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阜坚王这次兵变,京城恢复元气还要一些时日,此时宣布登基实在太过刻意,岐王便答应说再等等。
谁知这一等,竟等出了大事!
——手下密探来报,陛下安然无恙,现下圣驾已经接近京城了!
岐王惊得摔了茶杯,连忙调人在城外京郊一片伏击,虽十分仓促,但他抽调的都是手下精锐,对付陛下身边那些个虾兵蟹将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但却没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个青云阁,将他的精锐斩杀殆尽不说,还将陛下安全带走。
青云阁的势力强大且隐蔽,岐王一时间根本找不到人,正巧西北战事吃紧,他当机立断没再多留,带兵一路流窜西北,只留下估野及一半暗卫照料府中妾室亲眷,唯独带走了叶睿宁。
皇后到底还是疼儿子,便劝着文平王和国舅爷一块,把岐王意图杀父弑君的线索全部抹掉,等到圣驾平安回銮,所有痕迹已然一干二净。
但他们忘了,玉梁台是什么样的存在?
再难吐口的人到了这里也会一一招供,更何况翟暮锋一直偏向阜坚王那边,所以更是雷厉风行,没多久便将证据链硬生生凑了起来。
翟暮锋和楚林王本等着陛下震怒,料理了岐王。
却不想陛下却风轻云淡,对此事不置一词。
一年后,图呼查汗国元气大伤,大掖部落老可汗阿骆**亡,王子比兀般带领余部仓皇鼠窜。
与此同时,大津皇帝下令,命令岐王回京述职。
旨意意思十分明确,打定了让他回朝。
可李佑祺还是心有顾虑,自打那次青云阁在城门口打散他的袭击,便已经表明了青云阁是偏向皇帝那一边。
有了青云阁的助力,一年半之前边境战役时他同大掖做的交易必然会瞒不住。
只是……青云阁为什么要帮他?
李佑祺思索一整晚,做好部署后威风凛凛开赴皇城。
他手里有兵,整个北部兵线十万铁骑任他拆迁,举凡皇帝敢对他做些什么,他都有还手之力。
然而奇怪的是,皇帝非但没有问罪,反而还重赏于他,以嘉奖他护国有功。
甚至有流言称,陛下这是有意岐王为太子了。
这话李佑祺听着虽有几分荒谬,但却也不再像从前那般行事乖张。
不止李佑祺变了,李佑祺身边的人也都变了。
寇尘死后,两支暗卫队均由估野一人统领,这把不折的钢刀被淬炼的愈加阴寒,刀锋也越来越利,杀人如麻。
叶睿宁也变了。
这一年中他一直跟随岐王在边境军中,西北的风,寒,却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温馨。
这里离家乡和亲人都近。
叶睿宁没事就爱走出帐子迎面吹着来自西北的风。
可这风里总是夹着血的味道。
一年后他跟随岐王殿下回京,余银屏险些都没认出他来。
叶睿宁比以前更瘦了,身上的媚态却多了许多,许是跟西域舞姬学了不少本事,但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表情,同他的皮肤一样黯淡,尤其那双眼睛,哪怕阳光下也再找不到一点光芒。
李佑祺也渐渐对他有些厌烦,除却平时不再主动叫他过来陪着之外,做那事的时候也不再允许他出声,如同一个泄.欲的工具。
这就是盛修的感受,叶睿宁深深体会到了这样的痛不欲生。
这一晚,岐王宿在了余银屏处,叶睿宁难得清静。
但这一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身旁有岐王的存在,所以即使实在自己院子里只有自己睡,他也睡得规矩,一动都不敢动。
梦里他见到了寇尘,梦见他给自己抹去眼泪,他在自己唇上亲吻。
但等梦醒之后,却什么都没有。
也是,他死了。
叶睿宁满脸苍白地坐在床头,一坐就是大半天,下午余银屏和盛修来过一次,他稀松平常地客套过之后,到晚上又同他们一起用过晚膳,没过多久便爬进被窝里睡了。
这就是他的一天,他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重复且无聊。
每一天他都这样熬。
不过回京之后的日子要好熬一些。
没有半夜突然吹响的号角,没有士兵们操练和传令时的大声叫喊,也没有突然闯进帐篷的持刀的胡人。他受过伤,在左肩,被掖人的刀一刀贯穿,被士兵救下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是神奇般活了下来。只是在军中条件有限,所以身子一直未曾调理好。
叶睿宁也不想再调理了。
早日解脱,何尝不是一种幸事呢。
只不过现在在京城,他会在梦中见到寇尘,这给了他一点安慰。
可这样虚妄的安慰只会让他更加地痛恨阴阳相隔的距离。
叶睿宁借着药效沉沉入睡,迷蒙间唤起寇尘的名字。
他果然又来了,在梦中同自己接吻,用舌头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自己口中。
药效很强,没等他分辨便再次沉睡过去。
可等叶睿宁醒来,嘴巴里却真的有点什么东西。
他愣了一瞬,一瞬之后心跳瞬间加速到极点,血液也全部倒流,挤在头顶挤得他脑壳快要爆炸,半晌,他支开夜倚鸢,从小竹筒中取出纸条。
展开,只有两行字:
展信佳
寇
看完这几个字并不需要很久,但叶睿宁却像是第一次见到这几个字一般,看了一遍又一遍,一整天都坐在床上。
岐王的好日子没过多久,陛下表面虽对自己这个儿子赏赐有加,但背地里却一直在暗中操作,将他的权力一点一点全部架空。
直到这一日,玉梁台副使许商、大理寺和陛下御前,同时收到三份同样的匿名包裹,痛陈七皇子岐王李佑祺这些年广结党羽、残害忠良、杀父弑君、勾结外敌……
桩桩件件,条条按律当斩!
其中还包括几封信笺,一封,是承接呈送给陛下的,内容是阜坚王李广与掖人来往,勾结在旦西道刺杀陛下。
另外几封,则是由岐王授意、曹品所书,与掖人勾结在边境假意挑起战争,助岐王夺取兵权。这些信中,每一封的最后都画有一朵五角枫叶,用的都是岐王府独有的墨,千千万万是抵赖不得的。
一年半之前,岐王李佑祺带领大津将士在边境同大掖对峙,期间不甚同大部队断掉过联系。而就在这一段阿时间内,李佑祺便同大掖王子比兀般达成了协议,以大掖助力岐王登基称帝。
李佑祺自是不信,结果一套话之下才知道,更早之前,阜坚王也曾找过他们,也是一样的戏码,想要夺取皇位。
李佑祺哪能容忍他夺得皇位,便一口答应下来,并暗中买通大臣让他们劝说陛下亲巡旦西道洪灾,以安抚民情。
而这时阜坚王已经给大掖递了消息,让他们派人在旦西道准备刺杀皇帝,这才有了那架马车和另一小支刺杀队伍出现在关内。
皇帝那边有阜坚王操作,李佑祺正好顺水推舟借刀杀人,专注于拿回兵权,于是便同大掖商量,让他们在得到信号后佯装起兵进攻。西北战事一向焦灼,大掖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所以只能派熟知掖人脾性的岐王前去。
岐王这才顺利拿到兵符,并能用这一记回马枪名正言顺弄死了阜坚王,彻底将“秦派”给甩下了台。
然而他却没想到,大掖此次起兵竟然并非佯装,而是真的想要趁大津内乱之时一举攻进京城。
李氏王朝,岂容此等茹毛饮血之徒践踏。
于是李佑祺这次牟足了劲,直捣阿骆失的老巢,取了他们的大纛,砍下阿骆失的头颅悬挂于营帐门前,像猫捉老鼠一样撵得比兀般带着其余不足百人的残部仓皇鼠窜。
不过即使他护国有功,也洗脱不了他卖国的事实。
更何况那些包裹里罪证齐全,人证物证该从何处寻找全都一清二楚。
禁军和玉梁台前来封锁岐王府,捉拿人犯时,岐王正同叶睿宁在床上行**之事。
叶睿宁隐忍等待着,他本来想去抓枕头——他提前在这里藏了一把剪刀,却被岐王扣住手腕抓回去,于是他只能顺从着岐王咬牙吞下所有的所有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留心周围。
忽然,窗外传来两声猫叫,叶睿宁一下睁开眼睛,一口咬在李佑祺的颈侧的动脉上,牙齿不管不顾地往他皮肤里面挤。
岐王吃痛推他,抬手去捂他的口鼻,勒他的脖子,用力将叶睿宁的胳膊掰断。
但叶睿宁强忍着窒息,疼得浑身打摆子也决不松口。
那个时刻,他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要松口。
血腥味逐渐在口腔中蔓延开,渐渐的整个口腔中灌满了血液,再后来身上的人完全不动了。
岐王死了。
这个骄傲一世的人,最终死得这样惨烈而不光彩。
叶睿宁松开嘴巴,看着他暴毙的模样愣了好一阵,反应过来后迅速爬下床去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寇尘刚好处理完护卫落进院内,伸手抱住他的腰。
耳边窸窣作响,是玉梁台和禁军的脚步声。
叶睿宁慌了一下,问要是逃不掉该怎么办。
寇尘用手心抹了把他脸上被喷射的血迹,把他的小脸弄得更脏,说道:“我一定能带你出去。”
“你们走吧,别再回来了。”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二人转头看去,就见是盛修正站在院门口,笑得比从前都要灿烂,“岐王是我杀的,我帮你顶,你放心走吧。”
叶睿宁自认从未见到盛修如此松弛的状态,表情充满了自由而不是温顺。所以他答应了,并告诉他枕头下有一把剪刀,会比落入玉梁台手中舒坦得多。
盛修笑一笑,走到岐王身边躺下,抬手环抱住他,温柔地闭上了眼睛。
叶睿宁瞧着这一幕,心中一时竟不知如何。
逃脱的过程比他想的要顺利许多。
他本以为又要经过一场鏖战和厮杀,但没有。他被塞进一只大箱子,跟随着一只镖队很顺利地出了城。
出城之后,寇尘把他从箱子里抱出来。他听见镖行的人叫他少主。
“少主?”
“嗯。路上慢慢跟你解释。”寇尘翻身上马,单手将他抱到身前,一路慢慢地走着,跟他解释自己同青云阁的关系。
叶睿宁没说话,一直沉默着。
到了晚上二人在客栈床上休息,叶睿宁这才有种落了地的感觉,却仍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寇尘辨一点点哄着,劝着,手掌温柔地抚摸过他全身。
叶睿宁于是再也绷不住,埋在枕头里嚎啕大哭,寇尘将他拥入怀中,他拼命挣扎,质问他当初究竟有没有杀掉自己的父亲。
寇尘很坚定的摇头,说自己要是真的动了手,便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叫他永生痛苦。
叶睿宁这才慢慢冷静下来,寇尘便将那一夜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讲了一遍。叶睿宁还是不信,反反复复地问,他就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解释。直到最后滚在一起叶睿宁才终于放下了戒心,弄到体力不支才依依不舍地相拥睡去。
他们走得很慢,一路往西北去,后面天越来越冷,寇尘就买了一辆马车,将炭火被褥连同叶睿宁一块塞进去。
路上他们听到消息,岐王已被陛下赐了毒酒,全府上下一律抄没,一个人都没能活下来。
但具体细节,无从得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