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自讨苦吃

贺焕之虽被家丁层层护卫在最中心,心中却一丝安全感也无。

他自小养尊处优,只带小厮随从独自出门的机会都少,何曾见过这样阵仗?

最外围看热闹的人头如浪涛般起伏不定,嗡鸣不止。

内层紧挨着他家护卫,半步都不肯退让的一圈铁塔般壮汉,或一脸凶相,怒目圆睁的瞪视着他,或嬉笑无忌着,饿狼般眼放绿光的打量他。

这一瞬,贺焕之甚至错觉自己成了只肥美的羔羊,正等着被群兽叼入洞中大快朵颐!

“……喂,想,想想办法!”

他只觉两腿转筋,心如擂鼓的耳鸣声中只听到自己大口吞咽吐沫后,声嘶力竭喝令身边仆从的低吼,竟软绵绵的有气无力。

被推搡到的长随李长福一个趔趄,若不是人挤人没留地方让他“发挥”,只怕这一下就要跌个狗啃泥。

“啊?!哎哎!”

李长福一惊愣神的功夫,又被自家主子狠瞪一眼,当下一凛总算回了神儿。

虽双腿打飘,舌头也打结,奈何身后目光如芒在背,紧迫盯人下,他猛地一灵机福至心灵,扯着嗓子大声嚎道:

“这和我们公子又有什么关系?!明明是我们的人被打,有什么事你们也该去找打人的人啊!”

天可怜见,他不过是被点来凑数的。怎么好事儿一件没赶上,这般要命的时候偏就轮到他了呢?!

贺焕之听到这话,瞬间忽觉有了底气,抬手急急一挥,招呼身周众随从。

“没错!这都什么泼皮无赖也敢来本公子面前撒泼。你们自个看着办!爷懒得在此浪费功夫。”

说着,他连玉冠歪了,扇子掉了都没察觉,掉头就要寻个缝隙遁走。

“嘿嘿嘿,小子,你才多大点儿?敢在我们当家面前自称爷的,怕是还没生出来!”

尖利刺耳的桀桀怪笑与嘲讽,一瞬直冲得众人耳膜生疼。

还没人反应过来时,被护在最中心的贺焕之忽然眼前一花,肩膀一痛。

紧跟着耳边风气呼呼,天地转瞬倒悬,整个人竟已“飞”到天上!

“……呜啊!救,救命!——”

贺家的家丁直到此刻才惊觉层层保护下的少爷没了踪影,而贺焕之也才后知后觉的在空中奋力挣扎,鬼哭狼嚎。

本以为眨眼就要被摔的七荤八素,丢掉大半条命。

谁知转瞬间已被人玩杂耍般,一把接在手里打了个转儿,又提溜着后衣领挂到聚贤楼门前半丈高的拴马桩上。

拴马桩最顶端黑青石雕成的人像,一脸讨喜笑容微弯着腰,拱手喜迎八方来客。

此时正面看去,被挂在石像手上的贺焕之似被提着脖子绑在檐下的待宰鹌鹑。

工匠的手艺出神入化,石像笑容栩栩如生。

只是此刻,这笑配上其手中突然多出的“挂件儿”,与周围众人静寂一息后突起的哄然大笑。就算本是无心的笑容,也让人能品出一丝不同的味道。

贺焕之也不知是先前被惊的,还是彻底恼羞成怒。本就刀削般的薄唇紧抿成一线,却再没发出半点声响。

因家中的兄弟不少,他自小练就察言观色的本事如火纯情。这会眼见形势不好,自不肯发大少爷脾气去自讨苦吃。

一时间原本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脸色如打翻了五色瓶,异彩纷呈的那叫一个精彩。

暗自愤愤,低着头老实装鹌鹑时,偶尔抬眼一撇间却不忘瞪向自家随从求救,或狠狠瞪向宋玉文处泄愤。

事发只在一瞬间,贺焕之的随从又大多只是身强力壮的普通人。能会套长拳的都算独当一面,可在主子前多几分体面。

这会儿对上真正练家子,别说救人了,连上前叫号儿,周旋的胆子都没有。遇到贺焕之的瞪视,那一个个头一低比贺焕之装鹌鹑装的还要多像几分。

宋玉文则非作壁上观,或故意要见死不救等着看贺焕之出丑。

他带着妹妹返回后,因警惕而暗中扫视时,不意竟一眼扫到对侧人群外,一位风度翩翩气质雍容的富贵公子。

那精致的眉眼让他堂堂一个大男人都看的不由一愣,且莫名觉得眼熟。只是不等他去细想,人影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这一晃神再回头,自家准妹夫已被人挂到拴马桩上去了。

“咳,诸位好汉这又是何必……”

暗里剑拔弩张,明面却又十分滑稽的气氛中,宋玉文踏前一步,徐徐开口。

此刻就算不为贺焕之的脸面与性命着想,也要考虑宋贺两家的通家之谊,及自家在本地的名声与声誉。

宋莲被重重保护在宋玉文身后,他这一动,虽有两侧宋府家丁知机的立时上前补位,这一瞬外面情况自然被一直想观望情况,却不敢太露行迹的宋莲收入眼中。

且就在听到大哥开口的瞬间,她已敏锐的察觉到人群的氛围似有不对。

果然。

不等宋玉文把话说完,四下又是一阵人头攒动并厉喝叫嚷笑闹不断。

“站住!来者何人?!”

“大侠快,快来帮帮忙啊!”

“呵,这年头还有好管闲事儿的愣头青?”

来人无视了周遭一众好奇惊讶的目光与议论,以及立时警戒如炸毛凶兽的众壮汉,直接走向被当挂件儿示众的公子哥。

嘈杂的人声与轰然的笑闹之中,宋莲再次被遮挡住的面目上,眉梢微挑。

咦,怎么是他?

人群之中如刀劈斧砍出一条通途,走在其中的男子身姿挺拔,一声玄色利落劲装。露在外的肤色虽偏暗,却隐隐散发着肌理健康强韧的光泽。

虽然看不到正脸,且宋莲也没见过这人真容。但只看那一道背影,脑海中便瞬息闪出来时路上旁观的一幕。

“……娘,我没事!多亏了这位大哥拦住惊马,我连油皮都没磕破。您别哭了。”

“多谢恩公救命!我儿是我家唯一男丁了,您从那闹市纵马的恶徒手中救下我儿一条性命,简直是救了我全家性命!这治病的银子不该您出,快快收回去,也受我孤儿寡母一……”

“大娘莫拜。那纵马之人是我旧识,令公子虽未受伤却衣衫受损,且大娘您一路追人伤的不轻,银子……”

宋莲端坐马车中经过闹市,恰巧没赶上之前那场混乱,却因之前的混乱被堵在一处路口转角。无聊的等待中,正好听到近处混在嘈杂人声里的这场对话。

她眉梢一扬,忍不住起身坐到车窗边掀帘向外张望。

这一路行来满街都是骂纵马纨绔的叫喊与哭诉声。敢在这种声讨咒骂的浪潮中,对差点儿没命的事主,如此坦然说出这番话——

这人不是狂妄的没了边儿,就是老实过了头活成呆子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人真是“勇气可嘉”。难道真不怕被群情激奋的百姓迁怒或寻仇?

果然。

她才掀起布帘一角,看到人群中与一对母子说话的黑色挺拔背影,暴怒中的众人已怒吼着向那三人聚集。

“什么?!”

“你说你是纵马那混蛋的朋友?!”

“好啊!我们还正愁找不到祸首呢,你来看看我这被撞烂的摊子该怎么赔!”

一片沸反盈天中,突然传出一声让宋莲略感熟悉的女声。

“大家都静静。”

之前说要拜黑衣男子的妇人,高声压住了愤怒的声潮。

“你,你真的是那混账的朋友?”

宋莲眼中黑衣男子的身影不动如山,仿佛他此刻并非被怒火冲天的人群包围,也没被刚还叫他恩公的人厌恶质疑。

风吹动那人的衣角与发梢,错眼间她竟仿佛看到对方立于山巅俯视云海,惬意悠闲,而非身处闹市,被裹挟被针对。

宋莲愣神时,那人的回答随风飘入耳中。

“不是朋友,只是自小认识。”

啧,这自称认识纵马人的家伙,究竟得是一个什么样的老实头?

宋莲被瞬间炸了锅的众人吵的头疼,却也因此回神。

讥讽,谩骂不绝于耳,显然是有人将怒火转嫁到黑衣男子身上。也有或困惑或逼问罪魁祸首在何地的叫嚷。而此起彼伏的声浪中,替男子辩驳不平的声音虽有却实在渺小微弱,迟疑断续。

她是看出来了,这家伙是真的狂,根本不畏人潮汹涌,也不怕眼前挥舞的拳头扁担等纷繁杂物。大概身负武艺,自持双拳可敌“万”手?

同时,这家伙的脑子也是真的不太灵光啊。

明明什么都不说,就能万事大吉的救人后功成身退,他在又是何苦?

宋莲对黑衣男子的印象越发深刻,同时好奇心也越来越重。

不仅好奇其插手这事的动机,也好奇他会如何处理眼下一触即发的局面。

只是,还没等到男子有何举动,就见正对她的那位中年妇人表情一阵纠结后,忽伸手将之前要送还却没还成的钱袋子,猛地怼到男子身前,同时扬眉坚定道:

“这银子你收回去。”

似乎是看男子没反应,妇人又上前一步拉起男子的手,将钱袋塞了过去。

而那抬起的胳膊,不知是被刮破还是磕破的衣袖下,仍在渗血且掺着泥沙的伤口,在日光下尤为夺目。

“若是那混账在此,别说赔钱,老婆子定要抓他去官府讨个公道。若他不赔我们孤儿寡母和这整条街的乡亲们的损失,我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因她的举动,早已静下来的街上立时一片叫好与附和声。

但妇人却很快又开口,语气比之前明显和缓了许多。

“你救了我儿,又勒住惊马,便是那混账的友人,也是我们的恩公。老婆子和我儿伤的不重,这银子也不该你来出。但有一句劝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恩公好自为之。我们这就告辞了。”

话毕妇人拉着她身旁的少年拱手为礼,转身便汇入人群,真走的半丝犹豫也无。

宋莲久久看着两人没入人群的背影,耳边是或赞这对母子明理,或是骂纨绔无耻,还有哭自家倒霉无处弥补损失的喧嚣声。

忽而轰然一阵惊呼,她回神去看,原地已无那黑色挺拔身影,原先聚拢的人群正热闹的争抢地上散落的碎银,铜钱和不多的零星银元宝。

日光正盛,不远处的树枝上,随风飘荡着一灰蓝色的布片,细看却是原本被妇人和黑衣男子推来让去的那个钱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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