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小院重归寂静,只余风吹叶片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清晰可闻的呼吸。
北溪玄焱周身那令人心悸的强大气息已缓缓收敛,但那双恢复清明的凤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深邃,里面翻涌着许媛伊看不懂的、沉淀了数百年的重量。
许媛伊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指尖冰凉。她自幼熟读医书,信奉草木之理,敬畏天地自然,却从未想过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会真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更未曾想过自己竟也与那缥缈传说息息相关。
“逆天改命……神格尽碎……”她喃喃重复着这几个沉重的字眼,目光落在北溪玄焱心口那枚依旧微亮的凤凰印记上,只觉得那红色灼得她眼睛发涩,“所以……你身上的伤,你神魂的痛楚,都是因为……我?”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巨大的惶恐与负罪感。
北溪玄焱立刻摇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是我心甘情愿。”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能换你重生,区区神格,何足挂齿。”
那“区区”二字,被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碎裂的不是代表无上力量与永恒生命的神格,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
许媛伊怔怔地望着她。此刻的阿溪——不,北溪玄焱,眉宇间虽仍有疲惫与虚弱,但那通身的气度已截然不同。那不是刻意彰显的威严,而是历经万载岁月、执掌过至高权柄后融入骨血里的沉稳与傲然。可这样一位存在,却对她说“心甘情愿”,说“何足挂齿”。
她想起阿溪刚醒来时空茫的眼神,想起她每每被神魂灼痛折磨时隐忍的冷汗,想起她下意识护着自己、为自己缓解脚踝疼痛时那笨拙却真切的举动……原来这一切痛苦的根源,竟都与自己有关。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北溪玄焱见她脸色依旧苍白,眼中水光氤氲,似是吓得不轻,心下微软,那属于战神的凛冽气息又收敛了几分。她稍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声音放缓:“方才的魔笛与魔气,应是冲我而来。我神格虽损,但残余的神魂本源对某些魔物而言,仍是极大的诱惑。”她眉头微蹙,“恐怕……我留在此处,会为你招致危险。”
此言一出,许媛伊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你要走?”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脸颊微热,却仍坚持看着对方。
北溪玄焱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复杂。她自然不愿走,三百年的执念方才寻回,她恨不能时刻守在她身边,弥补那些错过的光阴,护她永世无忧。但方才的袭击表明,她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凡间清净地,恐将因她再起波澜。她不能容忍因自己而让许媛伊陷入险境。
然而,不等她做出决定,许媛伊却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香,似乎驱散了些许夜晚的寒凉和方才的魔气。
“这里就是你的家。”许媛伊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哪里也不准去。”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勇敢地迎上北溪玄焱微讶的视线:“我是医者,无论是战神北溪玄焱,还是失忆的阿溪,只要受了伤,就该留在这里治好。至于危险……”
她顿了顿,语气轻却郑重:“你刚才说了,护我周全是你的本能和执念。那你可知,救治病患,也是我的本能。我既然捡到了你,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何况……”她微微偏过头,声音低了几分,“你若走了,谁……谁来听我哼曲子?”
最后一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羞涩,轻轻敲在北溪玄焱的心上,比任何强大的法术都更能撼动她的神魂。
北溪玄焱怔在原地,看着眼前女子温柔却倔强的眉眼,看着她明明害怕却仍选择留下自己,那沉寂了三百年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暖石,涟漪层层荡开,温暖得让她几乎窒息。
良久,她眼底最后一丝冰封彻底融化,化为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感慨的叹息。
“好。”她应道,声音低沉而柔和,“我不走。”
许媛伊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清浅的笑意,如同破开云层的月光。她转身走向屋内:“夜里风凉,你伤还没好全,先进屋吧。我……我再给你熬一副安神汤。”
北溪玄焱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耳尖上,心口那凤凰印记微微发热,这一次,却不再是因于痛楚。
她抬步跟上,走入那间充满药香的小屋。
窗外,月华如水,温柔地笼罩着这小院,仿佛将方才的一切惊扰都隔绝在外。
屋內,炉火重新燃起,药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苦涩中带着甘醇的气息弥漫开来。许媛伊坐在小凳上,拿着蒲扇轻轻扇着火,偶尔抬头看一眼安静坐在桌旁的北溪玄焱。
两人之间依旧沉默,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不同。
许媛伊轻轻哼起了那首古老的小调,曲调悠远,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北溪玄焱闭上眼,感受着神魂深处那纠缠了她数百年的灼痛,在这温柔的调子和弥漫的药香中,一点点平息、愈合。
这一次,她终于清晰地知道,这缕能平息她所有痛苦的烟火,她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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