍不住打趣他:“季大夫,你怎么这么不会和人交流?”

季越凉凉地看他一眼,竟破天荒的解释:“小时候只顾着跟在父亲身后诊治病人,长大后有医书作伴。”

意思就是没时间和人交流,也不想和人交流。

萧铭宇想象了一下七八岁地季越捧着药箱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地样子,觉得那样的小孩儿可爱极了。

“季大夫祖籍苏州的吧,怎么想着来京城了?”

季越不怎么走心解释:“待不下去了,就来了。”

萧铭宇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敷衍:“明天伏妖司要针对我俩在山谷的事情例行问话,季大夫你想好说什么了吗?”

季越:“如实回答。”

萧铭宇抱臂,好整以暇地侧头看着季越。

季越慢吞吞道:“最后不都是被救回来了吗?”

月色下,两个人对视,笑得微妙,像是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答案。

“欸季大夫,苏州的风物如何呀?诗文里写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是真的吗?听说江南人都很秀气温婉,唔……季大夫你长得的确挺秀气的……”

长街上,萧铭宇和季越并肩而行,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絮絮叨叨,季越偶尔回应一下。

皎月西沉,带着他们的影子也一起偏移。

分别的时候,萧铭宇站在路口,似乎有些意犹未尽:“那季大夫,我们明天见?”

他比季越高了大半个头,以至于和季越对视的时候需要微微低头。

快到十五,夜晚的月亮格外亮堂,悠悠银光散落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映出萧铭宇眼中一片柔和的光点。

恍惚间,竟然有几分缱绻的意味。

季越对上那双眼,也忍不住温声道:“明天见。”

萧铭宇嘴角漾出些许愉悦和意满。

他向季越挥手,倒退着往后走,眼里盛满了笑意、月光和季越,大喊道:“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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