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客人来访,但萧铭宇只将他们留在院中,因为季越莫名觉得心虚。
不过此刻宋锦心急火燎,也没什么心思深究。他拽着萧铭宇衣袖,神色焦急慌张:“老大!皇上要铲平栖华寺寻宝藏!怎么办!皇上不能这么做呀!”
宋锦哭丧着脸:“寺庙给推平,寺庙的僧人怎么办,我的家怎么办。”
燕子巷有宋锦的家,可陪伴他经历出生、成长、修炼的栖华寺也是他的家。
傅弈道:“我父亲从皇宫回来,皇上的确已经下了旨。”
听到这个消息,牧枫便催促傅弈来找萧铭宇,几乎是宋锦前脚到,他后脚就跟了上来。
“牧枫说,大渝国运即将耗尽,皇上龙气也已被蚕食殆尽,如今全靠栖华寺庇护的那点气运苟延残喘,若是寺庙被推平,仅剩的一点气运很快便会消散,大渝江山将彻底崩溃。”傅弈凤眸泛着寒意,“是那蛇妖做的。”
牧枫通过京城的小动物知道的这一消息,不过他现在很虚弱,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睡。
萧铭宇道:“我们也猜到了。”
国运被盗,大渝江山震荡,山脉灵脉处处断裂,引起的地动正中凫屠下怀。
只要栖华寺这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大渝将彻底崩溃。
随之而来的,是动荡的天下,群雄纷争,战火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成为枭雄逐鹿天下的牺牲品,直到下一个得到认可的君王诞生,苦难才会结束。
牧枫的推测同萧铭宇一样,认为凫屠是想借此化龙。
傅弈气愤地一掌拍在石桌上:“他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欲连累这么多无辜的人!”
石桌裂开蛛网似的缝隙,萧铭宇抱着季越谨慎地后退半步:“从一开始,他便是这样的人。”
否则也不会为了增长修为增加实力,残忍杀害无数妖怪。
宋锦同凫屠没有太多旧恨纠葛,只想保住自己的家,他急的泪花在眼里打转:“老大,怎么办啊,寺庙不能被推掉。”
萧铭宇胡乱揉了一把他的头:“不用担心,我来解决。你从栖华寺来的?”
“我从家里来的。我爹娘收到小妖们给的消息,已经去寺庙找尘了方丈商量了,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就想着来找你们。”
“我父亲说,旨意下的很急,明日天一亮就会派御林军动手。”傅弈道,“朝臣大多反对,但已经不敢再谏言。”
就在他们消失的一个多月中,曾有朝臣弹劾国师或者反对关于国师、玄阳观的政令,昭庆帝二话不说,以雷霆手段将人处置,以至于现在朝中、京城风声鹤唳,无人敢再议论任何关于凫屠的话题。
“昭庆帝很可能已经被白榆洗脑。”萧铭宇道,“但他的目的不是控制皇帝,而是吸纳炼化皇帝身上的龙气。”
一时间,萧铭宇也不能想出很好的办法阻止明早推平寺庙一事情。
妖怪不能过分插手人界的更替,但大渝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发展。凫屠提前透支大渝国运,这事儿从另一个层面讲,又有他的原因。
于是打定主意,萧铭宇决定亲自去寺庙镇守。
不是为了大渝的前程,只是为了阻止凫屠继续为祸苍生。
有他在,除非凫屠亲自来,否则无人能靠近栖华寺。
院门又被拍的哐哐响:“老大,你们休息了吗?”
李长生在门外,语气意外地很焦急。
宋锦去开门,李长生匆匆打了个招呼:“大家都在啊。”
宋锦问:“长生哥,这么晚你怎么也来了?”
李长生顾不得寒暄:“老大,倩倩不见了!”
柳倩和李长生一个村子,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柳倩家里嫌弃李长生贫穷,扬言要百两聘礼才肯嫁女儿。
为此,李长生不得不铤而走险加入待遇极好的伏妖堂。
在伏妖堂做事没几年,便早就攒够银子,甚至还有余钱,所以这次萧铭宇让他暂时离开伏妖堂,李长生十分干脆地答应了。并且打算用多余的钱做点小生意,再上门提亲,娶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进门。
因是农户的关系,柳倩虽是女儿家,也会抛头露面帮家里忙。白日李长生找到机会,同柳倩说了自己的打算。
郎有情妾有意的两人规规矩矩又十分羞涩地“幽会”完,柳倩才满脸飞霞地回家。
这本应该是个风平浪静的一天,直到晚上,柳倩父亲上门,质问李长生将自己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李长生忍耐下柳父的破口大骂和拳头,等对方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拐走柳倩后,才跟着对方一起去寻人。
但走遍了周边所有村子甚至是树林,都不见柳倩踪影。
至此,李长生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柳倩是被妖怪掳走的。
李长生用离开时璞云送给他寻灵符咒布阵,法阵显示,柳倩房间的确有妖气残留!
并且痕迹已经非常淡,若不是这符咒是璞云亲自画的,几乎察觉不到。
李长生只是普通人,根本无法同妖怪抗衡,所以他第一时间选择来找萧铭宇。
季越道:“和你分开后,柳姑娘家里人便再也没见过她吗?”
虽然不合时宜,但宋锦还是惊喜道:“季大夫你能说话了!”
季越微微颔首。
“我与倩倩是昨日临近中午时见的面,商议完事情后她说还要回家做午饭,我也要去田里,我们就分开了。从那之后,我和其他人再也没见到过她”李长生懊恼道,“都是我不好,我应该送她回去的。”
“这不是你的错。别急,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寻找线索。”季越看向宋锦,“等会儿萧铭宇和你一起去栖华寺,先让尘了方丈有个底。”
尘了是得道高僧,萧铭宇这么一只大妖贸然前去,不了解实情恐怕让师傅们产生误会。
而且在庙宇中熏陶几日,也许能缓解萧铭宇的焦躁,避免走火入魔的情况。
萧铭宇似乎不太愿意,但没说什么,季越悄悄用侧脸蹭了蹭他的手指。
傅弈道:“那我去问问祝大哥最近有没有什么关于少女失踪的案子。”
说完,他眼神恍惚放空,晃了晃身子,再睁眼时,眸中的凌厉化作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傅弈将身体控制权暂时交给了牧枫。
牧枫笑道:“诸位,好久不见。”
宋锦蔫头耷脑道:“山神大人。”
牧枫温和地摸了摸宋锦脑袋,看向萧铭宇:“不用你们亲自去镇守,我有办法。”
牧枫指向萧铭宇怀中的季越。
萧铭宇瞬间明白:“你是说,只需要你的武器就足够了,对吗?”
牧枫的武器一直在季越身上,季越化作原形后,所有法器都化作灵气隐藏在他体内,折月听从牧枫的指令,跟着一起藏匿起来,用自身的灵力帮季越缓解伤势。
牧枫道:“折月有灵,陪伴了我万年,早已沾染上的我的神力。虽然我现在力量寥寥无几,但当初变故发生时,我将折月藏在灵脉处,它并未受到太多的波及。”
换句话说,折月现在蕴含的山神神力,是当初牧枫最强盛时期的力量。
推平一座寺庙而已,凫屠并不会亲自动手,至多是派心腹前往。折月对付这些喽啰绰绰有余。
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况且萧铭宇也不放心季越单独去寻人。
众人没有异议。
于是牧枫上前,指尖虚虚点在季越额头。
无数萤火虫似的幽蓝色光点在他指尖飞舞交织,片刻后,季越感到眉心一热,蓝光闪过,约莫小指大小的袖珍版折月出现在牧枫掌心。
折月愉悦地晃了晃身体,很高兴牧枫得到新生。
深蓝色细绳从折月坠着的、几乎看不清模样的兰花吊坠下延伸。
牧枫将折月挂在宋锦脖子上:“去吧,有折月在,寺庙和师傅们都会没事的。”
时间紧迫,宋锦感激又匆忙地到过谢,转身跑进夜幕之中。
柳倩被妖怪抓走,生死未卜。
季越和萧铭宇决定现在就去她家中。
傅弈如今一个身体承载两个灵魂,很容易疲惫,所以先回相府,打算第二日再帮忙打探消息。
李长生的村子在京城边缘,需要近一个时辰的路程,萧铭宇直接开辟出传送法阵。
柳家和李家离得不远,月夜下,村子里只有这两户人家还亮着昏黄的油灯。
李母被李长生劝在家中,但心中担忧,无法入睡。
柳父坐在家中堂屋门槛上烦躁地抽着旱烟,柳母在房中哄年幼的儿子睡觉,却也辗转难眠。
李长生带人匆匆赶过去:“柳叔。”
柳兆和打量着萧铭宇,语气怀疑:“这就是你说的捉妖的人?”
不怪他心中不信任,只是萧铭宇长相俊朗,气宇轩昂,怀中还抱着一只耳尖尾巴尖深红的小狐狸。与其说他会捉妖,还不如说他是哪位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哥。
李长生道:“没错,他是我原先在伏妖堂的同僚,很厉害。”
听他这么说,柳兆和也没再质疑,他虽然不待见李长生,但不会对他带来的朋友恶语相向。
柳兆和黝黑的面庞露出疲惫,像是已经走投无路:“这位大人,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柳母在门后,露出的双眼含着泪水。
萧铭宇单手扶住将要跪下的柳兆和:“柳叔客气了,长生是我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几人没有寒暄太多,也顾不得太多世俗看法,柳兆和领着两人直接进入柳倩的闺房。
李长生也是在柳倩房中找到的妖气。
不似大户人家小姐的卧室,柳倩的房间很小,也很干净。靠墙的床,靠窗的梳妆台,上面发簪首饰精致漂亮,一看也非寻常农户能买得起的,梳妆台后面还有个小小的衣箱。
屋子里唯一的装饰,是摆放在桌上的劣质白瓷花瓶中的一束无名小花。
粉白淡紫各色的花蕊聚在一起,但大多已经蔫了。
金光从萧铭宇脚下荡开,气流涌动,浅淡的妖气逐渐显形。
柳兆和震惊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萧铭宇去院子里转了一圈,同季越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萧铭宇对满怀期待地柳兆和道:“柳叔,夜深了,您先休息吧,这事儿交给我们。”
普通人分辨不出法术的强弱,但萧铭宇方才露的一手足够柳兆和大开眼界心服口服。
听他这么说,柳兆和虽然犹豫,但到底是松了口气。
萧铭宇要去李长生柳倩白日见面的地方,李长生原本也想去,但李母还在家等消息,左右为难下,季越让他先回去。
天光渐亮,林子里虫鸣停息,草叶凝出露珠,树林里一片氤氲潮湿。
萧铭宇抱着季越穿过小路,在一条小溪边停下。
这是李长生和柳倩最后分开的地方。
萧铭宇跟着妖气顺着溪流走,在经过一段密林后,淡粉的妖气痕迹戛然而止。
萧铭宇摸了摸季越顺滑的皮毛:“季大夫,你怎么看?”
季越嗓音冷淡平静:“这只妖在柳姑娘家逗留了很长时间。”
在柳倩房间,妖气停留最浓郁的地方在床榻、梳妆镜前,以及桌上竹篮里的针线绢布上,其次便是角落的厨房里最为浓郁。
季越道:“姑娘在家中,如果不在厨房帮忙,很多时候都会在闺房中待着,学习女红,至多出门浆洗衣服。柳家不算穷苦,柳姑娘首饰虽然不多,但大多也不便宜,从柳兆和夫妇表现中亦是可以看出夫妻俩是疼爱女儿的,不会让她做太多农活。”
这一点从李长生的叙述中也能看出来。
旭日初生,金色光芒洒进树林,落在露珠上,反射出点点荧光。
本就浅淡微弱的妖气在接触到日光的瞬间,彻底消失。
季越收回目光,道:“柳家妖气停留的痕迹十分有规律,就像——”
萧铭宇接话:“就像是这妖代替柳姑娘的身份在活动一样。”
季越点头:“不过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柳姑娘早就不知所踪,期间一直是这妖怪在冒充她的身份。另一种则是这妖过于弱小,不能直接害人,只能附身在柳姑娘身上伺机行动。现在柳姑娘消失,要么是这妖不打算玩角色扮演的游戏,要么是附身妖物已经彻底吞噬柳姑娘魂魄,占据了他的身体,获得力量,不再担忧畏惧,选择直接离开。”
不止鬼物会夺舍活人,妖类也会。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只剩下残魂的濒死妖怪,或是本身就很弱小无法凝出实体的妖怪身上,他们会选择普通人作为寄生对象,蚕食他们的魂魄,最后占据他们的身体。
淡色金光气泡一般包裹着唯一一缕还未消散的妖气送到萧铭宇指尖,妖气像是受到刺激,不断挣扎。
小尾巴站在萧铭宇肩头,抖抖身子,飞过去闻了闻,接着朝着京城的方向激动地哼唧。
他对挂在萧铭宇肩膀这件事情有着超乎想象的执念,为了避免被误伤,萧铭宇临时教了他一个控制身体大小的法诀。
小尾巴悟性极强,没多久便掌握了要领。
萧铭宇语气散漫:“咱们大渝这京城,有些过分热闹了些。”
季越道:“残留的妖气太弱,小尾巴也只能辨别大致方向。”
对妖怪来说,很多时候妖气也是身份证明的方式。
从残留的妖气中,可以知道对方妖力强弱,温和良善修习正统之术的妖大多妖气干净纯粹,作恶多端嗜杀成性的妖大多妖气浑浊血腥。
当然,大部分都是二者混合,极少有绝对的情况。
因此,隐匿气息成了妖怪们的必修课。
像萧铭宇这样强大的妖怪,能将妖气隐藏的滴水不漏,甚至伪装成任何模样。只有修为低下或是刚成精的小妖还不能随心所欲隐藏自己。
萧铭宇道:“两种可能,你更倾向于哪种猜测?”
季越道:“后者。”
“我也是。”萧铭宇露出满意的微笑,“季大夫,我俩还真是心有灵犀。”
“……”季越觉得萧铭宇很幼稚,但贴心地没有表现出来,“残留的妖气过于虚弱,并且气息干净,不像是会主动害人的妖。”
可若是实力强大到随意改变妖气的妖,为什么还要选择用附身这种低级的手段。
柳倩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甚至命格都普普通通,既没有大富大贵之相,也不是邪术修炼所需要的八字。
很难想通那妖附身在柳倩身上的原因。
“找到亲自问问不就知道了。”萧铭宇将包裹着妖气的小金球扔给小尾巴,小尾巴嗷呜一声将金球含进嘴里,在空中盘旋半圈,变回小胖龙的模样。
“这是不能吃的。” 萧铭宇拍拍身侧敦实的长条,“早去早回。”
小尾巴哼唧半天,义正言辞地表达对萧铭宇看轻他这件事的不满。
萧铭宇环顾四周,敷衍地“嗯嗯”两句。
小尾巴最后依恋地蹭了蹭季越才离开。
萧铭宇坏心地将季越举在眼前:“小尾巴好像尤其喜欢你。”
季越道:“他也喜欢你,只是你总是逗他。”
“逗他好玩。”萧铭宇道,“还能变回人形吗?”
季越莫名想到前一晚两人的胡乱行为,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好像不太能控制。”
萧铭宇露出可惜的神色:“应该先问问牧枫怎么回事。”
季越总觉得萧铭宇可惜的不是什么好事:“我不着急,我现在没什么大碍,先找到柳姑娘要紧。”
“简单。”萧铭宇将季越重新抱回怀中。
薄雾浅浅覆盖在溪水上方,同仅剩的妖气缠绕翻滚。晨风拂过,浅淡的妖气被吹到对岸,草丛中鼓胀的花苞随风摇曳,颤抖着身子开出娇艳欲滴的花。
一路上或多或少发现的同源妖气,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
但这并不能难倒萧铭宇。
金色法阵自他脚下瞬间延展蔓延,空气荡开涟漪。片刻后,溪流上方薄雾渐浓,凝聚出不断变幻的原形入口。
“传送通道?”季越诧异道,“你还原的?”
萧铭宇依靠妖气回溯时光,还原出妖怪离开时的传送通道。
虽然很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这样。
萧铭宇道:“不算是还原,恰好会这个传送法阵的口诀,再依照寻踪的法术复刻出来的。”
妖怪们会根据术法口诀核心钻研出属于自己独有的招式,就连传送通道这种十分普遍的法阵也不例外。
至于萧铭宇为什么会了解这个法阵这件事,他似乎并不想解释太多。
季越湿润的鼻尖蹭了蹭萧铭宇手指,不再过问。
白色雾气吞没两人身形,接着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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