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簪遗恨

第二章:玉簪遗恨

黑暗。

并非是闭上眼睛所见的那种温和的、预示着安眠的黑暗。这是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感,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刻度。

苏清寒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羽毛,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意识是破碎的,散逸的,如同水银泻地,难以聚拢。她是谁?她在哪里?她似乎忘了,只残留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虚无深处,有一点猩红的光,固执地闪烁着。

那是一种情绪。一种强烈到足以对抗这永恒虚无的不甘与怨愤。它起初只是一个微小的点,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渐渐地,它开始汲取四周散逸的能量,如同磁石吸附铁屑,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

恨!

是了,恨!

这个字眼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帷幕,唤醒了沉睡的记忆碎片。

陆天铭!

那张俊美却无比狰狞的脸!

禁军冰冷的锁链!采薇额角涌出的鲜血!穿喉而过的剧痛!还有那轮血色的夕阳!

所有的画面、声音、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意识的堤防,将她从麻木的漂浮状态狠狠拽回残酷的现实!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灭门之祸,挚爱背叛,丫鬟惨死,以及她自己那决绝的一刺!

她死了。

她苏清寒,大清肃亲王府的格格,已经在那听雪轩内,香消玉殒。

那么,现在这又是什么?人死之后,便是这般模样吗?无尽的黑暗与孤寂?这就是地府?这就是轮回?

不!不对!

那股炽烈的恨意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不仅没有因为"死亡"而熄灭,反而成了她在这片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是这恨意,让她没有彻底消散,是这恨意,将她的意识碎片重新凝聚、束缚在一起。

她"感觉"到自己被禁锢着。

不是被关在牢笼里,而是被压缩在一个狭小的、坚硬的、带着她熟悉气息的容器里。那气息……是玉!是那枚羊脂白玉簪!

她尝试着"移动",却碰上了一层无形但坚韧的壁垒。她向外"看去",依旧是黑暗,但不再是绝对的虚无,而是能模糊地"感知"到外部——她被放置在某个封闭的空间里,四周是木头和尘埃的味道。

她的魂魄,竟然没有前往地府,而是被生生拘禁在了这枚玉簪之中!

是因为她临死前那恶毒的誓言吗?是因为她满腔的怨血喷溅其上,与这承载着爱恨情仇的信物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吗?

她成了一个器灵。一个无法超生、怨气冲天的地缚灵。

最初的"日子",是在疯狂的冲击与无声的咆哮中度过的。她不甘!她恨!她要出去!她要找到陆天铭,将他碎尸万段!

她用尽一切方式冲击着玉簪的壁垒,每一次都如同撞在铜墙铁壁上,灵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却只能在内部激起微弱的涟漪。玉簪纹丝不动,冷漠地囚禁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与嘈杂的人声传来。肃亲王府的繁华如烟云散尽,库房被清点,值钱的物件被贴上封条,等待发落。那枚玉簪,连同其他一些"不祥"或"不吉"的零碎,被归置到一个结实的木匣中,封存在库房最深的角落。管事们低声交谈,语气中混杂着惋惜与畏惧:"成色是顶好的羊脂白玉,可惜了,沾了那位格格的事......晦气,永不示人罢。"

然而,贪婪终究战胜了恐惧。不久后的一个深夜,看守库房的王管事偷偷折返,颤抖的手将玉簪揣入怀中。美玉的温润光泽在黑夜里诱人无比,他盘算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在黑市出手。可从他怀揣玉簪踏上归途的那一刻起,冰冷的触感就如跗骨之蛆,颈后总似有幽幽的呼吸。夜夜噩梦缠身,一个穿着月白旗装、颈间淌血的少女站在他床前,用冰冷的手指抚摸他的喉咙。不出三日,人们在那口他曾丢弃玉簪未果的枯井中发现了他的尸体,双眼圆睁,手中紧抓水草,仿佛见到了世间极致的恐怖。

玉簪被打捞上来,随同王府的残余一起被变卖,从此开始了它漫长而诡异的漂泊。

它曾流入一位前清遗老手中,这位笃信"人养玉,玉养人"的老学究,将其珍重地陈列在书房多宝阁上。然而,书房温度莫名骤降,古画无端破损,夜半时分总有细微的脚步声。直到他年幼的孙儿指着玉簪说:"爷爷,那个簪子上,坐着个穿白衣服的姐姐,她在哭,脖子那里红红的。"遗老这才骇然色变,匆匆将其转卖南下。

玉簪流落江南,成为一位绸缎富商讨好爱妾的礼物。那年轻貌美的姨太初时爱不释手,常簪于发间。不久便容颜憔悴,精神恍惚,常在镜中看见自身后立着模糊的白影。一次与富商口角,她竟眼神空洞地拿起剪刀,嘶喊着"陆天铭,你这负心汉!"扑将过去。富商惊惧之下,请来道士。道士一见玉簪便拂袖变色:"怨气深重,纠缠不休,非寻常法事可解!"玉簪随同那已近疯癫的姨太被送往别院"静养",不出半年,姨太投井,玉簪则被惊恐的仆人弃于杂物堆中,视为至邪之物。

时光荏苒,随着一批旧家具的流转,这枚浸满怨毒的玉簪,最终来到了十里洋场的上海。它被一个住在闸北区棚户区、患有严重肺痨的穷苦男人捡到。男人久病缠身,穷困潦倒,看到这质地莹润的玉簪,浑浊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能换些药钱,或许......真能带来些许转机?他将玉簪带回了自己那间阴暗潮湿、只有一扇小窗的破屋。

这间位于上海郊区的低矮民宅,成了苏清寒新的囚笼。男人的病气、屋子的晦暗,与她积蓄了近百年的怨气相互交织,让这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窒息。男人的病情急转直下,咳出的血痰染脏了地面。他整日裹着破棉被瑟缩,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喃喃自语,说屋里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哭,在看着他。邻居们起初只当他是病糊涂了,但夜深人静时,从那扇破窗飘出的、若有若无的女子啜泣声,让流言蜚语在弄堂里蔓延开来。

在一个风雨如晦的夜晚,男人的恐惧与病痛达到了顶点。剧烈的咳嗽声和凄厉的求饶声穿透薄薄的板壁,最终,被一道撕裂夜幕的惨白闪电和一声戛然而止的尖叫所取代。

次日,人们发现他蜷缩在墙角,早已气绝。尸体僵硬,双目暴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骇,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滚落床脚的玉簪。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这间本就破败的民宅,自此彻底坐实了"凶宅"之名,再无人敢轻易靠近。玉簪被遗弃在原地,与灰尘、蛛网和死亡的气息一同,被世人遗忘。

也正是在那个吓死男人的雷雨之夜,天地间至阳至刚的雷霆能量,与这凶宅内积聚的至阴至怨之气猛烈冲撞。苏清寒感觉到囚禁她的玉簪在发烫,积攒了近一个世纪的怨气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咔嚓——"

一声清晰的、源自她灵魂本源的碎裂声响起!那不是雷声,而是禁锢着她、将她与玉簪和这方狭小天地捆绑在一起的无形枷锁,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自由感席卷而来。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真正地、三百六十度地"看"清了这间凶宅内的一切——蛛网如灰色的幔帐,厚厚的灰尘,男人死后未曾移动的简陋家具,墙角那滩干涸发黑的血痰污渍。

她的活动范围,不再仅仅是那枚冰冷的玉簪,而是扩展到了这整栋沪郊的凶宅!这里,成了她新的、更大的囚笼,却也成了她力量得以延伸的疆域。

百年孤寂,数次易主,见证的皆是惊恐、疯癫与横死。这些经历非但没有消磨她的恨意,反而像一次次残酷的淬炼,让她的怨毒变得更加精纯、更加冰冷、更加深不可测。

她飘荡到那扇唯一的小窗边,看着窗外民国上海弄堂里斑驳的墙面、晾晒的破旧衣裳和远处模糊的霓虹。这与北京王府的恢弘气象截然不同,这里拥挤、杂乱,充斥着一种麻木而坚韧的生机。

陆天铭……

苏清寒的灵魂在无声地咆哮。

无论你转世投胎成何种模样,无论你藏身于这茫茫人海的哪个角落,无论再过多少年……

我苏清寒,便是耗尽这最后的魂力,也定要将你找出,让你……血债血偿!

她在这上海的凶宅中,彻底蛰伏下来,如同在蛛网中央等待猎物的蜘蛛,冰冷的目光穿透时空,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仇恨目标出现的那一丝微弱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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