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后面是条小巷,正值夜幕,窄巷昏暗,唯独传送法阵残留下的灵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不过很快便消失殆尽。
“怪我大意,被她逃走了。”萧铭宇懊恼道,“我本以为她会选择相信我。”
“她是怕连累我们,毕竟蛇妖不安好心。”季越道,“得尽快找到她。”
萧铭宇沉默地盯着巷子中逐渐消失的法阵微光,黑沉沉的瞳孔一片幽暗。
季越问:“怎么了?”
萧铭宇道:“你会生气吗?”
季越一笑:“怎么会。”
“我瞒着你,也没有跟你商量过这些事。”
“这是你的事情,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但无论怎样,我都会帮你。”季越道,“并且我觉得你并没有隐瞒什么,无须忧虑。”
更准确的来说,是萧铭宇不知道该如何同季越开口。
成长的环境和卓越的能力让萧铭宇养成下意识将所有事情揽到身上的性格。萧芸有恩于他,亦从未伤害过他,所以在萧铭宇的潜意识中,能帮到萧芸的他一定会帮,更何况是关乎她的性命安危。
并且他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不能再将季越牵扯进来。
季越话锋一转:“不过你若是瞒着我孤身涉险,我会生气。”
“你放心,不会。”萧铭宇亲了亲季越鼻尖,垂眸掩下心中的忧虑,语气郑重,“我那样做只会让你平白担心,我不会再这样。”
季越点头,环顾被他们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屋子,问道:“那芸娘怎么办,你有办法找到她吗?”
他的目光最终落到床榻上,神色凝重:“还有那个男人,我心中总觉得不安。”
“总会弄明白的,也许芸娘是个突破口,试试看能不能在她身上找到消除你诅咒的法子。” 萧铭宇上前牵住他的手,“芸娘是花妖,牧枫可能有办法找到她。再者,柳倩姑娘身上的花妖也是线索。”
为了防止雪姬魂魄彻底散掉,牧枫帮忙给了她一缕山间精灵消散后凝聚出的灵气。
属于山海湖泊的自然气息,对花妖这种精怪来说,是非常好的养分。
萧铭宇叹道:“先回去吧,今天也不算是没有收获。”
至少知道了凫屠的明确目的。
季越点头:“好。”
屋外又传来阵阵喧闹,男人们骂骂咧咧和女子惊慌失措的叫声混杂在一起。
“嘭——”
房间门被什么东西狠狠冲击,但因为结界的存在纹丝不动,只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有人道:“再试一次!”
另一个脆生生的少年音充满肉疼地说:“远哥,省着些省着些,璞玥仙长不在,我们的高阶符咒已经不多了!”
伴随着爆炸和地面的颤动,那声音继续嘀咕:“如今我们没了领队的修士,据说璞玥仙长还犯了错,在其他修士的刻意纵容下,我们简直是没人要又受人欺负的小白菜……”
可怜兮兮的语气,堪称闻者落,见者伤心。
又是一声爆炸,门口的结界开始碎裂消失。
那人痛苦哀嚎:“我的符咒!”
领头人毫不在意道:“别嚎了,等这花妖抓住,上头奖励下来,你想要多少符咒,大哥统统给你讨要去。老陈!”
“准备好了。”
门口一阵窸窣声。
萧铭宇道:“是廷远,他们在布阵。”
季越道:“要走吗?”
萧铭宇道:“不用,正好问问怎么回事。”
门外法阵很快成型。
祝廷远同他口中的花妖周旋半年多,屡次被对方逃走,如今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花妖受伤,正躲在春风渡。
为此他不惜耗费他们手上能用的所有高阶法阵符咒,就是为了一举拿下花妖,否则伏妖司会更加为难他们。
法阵轰开房间大门,灵力不断涌入,迅速将屋子变成密不透风无处可逃的牢笼。
尘烟弥漫,隐约能看到两道并肩而立的修长身影。
祝廷远沉声道:“进去,都小心些。”
说着他二指夹着符箓,率先进屋。
“不至于吧,怎么弄出这么大阵仗。”
尘烟散去,萧铭宇抱臂,肩膀亲昵地抵着身旁人肩头,挑起的眉梢充满揶揄。
所有人都是一怔。
“你怎么在这儿!?”祝廷远抓狂道,“妖呢!?”
萧铭宇指着敞开的窗户,神色无辜:“逃了。”
祝廷远冲过去,扒着窗户往下看。
传送法阵最后一点灵光消失,巷子彻底陷入黑暗。
祝廷远差点捏碎窗户框。
萧铭宇明知故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又是高阶符咒,又是高阶法阵的。”
陈松无奈道:“抓妖,还是之前那只花妖。”
萧铭宇道:“这妖你们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祝廷远摆手道:“别提了,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逃走。伏妖司认为这是我们的责任,要求我们在规定期限内抓到它。”
祝廷远沧桑地叹了口气:“今晚是最后的期限。”
萧铭宇道:“没抓到会怎样?”
祝廷远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也不会怎么样,就是会扣俸禄,下月需要抓的妖怪数量翻倍。”
“……哈哈,还真是简单粗暴的惩罚方式。”
祝廷远幽幽道:“呵,你们没有那种烦恼,不懂我们这种普通人的痛苦。”
萧铭宇曾经在伏妖堂时,凭借着他异于常人的体力和躁动的好奇心,每个月都带着队伍往妖怪堆里钻,几乎月月是排行榜上的第一,非但不会扣俸禄,还会得到不少奖赏。
祝廷远则不同,他队伍里都是普通人,如今带队修士璞玥莫名失踪,伏妖司似乎是刻意遗忘冷淡他们。不仅后续没有从玄阳观请修士来,更是连他们基础的符咒法器都开始克扣。
总之,他们的日子很难过。
但谁也没有要退出的意思,毕竟迫于无奈走上这条路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不能轻易放弃的原因。
祝廷远比队伍里的其他四人好些,可相处久了,他也放心不下曾经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兄弟。
萧铭宇拍了拍他肩膀,算作安慰。
祝廷远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萧铭宇脸不红心不跳,张嘴就道:“也是来捉妖的。”
“什么妖?”
“花妖。”萧铭宇道,“不过被她逃了。”
“我就说吧!”祝廷远仿佛找到共鸣者,“那花妖跟泥鳅似的,难抓得很。”
年纪最小,也是最能卖惨的何家乐凑到祝廷远身边,小声嘀咕:“远哥,小心些!他们有可能是妖怪变的!”
祝廷远笃定道:“不会。”
何家乐:“啊?”
“花妖若是想要幻化模样以假乱真,只需要变成他们其中一人就好了,何必还要再变一个季大夫出来,这样纯属浪费灵力。况且他们二人同花妖接触不多,花妖怎么可能知道铭宇和季大夫早已成双成对,同进同出。”
祝廷远总结道:“妖怪不可能做到如此细致。”
何家乐更迷茫了:“远哥,我没懂。”
祝廷远意味深长地拍拍他脑袋:“年轻人,你还是要多学习和观察。”
教育完小跟班何家乐,祝廷远对萧铭宇道:“不过这次奇怪的很,伏妖司非要我们捉住这花妖,甚至南衙门那边也派了人手。”
若是往常,对于实在是抓不到的妖怪,可以申请将案件向上递交,让玄阳观处理。
但这次伏妖司却不闻不问,固执地让普通人执行这个任务。
萧铭宇问:“那妖怪犯了什么事?”
“那花妖……”祝廷远一顿,神色迷茫“对啊,我们为什么要抓那花妖来着的。”
其他人闻言眼中纷纷露出迷茫,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松道:“而且,是谁告诉我们今夜花妖在这里的?”
所有人无一不背脊发凉。
只有何家乐心大,浑不在意道:“总之,不管那妖犯了什么错,上头让我们抓,我们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祝廷远脸色极差,萧铭宇朝他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任务完不成,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众人认命,各回各家。
春风渡旁的一家小酒馆中,结界悄无声息包围角落一处雅间,将声音严严实实同外界隔绝。
祝廷远看着季越熟练的掐诀布阵,叹道:“季大夫果然深藏不露。”
季越低头翻折着两张泛着金色光辉,质地柔软的符咒。
萧铭宇闻言,毫不客气道:“我们季大夫本事多着呢。”
“德行。”祝廷远笑骂一声,继而正色看向季越,“季大夫,还未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祝大哥客气了,况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季越道,“如果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尽管找我。”
祝廷远是个爽快的性子:“既然如此,那便多谢季大夫了。”
寒暄完毕,言归正传。
祝廷远道:“那花妖怎么回事,为何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们抓它的缘由。还有,你们五队怎么一个个的,全都走了?”
萧铭宇离开时,只是提了一嘴让祝廷远小心伏妖堂的人和事。
对于凫屠会不会对普通人出手这件事,他倒是不太担心。
和人族接触,最容易牵扯上因果,凫屠本就在不断躲避天道的惩罚,他不可能再多生事端,去招惹人族。
所以即便是祝廷远没有太当回事,他也没有过多强求。
萧铭宇道:“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国师也是妖,他要用妖怪们的妖丹修炼,所以通过玄阳观、伏妖司和通天塔,捕杀妖怪,暗中处置。”
饶是有心理准备,祝廷远也着实大吃一惊:“国师是妖?!可他、他前阵子不还进行祭祀,祈求我朝国运昌盛的吗?”
萧铭宇没有透露太多:“总之,国师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也是我们离开伏妖堂的原因。不过不用担心,妖怪若是同人族纠缠上过多因果,不利于修行,所以国师不会对普通用人下手。你们现在每天最大的危险,只有伏妖堂凶险的任务。”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就没有过多纠结的必要,至于接下来怎么做,萧铭宇相信祝廷远有自己的打算。
好在对方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萧铭宇季越有能力将自己的魂魄找回来,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季越道:“介意我看看你的记忆吗?”
祝廷远道:“当然不,求之不得。”
虽说他们暂时是安全的,但莫名丢失一段记忆也足够让人心慌。
第一次清晰地感受灵力在身体中穿梭游走是件很奇妙的事情,新奇的体验让祝廷远暂时忘记被人抹去记忆带来的忧虑。
片刻后,季越收回灵力:“只是单纯的抹消记忆,不用担心。”
祝廷远问:“那还能想起来吗?”
“应该不能。施术者只抹去了你的一点点记忆,因此处理的很干净,想起来的几率很小。”季越道,“国师不敢做的太过分,所以你的队员们应该也无大碍。”
至于祝廷远为什么会丢失魂魄,大概是纯属运气差。
他将两张三角形的符咒递给祝廷远。
是他方才刚叠出来的。
“这是我画的平安符,上面的灵力可以保证你和嫂子的安危,不受低阶妖怪的困扰。”
祝廷远受宠若惊:“给我的?”
季越点头。
萧铭宇嘴角含笑,侧头看着季越。
符咒触手柔软,但又不是锦缎制成,看不出是什么材料。
祝廷远真诚道:“多谢季大夫。”
萧铭宇揽着季越肩头,与有荣焉:“我就说我们季大夫什么都会吧。”
祝廷远觉得好笑:“人家季大夫厉害,你瞎得瑟个什么劲儿。”
萧铭宇道:“我乐意。”
祝廷远懒得跟他争论: “对了,之前你让我留意京城是否有人出现过和我一样的情况。”
他转动着酒杯,神色凝重:“虽然你说当时有很多生魂在千鹤山附近,但我没有打听到一点风声。”
萧铭宇没有太大的意外,他之前找散落在京城的小妖也打听过,都说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一旁安静的季越目光一直落在祝廷远手中瓷白的酒杯上。
烛火的映衬下,杯中清酒泛着温润的光泽。
萧铭宇见状,给他倒了半杯推过去:“梅子酒,试试?”
季越接过杯子。
祝廷远见状,举杯豪爽道:“我敬季大夫一杯,算是感谢季大夫的救命之恩!”
季越微微颔首,也很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祝廷远笑道:“我夫人酿酒可是一绝,季大夫若是你嫌弃,改天我做东,邀请二位来小酌一番。”
季越眨眨眼,随后点头,目光看向祝廷远时坚定又郑重:“好。”
“……”萧铭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小插曲结束,祝廷远继续道:“不过我听说近日玄阳观四长老都要出关,据说是因为栖华寺迟迟推不掉,皇上下令让四位长老来督办此事。”
萧铭宇嗤笑道:“栖华寺的结界没那么容易被破。”
祝廷远嚼着下酒的花生,耸肩道:“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各自交换完知道的信息,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才打道回府。
回去时天色已经很晚,除了春风渡,没有几家店铺还开着。
不过好在今夜月色明媚,即使在深更半夜,也不妨碍视野。
萧铭宇季越并肩而行,两人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萧铭宇道:“看来廷远他们追捕的花妖,应该是芸娘。”
季越沉默地点头。
“我想我知道白榆为何一定要廷远他们去逮捕芸娘。”萧铭宇道,“芸娘妄图复活已死之人,本就违背天道的规则,若是她再因此打伤凡人,恐怕会更快引来天道的责罚。”
妖怪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天道才会制定更多的法则来约束他们。
如今线索一团糟,所有事情混杂在一起,萧铭宇也觉得头疼便:“不过虽然不知道白榆为何执着于抓芸娘,但换个角度说,芸娘还有余力反抗逃走,那么就说明她还没有完全被控制。”
季越目光直勾勾盯着前方,低声道:“对。”
萧铭宇叹道:“季越,我想去一趟玄阳观。”
季越:“嗯?为何?”
“生魂聚集在千鹤山脚下,此事本就蹊跷。芸娘一心想要复活的那个男人,恰好也出现在那里,而白榆又一定要捉住芸娘。我想,玄阳观一定有什么秘密。”萧铭宇道,“这次玄阳观长老出关,是个很好的机会。不仅是玄阳观,我还想探一探国师殿,也许会——”
季越忽然停下脚步,伸手猛地拽住萧铭宇衣襟。
萧铭宇:“?”
浅淡的酒气混着混热地气息,季越涣散的视线竭力想要凝聚在萧铭宇脸上。
“不许丢下我一个人去做这些事。”他漂亮的眉皱着,向前两步,几乎整个人都倒在萧铭宇身上。
萧铭宇手忙脚乱地搂住身前的人,手掌贴上季越侧脸,一片滚烫。
“季大夫,半杯而已,你醉了?”这个事实让萧铭宇觉得好笑。
季越呆呆的,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咕哝道:“也许吧?”
说罢,又皱眉道:“不要转移话题,如果你要去玄阳观,不准瞒着我们。”
萧铭宇笑着捏了捏季越侧脸:“逻辑如此清晰,还不算是完全醉了。”
此时京城的夏夜不算太凉快,季越嫌热,不耐烦地挥开萧铭宇的手:“别贴着我,热。”
萧铭宇笑出声:“脾气还不小。”
季越停住脚步,回头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水润泛红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在酒气的熏染下,说不尽的勾人。
心中的小人又开始张牙舞爪地跳起来。
萧铭宇大步上前,捏住季越下巴狠狠亲了口,而后快速将人背到身上。
“喝醉了还知道撩拨我。”
季越老实地趴在萧铭宇背上,闻言不服地晃了晃腿:“是你心思不正!”
“醉鬼。”
“我不是!”
“你就是。”
“我就不是——唔,你别晃,我头晕……”
“哈哈哈。”
流淌的月色下,两道影子亲密无间,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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