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醒时天刚蒙蒙亮，身后的萧铭宇将头埋在他颈侧小憩，像是从未离开过，昨晚迷糊间听到的一切仿佛只是在做梦。

天边悬着一线红光，缓慢上升的橘红色朝阳在群山后露出一点圆润的尖，周围彩云萦绕，绚烂梦幻。

萧铭宇没有睡熟，几乎是季越刚醒他就跟着一块儿醒了。晨曦时分山林中寒意很重，他将裹着季越的毯子紧了紧，亲了亲季越耳垂，搂着人道：“不再睡会儿？”

季越摇头道：“休息够了。怎么不叫我起来跟你换？”

萧铭宇道：“有云珏，不怕。”

闭目养神但始终警惕周围的银龙闻言动了动尾巴，像是在邀功。

“给我看看手。”萧铭宇轻柔地解开季越手上的绷带。经过一夜，昨日还惨不忍睹的双手已经好了不少，许多细小的伤口几乎痊愈。

萧铭宇道：“芸娘给的药还真不错。”

他将毯子里睡的四仰八叉的小尾巴拎出来晃了晃，扔给它一张手帕。

小尾巴哼哼唧唧抗议，发现无人搭理他，只能愤懑不平地披着帕子飞到溪边。

季越目光直勾勾落在那张帕子上。

萧铭宇见状凑到季越耳边道：“就这么喜欢那帕子？我记得你不是有一张么。”

他语气含笑，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廓，季越只觉得后腰一阵发麻发软。他往后缩了缩，几乎将整个自己塞到了萧铭宇怀中。

萧铭宇笑着将人抱了满怀。

季越却忽然道：“是两张。”

萧铭宇没听清：“什么？”

季越抿了抿薄唇，道：“我有两张帕子。”

他回头凝视着萧铭宇，眼中带着一丝小得意：“都是你的。”

萧铭宇被他孩子气的神色逗得直想笑，不过仍旧配合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季越勾唇一笑，缩回仍旧暖和的毯子，不再理他。

萧铭宇挠了挠他腰间的痒痒肉，季越条件反射想逃，被一把扣住腰按住。

“说，还有一张帕子我什么时候给的？”萧铭宇将下巴靠在季越肩头，无赖一样缠着他。

季越看着折返回来的小尾巴，哼道：“你就猜去吧。”

那模样，像极了矜贵傲娇的猫。

萧铭宇看的心热眼也热，拉过季越快速地接了个湿润的吻。

小尾巴看到这非礼勿视的一幕，哼唧一声，左脚踩着尾巴僵硬地从半空坠落。

萧铭宇眼疾手快接住，拿了还带着凉意的湿帕子，随手将小尾巴扔到云珏头顶。

云珏幽怨道：“感情我就是给你们带孩子的呗。”

季越被说的耳尖泛红，回头想说些什么，被萧铭宇捏住下巴：“别搭理他。”

云珏气的不断用尾巴拍打地面。

萧铭宇道：“我不知道帮他善后过多少事情，如今帮忙看看孩子也不过分。”

他拿清洗后的帕子一点点擦去季越手上残留的药膏，重新上了一遍药，缠上新的绷带：“过两天基本就能痊愈了。”

接着他又撩起季越的袖子，白皙的小臂上横亘着两个狰狞的血洞，那是被骷髅咬的。伤口外翻泛黑，周围怨气环绕，丝丝缕缕的想要入侵季越血肉。虽然同样上药包扎过，但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萧铭宇指尖轻轻搭在伤口附近，金色灵力流泻而出，化作光点一点点扑散灰黑色的怨气，他道：“不用担心，出去后，芸娘会帮你化解这些怨气。再不济，云珏也能帮你。”

“我知道，若是恢复灵力，我自己也能做到。”季越心中怪异感越发强烈，忍不住道，“你不能帮我吗？”

萧铭宇笑了笑，抚摸上季越侧脸：“我这不是不擅长治愈系的法术么。而且你妖丹灵脉还未养好，少动用些灵力。”

季越漂亮的眉微微皱起，狐疑地看向萧铭宇：“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

萧铭宇坦然地同他对视：“没有。”

“你昨天还说你有事瞒着我。”季越指着角落，较真道，“我昨晚好像看到你和璞云说话，就在那里。”

顿了顿，季越神色有些不虞：“他说，有什么东西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萧铭宇笑了笑，无奈道：“没有，那是你睡懵了。不信你可以问问云珏，我搂了你一晚上哪儿也没去。”

银色巨龙闻言重重地哼了声，将在他头顶作乱的小尾巴扒拉到身下，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季越明显不信，还想说点什么，被突然而起的一阵地动打断。

宋锦从梦中惊醒，嚷嚷道：“怎么了怎么了！”

云尘从毯子中蠕动出来，打着哈欠道：“别激动，是这山林又要换一副模样而已。”

宋锦惊魂未定道：“是、是吗？”

一旁的李长生发出一声痛苦深吟，幽幽转醒。

宋锦见状激动地扑过去：“长生哥！你终于醒了！”

李长生刚坐起身就被宋锦扑了满怀，压到伤口，痛的闷哼，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宋锦连忙扶起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长生哥。你没事吧？伤口疼吗？”

他急得都快哭了，对走过来的季越道：“季大夫！你快来看看！”

“没事。”季越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先到一边去。

李长生道：“又麻烦季大夫了。”

“不麻烦。”季越大致看了眼，道，“只是伤口崩裂，其他没什么问题。感觉怎么样？”

“除了伤口有些疼，倒没什么其他不舒服的地方。”李长生动了动肩膀，道，“而且睡一觉反而觉得比之前还要精神。”

李长生是凡人，萧铭宇怕他伤口的怨气残留久了对身体会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所以直接给他喂了一堆灵草丹药，等出去后再想办法化解怨气。这也是李长生能那么早苏醒的原因。

季越帮他重新上药包扎伤口，一切结束后，宋锦殷切地凑过来扶李长生起身，只是眼圈已经红了大片。

李长生笑道：“小锦，我没事。”

宋锦自责道：“都怪我，明明我是妖，到头来，还得长生哥你来救我。”

萧铭宇不甚温柔地揉了揉宋锦脑袋，道：“是不是妖都是小孩儿，是小孩儿就不要总想着打架，打架这种事交给大人就好了。”

宋锦红着眼睛小声辩解：“才不是打不打架的问题呢。”

他沮丧地觉得自己太没用，总拖团队后腿。

李长生季越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无奈的笑意。

“既然都起来了，不如早些出发吧，不是还要找人吗？”

云珏忽然出声，李长生回头看到一条漂亮威风的银色巨龙，着实吓了一跳。

云珏将龙首凑过去，灿金色瞳孔中是明晃晃的骄傲和得意：“怎么样，人界的凡人，见到真龙，傻了吧。”

李长生：“……”

萧铭宇嫌丢人，一巴掌推开那颗碍事的龙头。

宋锦掺着李长生，热情道：“长生哥，别怕，这是老大的朋友，我们半路遇到的，我同你细说。”

李长生点头：“好。”

*

直到坐上龙背，李长生还有些不真实，他看着宋锦怀中雪白圆润的兔子，难以置信道：“这真的是璞云？”

兔子无奈道：“是我。抱歉，瞒了你们这么长时间。”

李长生连忙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如今百姓对妖物避之不及，仙长隐瞒身份也是应该的。不过借着玄阳观弟子的身份，还是危险了些。”

璞云笑了笑，没回答。

李长生又道：“就是不知道傅弈和傅山还要璞瑆璞玥两位仙长怎么样了。”

璞云道：“只要这虚空之境不崩塌，他们就会平安无事。”

说完，他就像是累了一样，疲惫的闭上眼，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李长生挠挠头，看了看萧铭宇，又看向身下的巨龙。

萧铭宇挑眉道：“你怎么也开始吞吞吐吐了，想说什么就说。”

李长生憨笑道：“我听小锦的意思，老大你是想要找回记忆和修为，而如今这大阵又让你想起一些东西。”

他说的毫无逻辑，全都在给自己最后一个问题做铺垫：“那老大，等一切尘埃落定，你会跟着云珏少主一起回妖界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萧铭宇看季越转头，又立马掩饰般的看向别处，觉得好笑，有心逗他，于是故意道：“若成功达到目的，自然是要回去的。灵龙族乃妖界第一大族，无论是修炼资源还是地位人脉都是别处不可比拟的。而且我父母俱在，若是不亲自回去让他们知道我平安无事，实在不妥。”

季越眉心微蹙，似是有些为难，接着又飞快松开。

“不止我回去，季大夫也要跟我一起的。虽然我还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但我希望他能跟我一起。”

萧铭宇朝季越看过去，果不其然，狐狸的嘴角微微扬起，因被树林斑驳的阳光照过而眯起的眼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欸，季越。”萧铭宇凑过去戳了戳季越后肩，笑眯眯道，“跟我一起回去吗？”

季越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再说吧，我不太熟悉妖界。”

云珏兴冲冲道：“不熟不要紧啊！我和霁泽熟，有我俩在，肯定不会把你弄丢！”

萧铭宇不悦地眯了眯眼，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云尘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少主，我建议你这个时候不说话比较好。”

云珏一派天真烂漫：“嗯？”

李长生有些怅然：“这样啊。”

宋锦道：“长生哥，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忽然发现大家都身怀异能。”李长生笑笑，憨厚的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百年后，分道扬镳是必然的事，就是有些不舍。”

他说的委婉，但宋锦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

妖怪凭借灵气修炼，寿命早就突破了人族短短的那几十年的限制。很多时候，某个凡人对拥有漫长生命的妖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的那一刹那。一方死亡一方遗忘往往是二者最后的结局。

云珏忽然道：“这位兄弟，这你就想岔了吧。相逢即是有缘，与其在这里烦恼往后的别离，不如把握当下。要知道，有的时候该散就得散，这是天决定的，而非人为。”

宋锦在一旁疯狂点头表示认同。

李长生沉默片刻，道：“你说的对，是我钻牛角尖了。”

云尘惊讶地对宋锦小声道：“真没想到，我们少主竟然会这么讲大道理。”

云珏卷起尾巴毫不客气地抽向云尘脑袋，警告道：“下次说我坏话的时候记得躲远点，小点声。”

云尘捂着脑袋可怜兮兮道：“哦……”

山中又变成那副颓败毫无生机的模样，枯死的树下零星散落着动物的尸骨，那黑黢黢的眼眶沉默地注视着山中行走的唯一生命。灰黑色怨气从各种缝隙蔓延而出，几乎将成片的大山整个包围。

又匆忙赶路将近一日，终于在日落之前找到璞云所说的那个峡谷。

峡谷深邃蜿蜒，两侧石壁崎岖陡峭，直入云霄，仿佛是大地裂开的巨缝。

璞云率先从云珏身上下来，语气听不出悲喜：“就是这里，从这里进去，就能找到傅弈他们。”

宋锦望着天道：“好奇怪，一路上走来，我怎么感觉那月亮和星星越来越亮。”

灰扑扑的天幕上，落日挂在山边摧枯拉朽般的散发着最后一丝橘红色光芒，一轮弯月高悬，银白色的光芒几乎盖过太阳的光辉，一旁的星子更是不断明灭闪烁。

璞云沉默片刻，道：“那是璞瑆和璞玥。”

宋锦：“什么！？”

萧铭宇倒是淡定得多。

“他们原是若云山中天生地养的星月精灵。若云山山神陨落后，便不见了踪影。我也是在五十年前偶然遇到，救下了他们。”璞云顿了顿，接着道，“我是……若云山修炼而成的兔妖，强行搭关系的话，算得上一脉相承。若云山所有的妖怪精灵，都收山神照付，都是山神的孩子。”

季越道：“既然有明月星辰，那太阳呢？”

璞云摇头道：“消失了，被山神陨落带来的冲击打散，神魂俱灭。走吧，事不宜迟，早些带他们出来。”

说罢，璞云就要往里走。

忽然，空中一个人影猛地飞过，撞进一侧峭壁，顿时石块纷飞，紧跟着无数道炽热的红色灵力从天而降。

“小心！”云珏飞速将地面的人卷进身躯，回首一声震天龙吟，声浪冲击，灵力有一瞬间凝滞，继而铺天盖地砸下。云珏用身体牢牢护住所有人，惊澜破空而出，自枪尖展开一道屏障。

锵——

金属相撞的嗡鸣声在吓唬回荡。

那灵力原本也不针对季越等人，转而又继续攻向之前被它打入石壁的人。两道红色灵力碰撞，又是一阵山崩地裂。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狠狠掼到地上，地面瞬间一片皲裂。

“哦哟，小心些。”云珏揽着众人后退三步，心有余悸道，“别误伤了。”

依斓扒开身上的石块，“哇”地突出一口血。

宋锦道：“怎么是她。”

依斓并没有看他，反手祭出一柄长剑，目光警惕的盯着峡谷方向。

尘烟散去，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缓缓走出。

宋锦惊喜道：“是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