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与世界的双向奔赴

医馆外。

在下雨天昏暗的光线里，周围的一切都是阴沉沉的黑色。

神树伫立在，密密麻麻的树木根茎中央。它的倒影躺在四方的水潭里，并且在积水潭的边缘巧妙的衔接。

仿佛连成了一条，奇异的植物线。

......

窗外的雨声敲打着枝干上的树叶，随之而来的，是几片叶子在雨中落下，砸在地面上的水潭里，泛起了层层涟漪。

而后，在这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里，发出了一阵阵，略显沉闷的回声。

在黑未央问出了经典的‘好奇三连问’之后，白无咎一边用指尖，轻轻地弹了下黑未央的脑门，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是不是笨呐......”

——“好歹我是这间‘怪病医馆’主治医生哎，我还能找不到我的病人在哪？”

——“莫非在你的心里，你师父我就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马大哈吗？”

......

黑未央没有说话。

他略显心虚的低下了脑袋。

同时，他的耳廓边缘，渐渐染上了一层微粉，暴露出他此刻，内心的尴尬与不自在。

或许是为了打破这短暂的平静，黑未央低垂着脑袋，随口反问道。

——“那我们要怎么过去啊？”

——“外面下了好大的雨，今天真不是个适合出门的天气。”

正说着，黑未央顿了顿。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又继续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

——“阿白，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貌似就是在下雨天......”

这一回。

白无咎只是浅浅的“嗯”了一声。

然后，便在满屋的沉默里，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

白无咎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在那个暴雨天的夜晚。

——是银白和灰黛，在试探中慢慢靠近。

——是在相互碰撞时，空气中划过的那道金绿色光带，以及随之燃起的，冷冽的蓝火。

——以及，在他的右手腕骨处，那道因蓝火焚烧而留下的，月牙状伤疤。

......

但白无咎现在并不是很愿意，与黑未央过多的，谈论起这些事。

一部分是因为，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这些，他同阿离之间，都没有提起过半分。

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他们真正要面临的敌人，此刻就隐藏在他们的附近，笑眯眯的，坐等着他们‘内斗’。

总之，于情于理。

白无咎都还是选择了，先将此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过好在，黑未央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就目前看来，他本身并没有对这件事，产生过多的好奇。于是，对于白无咎的回应，也就显得不是那么的在意。

白无咎耸了耸肩，故作不在意的转过身，再向后摆了摆手，说道。

——“走吧，我们出发。”

——“去孟随波家。”

......

突然——

黑未央微微愣住，双脚也不听使唤的，凝固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

一个不切实际，却又不断被放大的猜想，开始涌上了他的心头。

黑未央感觉，这医馆里除了他和白无咎，似乎还有别的人混了进来......

因为就在刚刚——

他好像听见了，在植物的绿帘所遮掩的阴影里，似乎有一双脚，在来回走动。

“哒。哒。哒。”

就像是午夜时分敲响的钟声，预告着，昼夜翻转的下一篇章。

黑未央在极度的谨慎里，微微侧过脑袋。

他企图在大片大片，压下来的阴影里去寻找，去追踪，那脚步声的主人。

可是，他几近于，要将这片阴影盯穿了，却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黑未央的思绪，围绕着树屋一圈一圈的，在转圈。

黑未央在不同亮度的光影里，在不同浓淡的色调间，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湿答答的模糊雾气中，窥见了不同层次的黑色。

与此同时，在他的心底里，对于未知的想象，宛若一张没有边角的白色底板，黑色的轮廓在逐渐向外蔓延。

或许是为了，让“未知”变得已知化。

又或许，是为了让“具象的危险”形象化。

总之，随着观察的深入，黑未央心底的怀疑，也开始有了具体的形状。

在一笔一画的勾勒里，逐渐的有了边缘与棱角。

可是——

黑未央还是看不透，那片阴影......

无论他是前进还是后退，无论他是直视还是躲闪，阴影总是无处不在。

从表面上看过去，它似乎一动不动。

但在彼此之间，静默的抗衡里，它却又总能让人把心底的怀疑，无端的转化成了恐惧。

再然后，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茫茫黑暗。

......

等黑未央收回自己的目光时，白无咎已经走到了医馆的大门处，且与他之间，相隔有一段距离了。

无奈，黑未央只能草草放下心中的疑虑。

他终于迈开了步伐，朝着白无咎的方向，小跑向前。

黑未央内心小剧场：

【真的是，阿白你怎么走这么快，也不知道等等我......】

【奇怪，刚刚明明听见了脚步声，可怎么找也找不到人。莫非这个人有隐身术？】

【难不成，这就是阿离信纸里所写的，‘有人在暗中观察’......】

【不过，这也不至于这么巧吧......前脚才刚被提醒要小心，后脚危险就自己出现了？？？】

【算了，等眼下这个病人的事情忙完，再找个时间问问阿白好了......最近医馆的事情太多，就不给他添乱了。】

【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

黑未央没有注意到的是——

除了医馆内，被覆盖着的，那一片又一片的阴影。

还有他自己脚下的，影子。

......

在黑未央渐渐远去的背影里，在他脚底下的那道，一直如影随形的影子里，竟隐隐约约的，显现出一张脸来。

眼眸里，闪出了一丝阴森森的，诡异的红光。

那道赤红的光束，始终隐匿在暗处，在不动声色里不断地发出信号，反向追踪着黑未央。

那张脸上，目光浅浅，冷冽如薄冰，而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像是在宣告着，未完的战役。

......

————

等黑未央急匆匆跑到大门口时。

白无咎已经独自站在原地，默默等待了一段时间了。

细细密密的雨滴，正顺着神树的树干，一点点落下。所有的时间，都在雨点落向地面的这段距离里，不断堆砌着。

但却又因为，雨水本无痕。

于是，时间便在一圈圈的波纹里，成了流动的废墟。

——“阿白，我们要怎么过去啊？”

——“难不成，是准备淋雨走着去......”

黑未央依旧是藏不住心底的疑问，脑子还未思考，话语就已经脱口而出。

但他说着说着，却又在白无咎鄙视的目光里，愈发的感到心虚。

于是，声音也就越放越低。

直到最后，黑未央也算是把这些，一股脑的荒唐话，彻底在嘴边消了音，进而化作了一群，无声的小黑点。

也就是所谓的‘省略号’。

……

白无咎眸底的银光流转，他微微抬起眼，抿唇轻笑道。

——“你尽管放心好了。”

——“还不至于到，出行只能靠双腿的地步。”

正说着，白无咎便从衣服兜里，拿出了一张白纸。

黑未央仔细瞧了一眼。

正是那张，原本写着孟辉渊的名字，而后又经过了几番，涂涂改改修正的。

——孟随波的病历单。

随后，白无咎用极快的速度，把手中的白纸卷成了一圈。

只预留出了，薄薄的白纸中间的，空心孔洞。

下一秒。

白无咎对着白纸中间的孔洞，重复喊出了“孟随波”三个字。

在人工折叠而成的，狭窄的孔洞廊道里，“孟随波”这三个字飘啊飘，在躯壳内部不断碰撞，在彼此之间相互交叠。

而后，又从白纸孔洞的另一头，缓缓传来了回音。

——“3”

——“2”

——“1”

——“到。”

白无咎伸出手掌，稳稳当当的接住了，从孔洞的另一头传来的，四段简短的回复。

紧接着，白无咎打了个响指。

“吧嗒。”

黑未央刚扭过头，便看见——

在白无咎的指尖处，冒出了一束，巨大的白色火苗。

嚣张的白色，在飞舞，在流动。

在白无咎的手掌心里，熊熊燃烧着的白色烈火，即便处在潮湿的，下着雨的空气里，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旧热烈旺盛。

黑未央好奇的凑上前去。

他瞧见，在灼热的火光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而此时，周围的空气好像在灼烧中，逐渐变得扭曲。

手掌心里的白色烈火，与周边淌着雨水的空气，彼此之间相互碰撞。

冷暖相汇，水火不容，在矛盾的对立里，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得有些失真。

与此同时，黑未央感觉到。

在他的脚下，突然有一股气流，开始向上抬升。

就在这时。

黑未央瞥见，先前躺在白无咎手掌心里的，白色火焰，在与水流逐渐磨合的缝隙里，生长出了，‘红橙黄绿青蓝紫’这七种颜色。

随后，黑未央与白无咎两个人，在气流的不断向上托举中，在五彩斑斓的颜色的巨大牵引里，缓缓上升。

到了最后，双脚也渐渐开始，离开了地面。

......

——“阿白，这是什么情况？”

——“我们这是......飞起来了？”

黑未央实在是找不到，合适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出他此刻的心情。

于是，只剩下苍白的话语。

以及迟迟憋在心口处的，汹涌澎湃，无处发泄的情绪。

白无咎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眸里，流转着智慧的银光。

他的回答，飘荡在头顶上方的空气里。

久久回旋。

——“每个人的话语，自始至终，都是属于你自己的武器。”

——“当话语被个体反复表达之后，人类便会在创造性里，给予它们一定的能量。”

——“与此同时，这些能量也会以相应的形式，被世界重新表达出来。”

......

——“所以，这是我，是我们，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双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