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满月

临近午时,京城街道依旧人来人往,喧闹繁华。酒肆旗帜迎风飘扬,饭馆门前客流不断。

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轻盈地在亭台楼阁高楼建筑上奔跑跳跃。偶尔有人视线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虚影,也只当是眼花看错了。

只有隐没在人群暗处的妖怪们知道,那是只弱小的九尾狐幼崽。未长成的九尾狐很脆弱,对修为低下的小妖们来说是大补。只是可惜了,妖崽旁还跟了只虎视眈眈的龙族,虽然这条龙粗短怪异,但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龙威告诉妖怪们,这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对象。

无法,小妖们只能红着眼睛,流着口水对着小狐狸背影望而却步。

小尾巴隐匿身形一直跟在季越身边,不过普通人看不到他,只有妖怪才能知道他的存在。萧铭宇在他身上覆盖的龙威若有若无地向外扩散,将四周蠢蠢欲动的低等妖怪打压得结结实实。

小尾巴骄傲得意地挺胸,鄙夷地看向下方甚至不能很好隐藏身份,露尾巴变脸的小妖们:“唧!”

你们都不配得到我娘一根狐狸毛!

在萧铭宇的潜移默化影响之下,小尾巴深深相信季越是他亲娘,即便他并不是很能理解“娘”这个概念是什么。

季越最终落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院子收拾的很干净,屋檐下左右两边各摆放了一个竹架,几个圆形的竹筛按照大小依次摆放,靠在墙角。

不过这里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住,周遭灰扑扑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即将消失的清苦药味儿。

这里是季越的家。

的确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季越想。

自从醒来,这半个月都是在萧铭宇的小楼中。若云山时间流速同外界不同,在里面待了短短两三天,再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月后。

许是许久没有浇水的缘故,墙角季方平栽种的花已经枯萎,干枯泛黄的叶子蜷缩着,让人一看便知道它没有多少存活的希望。

季越记得,那是寒烟从妖界带来的花,也是她最喜欢的花。花开时淡淡的青色从花蕊渐变,最终绽放出纯白的花朵。

夜晚是这些花最漂亮耀眼的时刻,在那时,每一朵花都会泛着像月光一样温润银白的浅浅光芒。

而每每到这时候,寒烟都会细致地剪下一枝花,放在小季越枕边。

清浅的花香混杂着药香,是季越记忆中独属于母亲的温柔。

“笃笃笃——”

沉闷的敲门声打断季越的思绪,见没人回答,又敲两三下。

人声从院门外传来。

“林阿婆,不用敲啦!季小大夫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来吗?”另一道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门板。

林阿婆耳背,和她交谈的邻居不得不放大音量:“没回来呢!等回来了,他一定会来看你的!药够不够啊?不够让我家小子给你跑一趟腿!”

“够的够的!”林阿婆爽朗一笑。

安静的小巷瞬间嘈杂起来。

林阿婆疑惑道:“方才我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落在季小大夫家,像是他之前喂的那只猫。”

隔壁邻居婶子笑道:“怎么可能,季小大夫走之前,特意拜托我给那猫一些剩饭剩菜,现在在我家蹭吃蹭喝习惯了赖着不走。我出门时它还在我院子里睡大觉呢。”

“是么……”林阿婆侧头看了眼季越家紧闭的大门,嘀咕道,“难不成真是我老婆子头昏眼花,看错了?”

“您也真是,腿脚还没好利索,就出来到处溜达,季小大夫知道了,肯定又得唠叨您。”邻居婶子搀着林阿婆往回走。

林阿婆闻言笑意更大,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沟壑,沟壑中盛满了年长者的慈爱和温柔:“老婆子我就怕他不念叨我。”

林阿婆年轻时丈夫外出经商被山匪杀死,唯一的女儿也远嫁。到如今,只剩她一人。

季方平时常带季越去看望她,用各种借口免费为她诊治。季越在闲暇时间也总往林阿婆家里去。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林阿婆是看着季越长大的,早就在心底将季越当成孙子一样对待。

林阿婆忍不住挂念担忧道:“出去这么长时间都没个信儿,也不知道季小大夫现在如何了。”

邻居婶子道:“季小大夫现在可是去做正经事儿去了呢。”

“好好开医馆不是正经事儿?非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林阿婆不悦道,“我看啊,那什么伏妖堂、玄阳观,还有那什么劳什子国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尽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我们老百姓冲在最前头。”

林阿婆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伏妖堂捉妖的捕快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至于更高一级的伏妖司,那都是有官职在身的,捉妖这种事情压根儿不在他们的业务范围之内。

邻居婶子闻言大惊失色,谨慎地左右看看,揽着林阿婆连忙道:“阿婆,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别跟别人说。”

朝廷现在重视国师,已经到了不可非议国师、玄阳观的地步。

婶子讳莫如深道:“前两日,听说又抓了一个对国师出言不逊的人。”

林阿婆冷笑道:“老婆子我可不怕他们!”

交谈声渐渐远去,小尾巴歪着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季越。

他不明白季越为什么忽然情绪低落起来,但仍旧靠过去,用胖圆的龙头蹭着季越脖子。

季越回神,抬起爪子轻轻起按住小尾巴乱蹭的脑袋,眼底有些无奈。

小尾巴立马乖巧站好,圆润的暗金色眼眸在日光下也幽幽亮着,好看极了。

季越带着小尾巴走到靠右边的屋子。

那是他的房间。

推开门,灰尘在光线下飞舞,惹得小尾巴连打好几个喷嚏。

相较于萧铭宇房间随处可见的生活气息,季越的屋子肉眼可见的简洁整齐。

季越轻巧跃上书桌,试图故技重施跳到书架上。但宽大的置物架放了满满的书籍,没有多余的空间给他落脚。

绯色灵力飘出,空气荡漾出波纹涟漪,接着一个木盒出现在书架最顶端。

木盒颤颤巍巍飞起,又结结实实地落回去。

季越并没有恢复灵力,或者说他现在的状态时好时坏,比如方才打开自己设置的结界对他来说已经有些费力。

沉默地看向小尾巴,季越企图用眼神和他交流

小尾巴懵懂地看过去,眨眨眼,露出讨好亲昵的笑:“唧~”

“……”季越纠结半晌,“嘤?”

声若蚊蝇的软糯叫声在房间并不明显,但小尾巴敏锐的捕捉到了。更神奇的是,他竟然听懂了季越想让他帮忙将木盒拿下来的请求。

“唧!”小尾巴信誓旦旦上前两步,尾巴摆动,一缕金红交织的半透明灵力从他身上飘出,托举起木盒轻轻放在季越身前,甚至贴心的打开木盒盒盖。

里面是一枚流转着淡淡光晕的珠子,或者说是药丸更加准确。

这是在暮柔离开后不出现在季越桌上的,连同一起被送来的还有一堆金银财宝以及修炼心法和法器。其中有一封简短的暮柔留给他的信,没有多余的煽情,只是说明药丸的作用。

简单来说,这药丸吃下后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所有内伤外伤、修复身体,且没有任何副作用。并且更重要的是,这药丸是族中长老专门研究出来针对九尾狐一族的方子,所需的材料十分珍贵稀少、炼制不易,暮柔也只能给他这么一颗。

季越当时没太在意,将暮柔送来的东西一起整理收好,唯独将这药丸留在外头。不过后来事情多了也将这事儿抛之脑后,方才跟萧铭宇闹别扭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宝贝。

也不知能不能缓解自己这只能维持幼年狐狸崽子形象的情况。

季越在心中嘀咕,随后十分干脆的将药丸吞下。

小尾巴瞪大眼睛看着他。

服下药丸后并没有出现什么特殊的变化,季越只能感受到四肢百骸涌过一股热意,受损的经脉在这股暖流中缓慢修复,甚至妖丹也再次缓慢充盈起来。

这种感觉和萧铭宇给他渡灵力时十分相似,但又存在些许不同,季越说不上来。

动了动四肢,骨头断裂带来的隐晦痛意消失。

除此之外,一切又归于平静。

果然还是不行。

季越有些失望,但他本来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也没有过多纠结。

招呼上小尾巴,打算回去。

就在这时,另一道人影落入院中。

萧铭宇看起来有些急切,直到冲进屋,看到季越安安稳稳坐在书桌上时,才悄然松了口气。

他几乎是瞬间整理好情绪,目光瞥到桌上的木盒,状似随意道:“是来寻东西的吗?怎么不等我一起。”

萧铭宇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散漫的笑意,可季越还是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季越摇摇头,走到桌边,萧铭宇心领神会将他抱在怀中。

摸了两下季越背上细软的毛发,萧铭宇心中这才踏实下来。

季越乖顺地在他怀中,耳朵贴着萧铭宇胸膛,听着他趋于平缓的心跳,眷恋又隐晦地蹭了蹭,无奈又温柔的情绪盈满整个胸腔。

萧铭宇没有发现,看了眼木盒,上面还有灵气残留:“那是什么?需要带回去吗?”

季越摇头。

萧铭宇道:“闻着有药味儿。”

季越耳朵抖了抖,算是回答。

萧铭宇明显还想继续问,但不知道为什么忍住了。

小尾巴哼哼唧唧跟在后面,想要挂在萧铭宇肩头,被萧铭宇明令禁止。

离开时,余光瞄到墙角枯萎的花,萧铭宇道:“你家竟然还种了满月铃。”

“原来它叫满月铃。”

猝不及防将心中所想讲出来,季越和萧铭宇都是一愣。

只有小尾巴在半空围着他俩转圈,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萧铭宇惊喜道:“你能说话了!”

季越也很意外:“也许是方才的丹药起了作用。”

他看着萧铭宇从刚才到现在想说但又不敢发作的模样,忍俊不禁,安慰道:“不是随便吃的。那是九尾狐族制出来专门针对族人们的药,吃了不会有副作用。”

萧铭宇反驳道:“是药三分毒,况且你这身体情况需要对症下药。”

“可这不是已经能开口讲话了么。”季越用尾巴蹭了蹭他手臂,语气软下来,“下次不会了,我也只是想早点恢复。”

萧铭宇眉峰压着,神色明显有些焦躁。

季越觉得自己把他吓着了。

可下一刻,萧铭宇只是长长舒了口气:“等会儿去问问牧枫。”

“好。”季越像是很感兴趣一般,“你方才说,那花叫满月铃?”

他转移话题的意图过于明显,萧铭宇也只能无奈点头:“是妖界的一种花。花开时,有淡光,像满月银辉。倒过来看又十分像铃铛的模样,所以叫满月铃。这花虽然不依靠灵气存活,但需要精心照顾,否则极容易枯萎。”

萧铭宇奇道:“我没想到你家竟然也会有。”

“我娘很喜欢这花,在江南时,我们家也种过,但是那时太小,我不记得它叫什么名字。” 季越下巴搭在萧铭宇臂弯,“因为我爹是普通人的缘故,我娘很少提到她在妖界的事情,因为她认为知道的越少,往后牵连进去的事就越少。她希望我和我爹能平安一辈子。这花……是她为数不多的,从妖界带来的过往。”

满月铃枯萎的花瓣打着旋缓缓飘落,季越目光一直落在上面:“后来来了京城,有一天我爹忽然拿了包种子,说要在院子里种花,等花开了我才知道是满月铃。”

季方平将满月铃照顾的很好,每一年院子角落一簇簇的开满了散着月华银辉的饱满花朵。

季方平死后,季越按照他的方法,按时按点浇水施肥,甚至偶尔会输送一缕灵力,保证满月铃有充分的养料。

但没想到,它们的结局依旧是枯萎。

萧铭宇忽然道:“还能救。”

季越道:“嗯?什么?”

萧铭宇大步走向枯萎的满月铃,抬手一抹,金光从他掌心流泻而出,淡金碎光落在枯黄卷曲的花瓣绿叶上。

花枝颤了颤,随后奇异地开始舒展枝叶,萎缩凋零的枝叶纷纷掉落,绿芽从泥土中冒出,迅速抽条生长,翠绿叶片摇曳着展开身姿,饱满圆润花骨朵挂满枝头。

一阵湿润的微风拂过,臌胀的花苞裂开缝隙,花瓣肆意绽放到极致,竟然比往年季方平栽种时开得还要热烈奔放。

满月铃独有的清香瞬间在整个院子中弥漫开。

小尾巴凑过去,新奇地用鼻尖碰了碰纯白的花朵。

萧铭宇坏心的打了个响指,花枝摇晃,上头的露珠纷纷落在小尾巴头上,小尾巴也不生气,乐呵呵在花丛上方绕着圈飞行。

季越轻笑一声:“真好看。”

萧铭宇道:“喜欢?”

季越点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我们回去吧。”

萧铭宇轻轻捏了捏季越毛茸茸的耳朵:“以后按时浇水养护,它还能开得更好看。”

那是季方平为寒烟栽种的花,萧铭宇没有要将它们移植走的想法。

季越道:“等一切结束后再说吧。”

既然萧铭宇来了,就没必要再翻墙出去,尽管他也是从天而降,翻墙进来的。

久无人居的宅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是有些奇怪,但这个时候邻居们大多有自己的事情做,一般没人注意到这些。

除了林阿婆。

年纪大的人总爱操心,虽然被劝回去了,可林阿婆还是不放心,怕是什么动物跑进季越家,趁季越不在家,将房子弄得一团糟。

所以当和打开大门的萧铭宇面对面撞了个正着后,林阿婆只是愣了片刻,而后反应极其迅速,连退三步,吸气沉声。

“抓贼啊——!!!”

季越:“……”

萧铭宇:“???”

老太太拄着拐杖,健步如飞,边走边喊:“来人啊!!!抓贼啊——”

“等等!阿婆您等等!”萧铭宇飞速一道灵力,隐匿掉想要出来凑热闹的小尾巴。

看不见的结界在小巷中展开。

林阿婆见萧铭宇三两步就要追上自己,一时间怒上心头,健步如飞冲上去,拐杖抡出残影,颇有壮士舍身的豪迈:“小贼!老婆子我今天跟你拼了!”

萧铭宇一时间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最后竟是要直愣愣挨下这一棍子。

小尾巴是个没心没肺的,见几人你追我赶,只知道拍手傻乐

季越调动不出灵力,情急之下,喊道:“阿婆!等等!别打!”

拐杖堪堪停在萧铭宇手臂毫厘距离。

林阿婆目瞪口呆地看向萧铭宇怀中地小狐狸,恍惚道:“我怎么……好像听到季小大夫的声音了?”

季越萧铭宇两人如临大敌,宛若被下了定身术一般。

林阿婆试探问:“季小大夫?”

季越毛茸茸的狐狸脸巍然不动,绷得很紧。

林阿婆露出精明得意的神色:“别装,我听到你讲话了。”

她露出了然的神色,俏皮地朝季越眨眨眼。

季越失笑,无奈点头:“是我,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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