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祭祀

国师殿依旧是冷清寂静的模样,即便是殿外围了一圈又一圈人,也无人敢交头耳语,生怕自己的不恭敬冲撞了国师。

主殿卧房。

凫屠性格看起来冷清淡漠,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卧房布置一眼看去便能感受到毛茸茸的柔软。

铺满整个房间的地毯,随处可见的浅色绒毯,甚至几乎每个椅子上都有软垫。这里的生活气!息很重,角落衣架上挂着凫屠黑色白色的衣裳,每一件都绣了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的白鹤。床上的枕被明显被主人不太用心地收拾过。书桌上看了一半的古籍倒扣着,旁边随手写的随笔墨迹早就干透。笔锋走势潇洒狂放,姿态灵动。屋子角落摆了两盆不知名的花,淡黄色的花瓣绽放,开的正浓。

凫屠坐在梳妆镜边,蔫蔫地打了个哈欠,眼角蓄满晶莹的泪花。

白泯将外衣披在他肩上:“祭祀的礼服太重,最后再换,暂时穿这件,当心受凉。”

凫屠听他这么说,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白泯轻轻拢住他柔亮顺滑的乌发,用木梳轻柔地梳成马尾:“昨夜没休息好?”

“做梦了。”凫屠百无聊赖地玩着外衣上的衣带。

白泯站在他身后,用指尖碰了碰他的侧脸:“好多了。”

凫屠脸上焦黑狰狞的伤痕不知何时痊愈,如今只剩下淡淡的疤痕。

“是吗?”凫屠对着镜子偏头颇有兴致地看了看。“祭祀过后,便不需要这么频繁地捕妖,你让手下人收敛些。”

白泯:“是。”

凫屠透过铜镜,凝视着白泯温润柔和的五官。白泯正好抬头,疑惑道:“师傅有什么吩咐吗?”

凫屠眨眨眼:“没有。”

“嗯。”白泯不疑有他,低下头专心致志地为他梳头。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显示着此刻愉悦的心情。

想了想,凫屠道:“此次的鹿妖妖丹约摸有五百年的修为,你受伤了没?”

白泯梳理着祭祀头冠上的流苏,闻言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没受伤,师傅不用担心。”

“哦。”凫屠坐着觉得无聊,拼命的找话题,“若云山那群人如何了?”

“花妖想要用龙族换那山神性命,不过徒儿观那山神,神魂破烂不堪,只怕救出来也是立刻魂飞魄散。”

“不一定。”凫屠摇头道,“现下他的肉身逃跑,若是找到神魂,便有一线生机。”

白泯惊讶道:“那神竟如此命硬?”

“不是他命硬,而是因为他是神。”

神虽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者,却绝对是天地六界所有族群中的佼佼者,是所有族群的信仰和最终追求。神明不会轻易陨落,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永远有翻身的可能,没有人知道神的上限究竟是什么高度。

凫屠道:“当年若不是那花妖助我,我绝对没有成功的机会。”

“徒儿明白了。”

白泯将整理好的头冠放在一边,从衣架上取下礼服,凫屠配合起身张开双臂道:“既然那花妖想要救他,何不帮她一把。”

白泯笑道:“师傅果然料事如神,诛神法阵被削弱,那小妖转世想来很快就能同他见面。听消息来报,那山神为了阻止他,已经同那位达成约定。”

“那是必然的事,我布置的大阵,只有霁泽才有能力从里面出来。”凫屠语气透着几丝怀念的意味。

白泯垂眸掩下情绪。

“霁泽当年被我重伤妖丹,即便是封印修养五百年也不可能解封便恢复到原来的水平。”凫屠吩咐道,“封印解开那段时间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你带人去,务必将其捉拿。”

白泯半跪着在凫屠腰间为他挂配饰,祭祀用的礼服繁复厚重,却遮掩不住凫屠瘦削漂亮的腰肢,白泯目光从那截细腰上划过,垂眸道:“是。”

大渝朝的祭祀三年一次,从开国到现在,从未间断。祭祀期间,国师要从国师殿出发,绕着京城四大主街走一圈,回到摘星楼,举行祈福仪式。据说可保国运昌盛,江山稳固。并且这么做似乎的确有用,渝朝从战乱中恢复到崛起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此后每年风调雨顺,日益繁荣。即便是有战争,也是从未败过。

百姓们也许不是全部信奉国师,但并不妨碍他们去凑热闹。

玄武大街,数百名禁卫军开路,笙箫管弦齐奏,仪仗队手持香炉、华盖、龙凤扇浩浩荡荡地前进。在队伍正中央,九匹金辔白马拉着一架硕大的马车,马车四面镂空,细纱帷幔飘动,隐约能看见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端正坐着。

微风拂过,金红交织的纱帐被吹开,露出里头人的模样。头戴金冠,流苏轻晃,可惜他戴着银质面具,只能看到牛乳般白皙漂亮的下巴以及微微扬起,淡色的嘴唇。

但只这惊鸿一瞥,也足够让人震撼。

百姓哗然,人群中又爆发一阵骚动。

“不愧是国师!我观这祭祀礼有二十年了,曾有幸窥见过国师一面,当年与现在,容貌竟未曾变过!”

“哈哈,国师戴着面具呢,你从哪儿窥探?”

“对呀,而且国师深居简出,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原来你见到的那位。”

渝朝国师一职在任时间没有限制,并且只能是上一任国师主动寻找接班人并亲自交接。

据说眼前的这位是第三代国师。

花童手执花篮,向两边抛洒着鲜花锦囊以及坠了彩绳的三角符箓。听说这是国师亲手制作,得到能保一生平安顺遂。

百姓们浪潮一般蜂拥而上,被手持武器的士兵稳稳拦住。

“别抢别抢!给我留一个!”

“抢到了!抢到了!我抢到了!”

场面热闹,但疯狂混乱。

摘星楼,皇帝已经等候多时,见国师仪仗队到来,竟翻身下马主动迎接。

昭庆帝年逾六十,却仍旧身姿挺拔,精神烁矍,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很少,就连眼角的细纹都是经过最完美的计算刻画上的。

而这一切的功劳,昭庆帝清楚地知道,都归于眼前这位自渝朝开国便存在的国师。

“国师免礼。”昭庆帝虚扶住凫屠手臂,笑得亲和,“莫要在意这些虚礼,祭祀仪式要紧。”

凫屠笑了笑,面具下眼神幽亮:“是。”

摘星楼地处京城最北边,高十九层,据说其选址是京城风水最好的地方,高楼之下,乃龙气国运汇聚的中心。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国师说摘星楼整个建筑便是一个汇集天地气运的法阵,将其建造在渝朝龙气国运汇集的交界处,能以气养气,调和天地灵脉,以此滋养反哺渝朝气运,使其百年繁盛,永世长存。

昭庆帝双目灼灼的盯着高台上身着华服,执剑起舞的国师,无法满足的贪婪在心中翻腾。只有他知道,摘星楼和祭祀的作用不仅仅是绵延国运,更能让身为帝王的他,得到长生,走向永恒。

而前几任帝王皆是无能废物,大好机会把握不住。

昭庆帝眼底划过一丝讥讽,再次看向凫屠时转换为让人心悸的癫狂。

玄色衣摆扬起漂亮的弧度,露出金色衣裙。金冠玉珠碰撞,配合腰间环佩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高台上,凫屠银制面具并不太圆润的边缘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他双眼微阖,薄唇轻抿,踏步走位轻盈飘逸。

“哗啦——”

凫屠轻跃凌空,厚重的衣裙飘动,那一瞬间,背着光,让人恍惚间觉得是某位天神下凡

“锵——”

目光中,天神落地,手中长剑不知何时牢牢插入地面,剑身颤抖,不断嗡鸣。

凫屠垂手而立,目光缓缓扫过围观的人群。

百姓被接下来一幕惊呆,四周安静一瞬,下一刻满场沸腾!

长剑被灵力拔起,绕着凫屠同他一起起舞。天边彩云环绕,分明是正午,却绽放着晚霞般耀眼夺目的光芒。

剑光环绕,风起云涌,远处似有龙吟凤鸣,大地颤动,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

云朝着凫屠头顶聚拢,橘红色云朵逐渐凝聚成龙卷风模样。

凫屠舞步越发凌厉,长剑拖拽着五彩神光伴他身侧。

“轰隆——”

巨大云彩传来沉闷的雷声,下一刻,闪电撕裂苍穹,骤然落下!

凫屠目光死死地盯着蜿蜒而下的深紫色电流,提剑一跃而上!

因为速度太快,隐约能看到白色弧形气流在他身侧。

所有人心提到嗓子眼。

锋利的剑尖触碰到雷电瞬间,半空中展开一道华丽的屏障,地面圆形法阵铺开,碎金浮光从法阵和人群身上冒出,向上空漂去,不断聚拢到长剑中。

百姓不住后退,人潮涌动。

“噼啪——!”

又一道惊雷落下,深紫色光芒晃的人眼几乎睁不开。

“吼——”

金色巨龙蓦的出现在凫屠身侧,一声长啸后猛地迎上!

无声的冲击扩散开,巨云被冲散,而后飞速凝聚,颜色一次比一次深,却又像是压抑着什么,霞光和乌云相互纠缠吞噬,天空一片翻涌激荡。

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接连落下!

巨龙怒吼,撕咬雷电,绞碎风云。无数房屋被溅射的雷电波及,瓦片石屑乱飞,却没伤到任何人。

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道惊雷落下,在让人眼花缭乱白紫交错的光芒消失后,唯一印在脑海中的,是那道身着锦绣长袍的身影。

凫屠静静悬浮在半空,微风吹起他乌黑的长发,玄色长袍飞舞,他素白修长的指尖轻轻捏着面具一角。精致漂亮的眉眼第一次展现在大众面前,带起一片哗然。

风止云息,一束束金光次第划破阴霾扑洒到大地。金龙在凫屠身后盘旋沸腾,最终将凫屠也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

一股清流涌过人群,京城早已凋谢的繁花再次抽芽绽放,放眼望去,皆是新绿。

不知是谁,忽然高声呼喊:“天佑大渝!千秋万世!永存不朽!”

百姓回神,心中一片激荡,纷纷扬声呐喊:“天佑大渝!千秋万世!永存不朽!”

昭庆帝也从错愕中恢复,看着高空中的凫屠和他身后的巨龙,莫名觉得浑身血液沸腾加快,那种独属于年轻的活力躁动仿佛再次回到身体中。

在一声声高声呼喊中,他眼底的笑越发扭曲狰狞。只见他他朗声大笑道:“好!吾之大渝!千秋万世!永存不朽!”

士兵挥舞着武器高喝,百姓扬起拳头呼喊,整个京城上空响着整齐划一口号。没人知道,在某个瞬间,昭庆帝一直挺直的背脊弯了下去,鹤发鸡皮的模样,完全是个耋耄老人。但转眼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即便是有人发现,也是当是自己花了眼。

祭祀还在继续,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亢奋,只有角落中一直抬头仰望着凫屠的白泯知道,方才到底有多凶险。直到真正确认凫屠彻底平安无事,白泯才缓缓没入人流,想像从前一样安静消失。

凫屠却似乎心有所感,朝他的方向看过去。

两道视线交汇,交缠,直至交融。

金光迷糊了凫屠五官,同时也柔和了他原本过于张扬精致的面庞。

胸腔一股热流涌动,白泯捂着胸口,仿佛又回到凫屠捡到他的那个雨夜。

白泯是无尽深渊边缘的一只白鹤。

妖界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小妖崽一旦被父母丢弃,便很难有再活下去的机会。更何况是被抛弃在流放了无数恶妖煞神的无尽深渊

那时,还未成年,看起来瘦弱异常的白泯自然成了无数小妖恶霸的欺负对象。

那天他冒着生命好不容易在悬崖边挖了株治疗外伤的低等灵草,揣在怀里步伐轻快地赶回去时,甚至都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如何挖更多灵草换灵石以此得到出无尽深渊的计划。可他运气不好,在快到暂时居住的山洞时,遇到了那段时间经常打骂戏弄他的猪妖。

尽管他回去的路上已经在竭力避免与他们碰面。

当被按在地上被猪妖的小喽喽拳打脚踢时,白泯仍旧将灵草死死护在怀中。他知道,猪妖根本看不上这种程度的东西,只是在找借口欺负他。

白泯不知道被揍了多久,可能就片刻功夫,也可能过了很长时间。尽管他的父母没有尽到养育职责,但给了他一副很健康结实的身体,让他扛得住这么长时间的欺负。

不过这身体在无尽深渊的这么下,也越来越虚弱。

白泯被揍的口鼻出血,脑子一团浆糊。就在他觉得自己撑不住的时候,不堪入耳的辱骂戛然而止,接着变成撕心裂肺充满恐惧的叫喊。

一股热流覆盖住伤痕累累的身体,白泯错愕抬头。血迷住眼睛,他只能隐约看到一双绣着云纹的雪白长靴站在面前。

“为什么不反抗?”

那人嗓音温柔,听了让人如沐春风。

白泯眨眨眼,努力想看清眼前人,却看到那雪白的鞋面溅了一滴鲜红的血液。

白泯愣愣地想,这应该不是他弄脏的。

那人又道:“不要回头,小妖崽不能看这些。”

白泯转头的动作硬生生卡住。

那人笑了笑:“纤玉草,最低阶的灵草,没什么用,给他们又如何。”

白泯闷闷道:“他们只是想欺负我,并不在乎能不能得到这株草。”

那人又绕回开始的问题:“那你为何不反抗?”

白泯抿着唇,下颚紧绷。

“这时候倒知道倔强了?”

白泯被说的面红耳赤,多亏无尽深渊常年昏暗,加之他满脸乱七八糟的泥浆血水,才让对方看不真切。

“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去却埋头苦干不反抗,在这个地方,是没有活路的。”那人叹了口气,将一个乾坤袋交给白泯,“这里有灵石灵草,随你怎么处置,你拿着吧。”

白泯看着乾坤袋上漂亮的绣纹,以及勾着乾坤袋穗子那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措的用掌心蹭着后腰。

“快些拿着,我还有事。”那人晃了晃指尖,乾坤袋也跟着晃呀晃。

白泯终于将双眼中的血水眨掉,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漂亮的脸,修眉长目,挺鼻薄唇,是那种看一眼便让人觉得惊艳到极致的长相。

无尽深渊总是阴沉沉的,大半天时间都笼罩在冰冷的细雨中。那人一身月白长袍,撑了把素色油纸伞,脸上挂着温润和煦的笑。

见白泯不接,索性直接扔到他怀中,转身就走。

白泯愣了半晌,回头看向方才那白衣人不让他看的地方,发现猪妖以及他的小喽啰们早就不见了身影,四周平白多了几丛摇曳的花丛,花朵很小,在绿草之间随风摇曳。细看下,才会发现草丛中若有若无的血迹。

前方,凫屠已经走远。

这个事实让白泯猛地回神,小心翼翼将乾坤袋托进怀中,白泯翻身飞快跑向凫屠。

凫屠挑眉道:“做什么?”

雨中,小鹤妖双眼亮晶晶的,充满羞涩却又努力让自己坦荡点:“你……你为什么救我?”

雨下的更密了些,雨珠打在油纸伞上,发出不断的噼啪声。

矮小的白泯仰头看着面前的白衣人,一如此刻京城站在角落的他仰头虔诚真诚凝望着半空中的凫屠一样。

写偏了,本来想回到若云山继续写主角们的故事来着的,但是莫名其妙写到反派师徒的过往,我本来是打算放在番外的(我这个速度番外好久远的事啊……)

不过放在这里也没什么问题浅浅的解释一下前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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