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下班时间,LTH集团新一季的拍摄创意Brief发到白羽邮箱。
邮件里通知,这一次的创意居然要跟其他四个创意公司比稿。
白羽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罗先生,你知道的,我们云裳从来不跟人比稿。”
罗本瑞低声说:“你等一下,我下楼跟你说。”
十五分钟后,罗本瑞电话拨了回来。“这次是集团董事提出的要求。他们可能在怀疑我的投放方案有问题。”
“为什么怀疑你?”
“小羽!你说为什么,如今纸媒下滑成什么样了,其他纸媒送我们广告都不投。五大刊,其他四家每年只有两三百万的投放,你家一个季度就两三百万!”
白羽笑,“那是因为我们家刊物档次高啊!”
“不光是这次创意要比稿,以后的投放都要比稿。小羽,你们那边要有所准备。明年投放预算,少说砍一半。”
“好,我知道了。那先这样吧,拜拜。”
“哎,小羽。”
“嗯?”
“什么时候能见你?”
“给这点情报就想占便宜?”
“不是,小羽,你知道,我是真……”
“真个屁!”白羽立刻打断他,这种恶心人的谎言,他可不想听,“等这次比稿过了,我在希尔顿好好招待你!”
“好。”
白羽按了桌面电话,“Fay,让一八三进来。”
Fay敲了门,进来,“白总,什么事儿?”
“一八三呢?”
“没在座位。”
“刚下班就走了?”
Fay看了看他桌子说:“只拿了手机,不像走了。十五分钟之前我看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就一直没见他。我以为您让他出去办事儿了。”
“刚才那个LTH的邮件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你去再叮嘱一下创意组,这次的方案要比稿,让他们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个客户要是丢了,他们下个月工资全部减半!”
“好。”
“给他们一天时间。后天上午十点,约个会议室,我要听创意方向。”
“好。”
“你今天也早点下班吧,未来半个月可能都要加班了。”
“好。”Fay出去。
白羽给苏方手机打电话,可是一直没人接。
一小时后,苏方电话仍然没人接。白羽从办公室出来。
Fay已经走了,苏方桌子上什么都没收拾,电脑也开着。外套,车钥匙,包都在。
“他怎么回事儿?”
白羽给大厦保安打电话,让保安调一个多小时之前的监控。
苏方是六点零五出的大楼,他身后跟着几个穿着黑西服的彪形大汉,一起消失在大门监控里。
白羽问:“这几个什么人?”
保安队长反复看了几遍,很有经验地说:“不认识。不是咱们这片地头上的人。看这样子,不是善茬。要么高利贷催款,要么夜场打手。”
保安队长把监控画面定下,“您看,苏总明显是被这个人勾着脖子揽走的。”
白羽心想:“他遇到麻烦了?一个刚回国不到半年的人,能惹上什么麻烦?”
他看过苏方挥拳的动作和速度。以苏方的身手。不至于这么被动,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一定有什么把柄在手里。
“您能找人打听打听吗?”白羽知道这个保安队长在这片地头很熟。
“我问问看。”
白羽让人送了两条烟下来,自己在办公室等消息。
凌晨两点。派出所。
“苏方!你单位领导来接你了,已经帮你交了罚款。你可以走了。”
苏方脸上和手上都是伤,衬衣也撕烂了,左手臂还挂在一个简易布兜里,从拘留室地上站起来,往外走。
出了派出所大门,就看见靠在雷克萨斯边上抽烟的白羽。
“上车。”白羽说。
“白总,我开吧。”苏方低声,讨好又心虚的样子。
白羽看了看他满是擦伤的手。
额头,鼻梁上都是外伤,还有肿起来左眼眶。左手臂还用布兜挂在身前。
“算了。我怕死。”
苏方坐到副驾驶。
白羽递给他一支烟,“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苏方抽烟,不说话。
“你的胳膊……去医院吗?”
“不用,被按在地上的时候脱臼了。已经上好了。”
“先去我哪?”
“嗯。”
公寓。苏方去洗澡。
白羽从柜子里翻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存的碘酒和棉签,创可贴。
苏方围着浴巾走出来。
白羽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副欣赏在夜店欣赏牛郎的表情,“啊……战损……半裸男……真好看。过来。坐着。”
白羽给他脸上擦了碘酒,“还行,伤口不深。”
苏方面无表情。
“不疼?”
“不疼。”
“说说吧。”
“……”
“怎么,替你交了两万多赔偿和罚款,买不来一个故事?”
“二万多?”
“你一个人打伤了五个,两万不算多。”
“我会还给你的。”
“对方什么人?”
“要债公司的打手。”
“你刚回国就欠高利贷?”
“不是我。”
“谁?”
“……”
“好啊,你不说。以后也不用你给我开车了,双倍的工资也没了。”
“是我父亲欠的。”
“你不是跟家里闹翻了?”
“其实不是。我父亲炒美股,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他欠了四百九十多万的外债,还挪用了几十万的公款。事发之后,他自杀了。”
“我妈卖了家里的房和车,一共还了三百一十多万。这三年,我还了一百五十多万。现在还剩不到四十万了,另外还有不到十万的利息。他们本来答应,六个月内还上。可是,昨天对方突然说要么立刻还,要么这六个月利息要另算。然后就打了起来。”
竟然是这种展开,白羽太意外了。他以为会是什么香艳故事,可竟然是这样的苦情家恨。
“你母亲做什么工作?”白羽问。
“我妈当时是公司财务……帮我爸挪用公款,判了五年。还有一年多才能出来。”
白羽立刻在心里算了一笔账,问道:
“所以,你自己在国外读书,不但要支付自己的学费、生活费,还帮你父亲还了一百五多万的欠款?”
“是。”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大四出了意外不能再拿画笔,只能改学艺术史。那正好就是那前后?”
“是。”
“所以,你是靠什么养活自己和还债的?”
苏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讲了起来。
“家里出事后,我断了生活来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身无分文。那天放学路过一个院子,院子里种着苹果树,满树的苹果。我实在太饿了,就翻了进去,刚爬上树……屋门突然拉开,出来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个画面。她满头银发,吹得很高,发尾是向外卷起来的。碧蓝的眼睛。非常瘦,穿着白色贴身的高领毛衣,米色过膝半长裙,白色尖头的船鞋。脸上有淡妆。粉色的嘴唇,粉色的指甲。手里端着双|管|猎|枪。”
“双|管|猎|枪。”白羽差点笑出声。
“她叫Sivik,她问我什么情况,不但给我食物,还让我住在她家,资助我学费。”
白羽打量着苏方,“就……没有什么代价?”
苏方低着头,“有酒吗?”
白羽起身,“别的没有。酒管够!”
“我完全看不出Sivik的年纪,她优雅极了,美极了。我只知道她很有钱,单身。现在想来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吧。”
“我住下第二个月的一天晚饭,她问我想不想挣钱,我说想。那天我们两个喝了不少酒,聊了很多。我都不记得过程了,只知道她一直在勾引我。我说了我是GAY。可她似乎无所谓的样子,说即便是GAY,被女人口,也是可以硬起来的吧?”
“然后她就直接从餐桌过来,蹲下,给我……”
……
“那夜之后,我也知道了她是做什么的。我就开始帮她干活。送她手下的姑娘去见客人,当联络人,也是司机和保镖。我抽三成。我也是那时候开始练拳击的。”
白羽这次没想到,他还以为苏方只是被富婆包养……
苏方这个看起来这么阳光明媚、高大帅气的人,竟然挣女人皮肉生意的钱,这也太令人不齿了!
“等一下,所以那天晚上你们做了?”
“嗯。”
“你是双?”
“我觉得我不是。我不爱她,甚至谈不上喜欢她。她确实很美,我只是很尊重她,也很感激她。我们只有那一次,我后来也没有对任何女性产生过想法和冲动。”
“那你的意外是怎么回事?”
“我急于挣钱,还钱。带姑娘去了别人的地盘。开始十几次都很顺利,我胆子越来越大,不听Sivik劝阻。第一次冲突对方只有两个人,没打过我。”
“一个月后,我被他们十几个人围了。似乎对方知道我是艺术学院的学生。我被按在地上,听见其中一个人说,‘我要他右手’。”
苏方解开自己右边袖扣,把袖子挽起来,右臂上两道长长的手术疤痕。被堵在后巷那天,他自己其实是可以跑掉的。但是,他不能扔下那个女孩子不管。他把女孩推出巷口,让女孩跑掉,自己却被围住。
“尺骨、桡骨,粉碎性骨折。Sivik帮我找全美最好的外科医生,可是手术后,我无法再拿起画笔了。”
苏方缓慢地攥拳,松开,手不由自主地抖动着。两道长长的疤痕随着动作拉扯着小臂的肌肉。
“可这并不影响你继续挣钱。干嘛回国?”
“我被举报从事色情交易。大使馆取消了我的学生签证,遣送回来的。十年内不能入境。”
白羽几乎又要笑出声,“命运对你还真是……所以,你放弃了去美术馆,展馆工作的梦想,而是接受了我的高工资。”
“是。”
“可我这里的工资,你半年内也还不上五十多万啊?”
“再想办法,总比没有强多了。”
“所以你喜欢看我浅金色的头发。知道我夜场的事情,也没有惊讶。”
“是。”
“对方电话给我。”
“啊?”
“你的债主。”
“白总……我……”
“今天幸好是我及时找到你。如果你欠高利贷的事被公司知道,甚至扯出你之前在女人身上挣钱……你觉得你在集团还待得下去吗?”
苏方感激地抬头看着白羽,白羽只觉得心里忽然被什么攥了一下。这次,反而是白羽在眼神上败下阵来。
白羽一直以为苏方会是那种标准式的幸福家庭,有一个慈爱的父亲,严厉但宠爱他的母亲,家境优越。因为穿不穿秋裤跟母亲争执,离家出走的那种小孩。
他从没想过,苏方看起来和自己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像。
苏方的外型完全是他喜欢的款。阳光、坚强、安全,高大又帅气,一张看起来非常可靠的脸,一副让人非常有安全感的宽厚身材。
可其实内心和过往是完全超过你所能想象的阴暗。
一个原本完全不能掌控的人,如今被他握住了把柄……
再加上,现在这副战损模样。特别让人想要……
“电话……”白羽又说了一次。
苏方掏出手机,把号码发给了白羽。
白羽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今天你不用去公司了,在这休息吧。”
苏方起身,“我没事。”
白羽伸手按在他脸上,“这要怎么解释?”
苏方忽然恢复了痛觉似的,“嘶……疼……”
白羽食指点在他胸口上,“沙发上睡吧!我去洗澡了。”
早上七点。
苏方只睡了两个小时又醒了,他不想让建健知道自己的这些事。
他给建健打电话,
“建健,帮我收拾几件衣服,送到阳华公寓。哎,我临时出差。昨天晚上在公司加班啊。你到楼下直接给管理员就行。嗯,谢啦。”
白羽下班回来,五十多万的借据在苏方面前晃了晃,“你拿什么还啊?”
“我……”苏方又是那个眼神看着白羽,“白总,谢谢你。”
白羽躲开他的眼神,拿着借据往卧室走,“以你现在的工资,不吃不喝要还几年?”
白羽把借据放在床头柜上,拍了拍床,说:“要不,肉偿吧?”
苏方愣住,不敢抬头看白羽。
他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件事。他承认他喜欢白羽,所以不管白羽认为他俩是什么关系,他似乎都可以接受……“嗯,只要白总不嫌弃……”
“咦!你这人看着一身正气!这么没底线!”白羽十分嫌弃地说道。
“底线?”苏方又不懂了,无论怎么看,都是白羽更没底线吧……
白羽看了看苏方眼眶、嘴角的淤青,“你这没有一周下不去。”
“过来。”白羽把他叫到卫生间,教他怎么用粉底遮淤青。
“啊……疼……疼……”
“别叫了……听起来像是我把你怎么样了……”
“……”
“这也太娘了……”苏方嫌弃地看着镜子里上了粉底的脸。
“那怎么办?你又不想让人知道!我又不想给你一周的假期!”
白羽从镜子里又看到了那眼神,他又躲了。
他把手里的彩妆蛋塞到苏方手里,“自己练练吧。”
白羽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客厅的行李箱,“哇!你这是讹上我了啊。要搬过来住吗?”
“我……就睡几天沙发。我不想跟建健解释……”苏方只是不想走。
白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里很慌,很紧,像是被人用双手攥住。
这是什么?是喜欢?是爱吗?
他不知道,他记忆里没有这种东西!也不应该有这种东西!
这感觉让他害怕,让他想伤害对方,想毁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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