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心脏碎掉了的。”
——“你又是如何找到我这里来的?”
白无咎看着张石玉,唇边的笑容像是窗外被飞机划过的天空余留下的气流,浅的几乎看不见。
说完后,白无咎反倒没了后续。像只是在单纯抛出问题般,问完后便松开了对他的好奇,再也没有引起半分回音。
张石玉终于看懂了白无咎的眼神。
像是一片没有边界的汪洋大海,分明无论在表面做什么,都无法引起海底的波澜。
却偏要装作一副任他威逼利诱,强夺豪取都欣然奉陪的模样。
张石玉原以为这是一场两个人的勾心斗角。
到了现在,他才幡然醒悟。
自己所谓的‘筹码’,或许根本就入不了对方的眼。而自己的把柄,早已在暗中静候,稍有不慎便会刺入眉心,满盘皆输。
于白无咎而言,自己不过是一条案板上待宰的鱼。
冷血无情的刽子手此时就站在屋子里,冷眼瞧着自己还能够蹦跶多久罢了。
张石玉跌坐到了床板上,两眼失神,目光空洞,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沙哑,脸上的表情也愈发痛苦。
——“一个星期以前,也就是上周一,大概是晚上七点左右,我正在酒店的卫生间洗澡......”
白无咎突然插了一句:
——“你的未婚妻知道这些事吗?”
张石玉停顿了几秒,对于白无咎消息掌握之灵通,他并不感到奇怪。反而,还将其认定为理所应当。
只是在听到“些”字时,眉头微微一紧。
他摇了摇头,然后接着刚刚的话尾,继续展开道:
——“当我用毛巾擦干了身体,抬头无意瞥向镜子时,却惊讶的发现我胸前的皮肤渐渐变得透明,甚至能够看到胸膛里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
——“那个时候,我既紧张又无措。诗雨应该是听见了门里的动静,她撒着娇,迫不及待的催促着我,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我唯恐她发现我身体的异常,慌忙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扑向了酒店的床。”
——“在她睡着以后,我偷偷摸摸爬了起来,走进了卫生间,再次站在了那面镜子前......”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我看见,我的心脏在无形的拉扯之间被缓缓撕开。没有流血,没有疼痛。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心脏已经彻底分裂成了两颗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我像之前一样,不断地和不同的女人约会。我换了一个又一个的酒店,在每一面形态各异的镜子前,一次又一次的站定。”
——“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心脏碎成了两片,三片,四片......”
——“在第七天的早上,我大概猜到了导致我心脏破碎的原因。我发现,在我每一次和不同的女朋友留宿完酒店以后,我的心脏就会碎掉一片......”
白无咎的声音直直地插了进来,没有丝毫的避让。
——“她们互相知道彼此吗?”
张石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面部的肌肉微微抖动着,幅度也越来越大。他哈哈大笑,在癫狂的笑声里反问道:
——“我怎么可能会让她们发现呢?”
白无咎神色淡淡,没有半分被嘲笑的恼怒。
张石玉笑着笑着,笑声却愈发低沉,最后竟演变成了几声浅浅的呜咽。
嗯,他低垂着脑袋,将面容藏进了阴影里,只剩下嘴巴仍在张合。
——“在我发现了心脏破碎的诱因以后,第七天的晚上,我去了我未婚妻的家里。她家世很好,人也很温柔。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一开始是我追的她。”
张石玉清了清嗓子。
——“但她是个很保守的人,在没结婚以前,除了偶尔的肢体触碰,完全不允许我有进一步的动作。我们也因为这个事情吵了好几回架,也分过手。毕竟我是个男人嘛,为什么非得为了个女人守身如玉呢?”
——“分手以后,我和很多女人交往过,我也常常问自己,我爱她们吗?关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爱太沉重,我喜欢她们,每一位都喜欢。”
——“不过啊,和她分开以后不到半个月,我没有钱了。”
——“所以我花光了身上仅剩的两百块钱,买了好多好多罐啤酒,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然后,我就跑回去找她了。”
——“她并没有赶我走,还给我倒了杯温水。”
——“在满身的酒气里,我细数着我们回忆里的一个个甜蜜瞬间。不知为何,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心里却没有什么感觉。我生怕被她看破,只得咬了咬牙,哭的更加卖力。直到最后,嗓子都彻底哑了。”
——“那一天,她红了眼,我也得偿所愿。我们又在一起了。”
——“她家确实很有钱。该怎么去形容呢,就算我辛苦工作一辈子,都抵不上她的一条项链。”
——“不过,她对我还是挺好的,在我提出要创业以后,她第一时间提供了资金支持。”
——“就这样,我用她给的钱,开了一家画廊。平日里周转一些画作,也借此赚了点小钱。”
——“噢,我想我有些扯远了,让我们说回第七天发生的事吧。在星期天的晚上,我见了她的父母,我甚至还为此准备了一大段‘我会对她好’的说辞。”
——“不过,她的父母并不在意我是谁。甚至在草草聊过几句话后,就一手敲定了我与她的婚约。”
——“但......”
——“结婚之前,我需要去体检。去他们家的私人病房里,做关于全身的健康估测。”
白无咎冷不丁的甩出了一句: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张石玉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于是,第七天的晚上,我紧张的无法入睡。我怕她得知真相以后再也不原谅我,我更怕一步步走向谎言被揭穿的那一刻。”
——“我再次走到镜子前。大声哭喊着,‘我该怎么办?’”
——“在泪眼朦胧的扭曲折射里,我瞧见镜子里伸出来了一只手。我在诧异中抬起头,镜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我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面容,因为她全身都反射着银光。我在慌乱里四处张望,目光被她手臂上的一行金光闪闪的小字吸引,上面刻着‘怪病医馆’四个字,这并不难辨认。”
——“我点了点头。下一秒,那行小字又在持续跳动,依次有序的拼成了三个字,是‘白无咎’。”
——”只能说就当做病急乱投医吧。所以在第八天的下午,我来到了这里,来怪病医馆找你。”
——“白医生,我的故事讲完了。”
白无咎瞥了张石玉一眼,眼眸似桃花般在浅笑里盛放,紧抿着的薄唇逼仄出几分凉意,配上他周身散发的邪魅之韵,展现出来的,是孤寒自傲不可一世的高贵,和浑然天成的仙风道骨。
白无咎唇角轻勾了一下,狭长的眼眸微敛,那双漆黑明亮的桃花瞳眨着,低沉的嗓音落在了张石玉的耳边。
——“虽然我没有办法完全治好你的病,但若是只求在短时间内掩人耳目,白某还是能效劳的。”
——“不过,我的诊金可不便宜。张先生,你确定你考虑好了吗?”
说完后,白无咎眼眸微敛,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唇边噙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张石玉被他的笑烫到,扭过头去想转移视线,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顿了顿。重新又抬起脸来。
他心头的警铃不断叮咚作响,强撑了几秒后却还是败下阵来。
——“好。”
——“我答应,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张石玉听见耳旁传来一声闷笑,他朝声音的源头望去,却透进了一双深邃幽壑的眼眸里,浮现出几分了然指掌,和他看不懂的几分晦色。
——“我的诊金,是一件物品。”
——“我要你们俩的情侣戒指,你的那枚。”
白无咎狭长的眸正望着他,嗓音宛转低语。
张石玉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情侣戒指???
他记得,那是他和她在一起的第五十二天。他们一起去小店里一刀一刀磨出来的,一对情侣对戒。
材质是木头的,因为两个人动作都不太熟练,所以样式很粗糙,仅仅在上面刻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拼音。
她倒是对此爱不释手。
而他......
只是装作很喜欢罢了。
下一秒,张石玉用力拽了拽脖子上的细线。
“咚。”
细线断了,一个小圆环随之掉落,咕噜咕噜在地板上翻来又滚去。
张石玉弯腰拾起,右手握拳递到了白无咎的跟前。
手掌张开。
一枚木头戒指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样子确实很粗糙。
白无咎眼眸里含着笑,伸手接了过来。
他的手十分好看,骨节修长的五指覆盖在薄薄的皮肉之下,凸起的指节处延伸出一条条翠玉色的青筋。
此刻他的手上,正把玩着一枚木头戒指。
十指翻转如青龙飞腾,细细的孔环里映射出无限的神秘,还有来自年少时的欢喜在镌刻的木头痕迹里浅浅低吟。
张石玉心里升起了几分愧疚,他的眼眸轻轻颤抖,五官彻底埋没在了身体前方的灰黛色阴影里。
喉间滚落出几声浅浅的叹息,似有哽咽,又好似在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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