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便有仕女附和。
“公主所言极是，我阿娘先前便曾跟在昭平长公主麾下。若是叫我阿娘知道，我现下连与男子竞渡都不敢去，还不笑话死我。五公主，我随你去！”
这位仕女一去，陆续便有几个武将家的女娘跟着一块下去。
一旁仍扶着栏杆的仕女却与同伴小声嘀咕道：
“荆山公主说得这般好听，届时若是咱们不甚落水，出丑的又不是她……”
船下，五公主数了数答允的仕女人数，见仍差两人，便求三公主一起。
三公主看了看自己曳地的长裙，连连摆手拒绝。
这时，李汝萤已走去了一楼的甲板，看着正寻人的五公主说：
“我自幼生在水边，曾与阿公一起划过桨，五姊不若算我一个？”
雾月小声提醒她道：“可您今日的衣裙恐不方便。”
公主这一腰青绿长裙拢一拢倒还好说，可是她的大袖衫的袖口实在太过宽大了，不似五公主般穿着男装，本就窄袖。公主若是去了真是说不清是划桨还是去用袖子兜水。
李汝萤听罢，索性取下身上的披帛将大袖挽系在颈后，等着五公主应她。
耳侧林绍又在挑衅，加上几名仕女的劝说，五公主这才勉强同意。
这回再加上放心不下自家公主的雾月，人便齐了。
龙舟上，众人坐定，纷纷将桨拿起，七手八脚地划了起来。龙舟一时摇摇晃晃，几欲翻栽。
有仕女道：“先前我看他们竞渡之时都有人击鼓掌控节奏，如今无人击鼓，咱们不若一块喊号子，喊一下便落一下桨如何？”
几人欣然照做。随着整齐的口号声响起，龙舟终于向着一个方向动了起来，却仍赶不上林绍他们。
五公主眼看与林绍离得越来越远，愈发气愤，便将口号喊得愈发着急。
可这口号喊得越急，龙舟却颠簸更甚。
李汝萤便起身跟船头的仕女相替换，手持着桨作示范。
“诸位娘子，像我这般一手握住桨把，另一手放于杆上……船桨入水不要太浅……划桨时不要单靠手上的力气，而要靠整个腰部用力，同时脚也要用力蹬……”
一时间，包括五公主在内的女娘们，都不由自主地学起了李汝萤的动作，龙舟竟渐渐赶上了林绍几人，眼看着反有超越的阵势。
五公主大喘着气，额头上不知是被河水还是汗水浸湿，却愉悦地向林绍笑：“林绍，你们不过如此啊。”
“呵，我们故意等你们呢。一会儿可别哭鼻子！”林绍说罢，划得更加卖力。
申鹤余此时其实很想将林绍的嘴给堵住。
他低头躲荆山公主躲得真的好辛苦，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僵住了。
说什么大家划龙舟去水上吹吹风、躲躲清净，结果这小子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貌似是在挑衅五公主，实则是想前来搭讪那位虚伪又残忍的荆山公主。
他好想逃啊……
没办法，只能等回去把他揍一顿了！
林绍却先他一步敲在他后脑勺上：“鹤余，没吃饭啊？”
申鹤余压低脑袋，面朝下回头瞪了他一眼：“闭嘴！”
林绍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再向前看时，女娘们竟已远超了他们一大截，顷刻便已划到了一处莲叶环绕的汀洲前。
莲叶如墨绿的油纸伞一般平铺在水面，间或有几朵早早开放的莲花点缀其间，令人忍不住想似天仙一般踏叶摘花。
汀洲之上又盛开着兰花与香草，一时幽香沁鼻，令人神往。
五公主不禁道：“走，咱们上去瞧一瞧。”
龙舟渐渐向汀洲停靠。
五公主见已近了，龙舟尚未停稳，便忍不住支桨起身，想要踏上去。
李汝萤注意到了洲上的淤泥水草，忙提醒她：“五姊，水岸湿滑，当心脚下。”
五公主鼻孔哼气，并不在意。
随即，在众女娘的注视下，一脚踩滑，落入了水中。
女娘们一时手忙脚乱。
李汝萤忙领着几人将龙舟停好上岸，与仕女们齐齐将五公主救了上来。
虽救得也算及时，但五公主仍呛了水，连连咳嗽起来。待她平缓过后，看到扶着自己的李汝萤，忙费力地将她向后一推。
“起开，不要你假好心！都怪你咒我！”
此时林绍几人划的龙舟也已停靠过来。林绍蹦跳上岸，忙在李汝萤身后将她扶住。
又戏谑五公主道：“呦呦呦，我当你如何划得这样快，原来是偷偷跳到水中将这龙舟推了一路啊。”
“滚！”
五公主顾不上已然湿乱松歪的发髻，挣扎起身，扑过去一把将林绍推进水中。
林绍措不及防，双手本能地抓握，正好抓着李汝萤手中的船桨向后倾摔下去。
只听“噗通”两声，李汝萤与林绍双双落入水中。
“救命啊！我不会凫水啊！”
林绍的脸色吓得几乎要与身后的白云融为一体，几番扑棱下来，竟叫自己离得汀岸更远。
好在李汝萤离着岸边并不远，不消呼喊，便已在雾月与几名仕女的帮助下重新站上了岸。
只是髻发散乱，簪钗四落在了水中。
申鹤余笑看着林绍呛了几口水，唯恐他真给淹死了，这才跳入水中将林绍救起。
五公主顾不上重新簪挽发髻，对着半死不活的林绍笑得快要接不上气。
她方才落水的不快，竟随着两个讨厌之人的落水而尽数消散了。
畅快，真是畅快！
碍于几名仕女在，她倒是没有再挖苦李汝萤，而是对靠在申鹤余怀中的林绍居高临下道：
“呀，原来是林家公子呀，本公主还以为是被哪只旱鸭子下了油锅呢。”
林绍此时气血上头，哪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体统、君子淑女，从地上胡乱抓起一把淤泥便向五公主扔去。
“李玉稚，叫你嘚瑟！”
李玉稚被迎面扔了坨黑泥巴，一时气急，加倍地向林绍回扔以黑泥，眼看着便想再将林绍推下水去。
林绍一向自诩朔安小霸王，哪里能忍得。
一时间，仕女们拉着李玉稚，公子们拉着林绍，两人却仍丢泥巴丢得有来有回，场面僵持不下。
李汝萤才平复下来，这场面看得她很是烦躁。
再这么闹下去迟早要被阿耶他们看见。
她是不喜欢这位五姊，却记着先前阿兄曾告诫她要与兄弟姊妹们谦让互爱，不要叫阿耶烦忧之类的话，于是她起身打算劝解。
然而她才向那边互扔淤泥的两人看去，却又注意到，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站在林绍身侧。
他侧着脸，阳光自他的发髻落至鼻尖，竟与那夜月下小贼的模样渐渐重叠起来。
是他！
偷青青的小贼！
什么谦和友爱识大体的圣贤美德，她通通顾不得了。
这些时日府里为了防他，大家夜夜睡得不安稳，看她今日不将他打一顿送到牢里去！
她顺手便抄起散乱在地的船桨，直直向着申鹤余的方向疾步走去。
原本拽拉李玉稚与林绍的众人见状，不禁纷纷后撤。
而李玉稚与林绍见身旁的人渐渐分散，不由顺着身旁人的目光齐齐看去。
竟是李汝萤手中提桨，面露凶光地向着这边走来。
明眼人一看便懂了。
宫里宫外，人人都传五、九两位公主不睦，且都不是省油的灯。
方才若非五公主去推林绍，荆山公主也不会被顺带着牵拽进水中。
荆山公主一向在外端得个温和良善，现下看来终于忍不住了。
她这是要当众杖打五公主，以报落水之仇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假意拦上一拦，实则暗暗在心中呐喊助威。
五公主刁蛮跋扈，而荆山公主却更是虚伪狠毒。
看狗咬狗，岂不快哉？
李玉稚下意识后撤两步，有些中气不足地向李汝萤呵斥：
“你疯了吗？”
而她对面的林绍则向李汝萤投以信徒般崇拜的目光。
申鹤余却被李汝萤这凶恶的眼神看得后脊发凉。
她这哪里是要打五公主和林绍，这分明是冲他来的！
眼看李汝萤手中的桨杆与他近在咫尺，他心中忐忑极了。
完了完了，以这公主凶狠的性格，岂能饶得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