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悬圃过了山君这一关,接下来便只需闯过问道阁第六层。
问道阁位于陆吾极东的太渊崖之上,危崖绝壁,乃是陆吾除悬圃之外的最高之地,下瞰陆吾诸峰。
问道大阵依凭陆吾全境的灵脉,虚幻莫测,并留有陆吾历代掌门的灵识。问道阁一共十八层,难度依次递增,每层的考验试题为历任掌门的灵识所出,并不固定。
陆吾弟子均需进入问道阁修行,磨砺心性,连长老也不例外。
这道大阵极为重要,是以问道阁由执法长老看护,而核心阵钥则由护山神兽秉乾亲自保管。
山君保管什么东西,一贯都是一股脑儿全丢进冰湖。这阵钥也不例外,此刻定是寂寥无声地躺在水底的泥沙中。
筠泽瞥向秉乾,语气稍稍恭敬了些:“麻烦山君去冰湖深处,将阵钥捞出来。”
“呼——本山君哪里需要自己亲自下水?”
大猫猫秉乾扬起头,游刃有余地抬脚跺在冰面上。
祁桑只感湖面惊起一阵细浪,这冰面也有些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当。
而后一把散发着银光的小剑破开水面,飞了上来,被秉乾伸出尾巴卷住。
这柄巴掌大小的银剑便是问道阁的阵钥。
秉乾将阵钥甩干水,慢悠悠递到她手上,抬起爪子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时候不早了,此时赶去问道阁,估摸着能在明日黄昏前结束。”
“山君便如此笃定我能闯过去?”祁桑接过那柄小巧的银剑。
秉乾不以为意,只道:“区区问道阁六层。若真闯不过去,便来悬圃当本山君的弟子罢?”
筠泽连忙将祁桑拉走,远远朝秉乾挥了挥手:“山君,你就别白日做梦了。”
顾子野也躬身告辞。
不过片刻,便已望不到三人远去的背影。
天衍回归剑身之前,似无奈地叹息一声。
九尾白虎敛去脸上和蔼可亲的淡笑,那灿金的瞳仁中闪过一丝雷光,祂仰头看向头顶倒悬的无形剑印。
“吾绝不会让陆吾倾覆于天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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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台飘渺,巍峨耸立,问道阁独倚高崖,尤近天穹,其间檐牙高啄,红砖青瓦,一派磅礴大气。
问道阁前,谢辞玉正与谈风濯交谈着什么,见他们三人走近,便不约而同停下话头。
谈风濯粗略扫过一眼,笑道:“小七与四师兄是不是又去冰湖里泡了一会儿?”
筠泽对来自他们的戏谑早就见怪不怪,轻轻哼了一声,从怀里拿出阵钥抛给谢辞玉。
“咱们几个谁没被冰湖的水泡过?”顾子野耸耸肩,“有一个算一个,除了老六,就连我们的几个弟子也没例外吧?文澜、谢二、沈时微、晏淮鹤……有没泡过冰湖的?”
谈风濯笑了笑:“权当是山君替我们几个加上的特殊拜师仪式罢?”
“不过,喏,这孩子可得山君喜欢了,以后要找山君办什么事都让她去跑腿吧?”顾子野说着,将祁桑推了出来。
筠泽连忙拍开顾子野的手,把祁桑拉回身后:“都忘记淮鹤当年刚入门在冰湖泡了整整十日的事了?别总逮着我徒弟欺负!那只傻虎全凭喜好办事,万一,祂也对小桑出手怎么办?”
“?”祁桑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几个你来我往的交谈,那悬圃的冰湖冰冷刺骨,晏淮鹤刚入门时才十岁吧?他这么惨吗?
谢辞玉接过阵钥,将阵钥探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挥手打开了问道阁的大门。
她对着祁桑将重要事项说了一遍:“问道阁共十八层,每层均为历任掌门留下的考验,并无特定的关卡,待你进去就能明白。我会在第一层外守着,你只需根据每层掌门所说的指示,过了第六层便可。”
以十八层对应乘易境为基础,反推回去,第六层最多对应兼神境的修为。
谈风濯接过话来:“历年的新弟子选拔,此为最后一关,过三层者即算合格。但你既是小七选定的弟子,那要求也需严格些。六层,相当于内门弟子的考核标准。”
“虽说小桑你的境界修为已至乾元,比陆吾这一代的弟子都要高上一些,但那些掌门灵识性格各异,还是切勿掉以轻心。”筠泽不放心地嘱咐了句。
祁桑点点头:“我明白。”
顾子野道:“那便快些进去罢。趁那些好奇沉剑湖异动的弟子还未放堂,此地会安静些。”
祁桑跟在谢辞玉身后,缓步迈进问道阁。
只听得古朴大门闭合的笨重声在身后响起,原本黑漆漆一片的问道阁骤然亮起一圈熠熠生辉的烛火。
问道阁内陈设简单,空荡荡的,没什么多余的摆设,比起试炼之地,更像是一座废弃以久的阁楼。
谢辞玉往一旁拉过把木椅坐下,她随手抛起那枚阵钥,往半空掷去,淡声说了句:“闭眼。”
祁桑没反应过来,阵钥落入中央的空地,蓦地放出刺眼的白光。
她晃了晃脑袋,适应一会儿,视线才恢复正常。
白光褪去,四地升起密密麻麻的铭文、咒符以及阵法,交错而响的啮合声从清脆转为细微,祁桑身前三步之遥的地方也随之出现一道流动灵光的结界。
磅礴的灵力静谧流动,仿佛沉眠的巨兽于呼吸间一起一伏。
谢辞玉简单说明了情况:“此为第一层,进去便算考核开始。每进入一层,首先要寻到负责那一层的掌门灵识,而后闻言照做便可。”
祁桑应了一声“好”,全身不由得紧绷起来,呼吸也下意识变缓。她敛息凝神,腕间的玉镯轻闪。
而后,她缓而重地向前迈出一步……
与此同时,问道阁外。
师兄弟三人闲来无事,齐齐站在问道阁外一侧的阴凉地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谈风濯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怀念,朝筠泽语重心长道:“当年那个满山遍野乱跑、不受管束,整日肆意妄为的混世小魔王此时倒也有几分为人师表的样子了。”
“我还记得师尊当时将老七带回山的那段日子,陆吾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顾子野感叹道。
筠泽脸上也露出温和的笑:“是啊,当年师尊将我带回来时,我还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与小桑失踪那时的年纪相仿……”
筠泽年岁尚且十三之时,他的师尊谢燕归刚将他从渊罅裂口的废墟底救回来。
他起初对修炼一事极为抗拒,只知闹着一众师姐师兄满山玩闹嬉戏,甚至胆大到在山君眼皮底下拔祂的胡须。
离经叛道,莫过于此。
他同小桑其实有些相似,幼年的自己出身渊罅,来历不明,若非师尊力排众议,他实则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因师尊的坚持,再没有一人会说那个顽劣的筠泽不合适剑道一途,不配作为仰山尊者谢燕归的弟子。
可自己又是如何对待小桑的呢?
和其余许多人一般,仅凭一句“不适合”便否认了她的一切可能。
百年前,祁若槿带着尚在襁褓的小祁桑离开玉京,是因玉京作为仙门重地不适合沾染魔气。而后,他们三人阻拦若槿传授她一招半式,是因怀有半身魔血的人不适合修习仙家道法。
就是这一句‘不适合’,让她颠沛流离百年之久,未能有任何依凭。
仅仅就因祁桑的出身,她无法选择的血脉。玉京上下……甚至祁若瑜、慕笥久和他也对她多有顾虑,毫不犹豫掐断了她的期盼。
不需理由,也无任何人反思,冠冕堂皇地继续着他们的偏见。
直到她失踪的那一日——
若他们肯传授她一招半式,十三岁的她或许依旧没有自保的能力,可总归能好过一些。
筠泽还记得,她那时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与自己何其相似?
只是她没能遇见师尊,也失去了能替她照亮前路的若槿。
“为人师表吗?”筠泽盯着问道阁檐角的铜铃,不知想到什么,语气淡淡的,隐约带着一丝遗憾与自责,“我只是在极力弥补曾经的过错罢了。”
“……”顾子野沉默许久,静静地沉思着筠泽的这一句话。
他原只以为筠泽执意收徒只是念起与祁若槿的交情,却没想到筠泽他竟如此自责。
顾子野抬手拍了拍筠泽,只道:“太沉湎过去可不利于修行。至少,从今日开始,便是一个好的起点不是吗?”
谈风濯也笑道:“师尊若是知晓小七养成如今的脾性,定是十分欣慰。等下回的旬考,我们几个人都去见见师尊罢?”
“师兄,你身为掌门还想整日待在问道阁中不成?”筠泽也笑起来,促狭道。
“就是就是,老五你上回被师尊一剑劈出来的事,已然忘得一干二净了?”顾子野附和道。
谈风濯无奈地摇摇头:“掌门要务诸事繁杂,还不许我偷闲半日了?”
“欸,风雨欲来,我们几个可闲不下来了……”顾子野好似想起什么,蓦地抬头,“完了,忘了问道阁的法阵之中还有一道诛魔阵。”
他的话音刚落,檐铃轻响,大门随之打开。
谢辞玉拎着灰扑扑的祁桑走出来,把人丢给筠泽,吩咐道:“先去找初妤,问问她体内的魔脉要如何压制罢。”
看着黑乎乎的人,顾子野不禁笑出声来,旋即在筠泽威胁的眼神下,忍住了笑声。
“小桑,你没事吧?”
筠泽担忧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祁桑一脸郁闷,摇摇头,不想说话,伤只是皮外伤,就是被劈得有些迷糊。
她方踏进第一层,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位掌门是何模样,便猝不及防被雷劈了一下,搁谁谁不难受?
筠泽大概从她的神色里读懂了她的心情,很贴心地什么也没问,提着被雷劈焦了的她,如一道剑光向悯苍峰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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