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故剑回落几度秋(一)

翌日清晨,奕初妤将她带去问道阁。

谢辞玉早早便等在那里,见她们过来,才转身去开了大门。

凡是陆吾弟子都挨过问道阁的折磨,入门弟子考核过三层、内门弟子考核过六层、长老考核过十八层……

每十年一回的旬考最后一关也是问道阁试炼。

且因问道阁的出题全然随机,一次偶然通过不代表往后也能通过,常有内门弟子在旬考上连六层都没能通过的情况发生。

大试接小试,小试续大考,问道阁仿佛一座陆吾弟子永远也无法跨越的蜿蜒山脉,爬过一山又见一山。

奕初妤仍旧放心不下,这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若是在问道阁内再度受伤怎么办?

“小桑,我知你不愿放弃,但你如今连跌数个大境界是事实,当真还要继续?”奕初妤担忧地看着祁桑,又对谢辞玉道,“大师姐,或许要求可以对应放宽松些?”

谢辞玉只是转头朝祁桑问:“需要吗?”

祁桑摇了摇头:“我且一试。若过不了第六层,只能证明我与陆吾无缘。”

随后,她笑着宽慰道:“奕长老为我调息一日,还望不要太挂心此事,且去休息吧。”

“这算不了什么。不过小妩和时微也回来了,我该往云笈阁一趟,此事便全权交由大师姐负责了。”奕初妤是在片刻前接到的传信,有些事需要她去确认。

妩黛,是她座下大弟子,景萱殿半个负责人,悯苍峰半山的灵植有一半出自她手。

沈时微,则是谈风濯座下大弟子,也是陆吾第一百一十七代弟子中辈分最大的那个。

两人此次外出,与妖域青丘大泽相关。

本来筠泽作为带队长老也在青丘,但他提前回山,只留下几名弟子随罗浮天川的人处理后续。

如今两人回山,奕初妤需去云笈阁了解神兽大风失常一事的详细情况。

谢辞玉点头:“去罢。”

奕初妤离开后,祁桑看向已在运转的法阵,对昨日的经历心有余悸,向谢辞玉问:“此回应该不会再……”

“放宽心,至少在我看来,现在的你身上并无魔气。”谢辞玉打量她一番,缓缓道,“我听四师弟讲过了,以天窍为基的封印,只要不强行以灵力深入探查你的经脉,是不会随意被发现的。”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至于这六层试炼……旦看你心性如何。若你心性坚定不移,必能成功登上第六层,修为低其实无甚影响。掌门灵识虽性格各异,但从不以修为论定一个人合格与否。”

“嗯,我明白了。”

祁桑呼了口气,往前跨出一步,走进法阵之中。

叮铃叮铃——

问道阁内光芒大作,檐外挂着的铜铃纷纷震动不止,铃声停止后。只见问道阁安置于正西地面的第一盏灯凭空亮起。

这意味着,祁桑安然无事进入了第一层。

问道阁第一层。

祁桑在强烈的白光过后,缓缓睁开眼。

她昨日来时,刚踏进法阵便被一道雷直直劈中,甩出了阵法,眼下看着似乎并无异样,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面前由阵法搭建的幻景正是她曾去过的枕云峰瞻明殿外的一处空地,地上随意竖着几根木桩。

细细看去几眼,那些木桩上布满斑驳的剑痕。木桩色泽深沉,似被风吹雨噬,颇有些年头。

“哦?又是你啊,小姑娘。眨眼不见,魔气怎么换了?怪哉怪哉……”

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人声,她循声望去,一身着掌门正袍的女子从瞻明殿内慢悠悠地走出来。

那人抬眼将祁桑上下打量一番,眼中的不解转为惊奇:“咦,原是如此,原来如此,倒是个可造之材,天赋不错。”

她自顾自地说完,表面看上去平静无波,实则心底如惊涛骇浪,闪过许多大胆的猜想。

细看这姑娘体内的灵力走向,倒是和山君十分相似,这再认真一探,居然是天窍?

那女子略作思考,说起来她家小妤身上也有天窍,是以她对此有所了解。

瞅着这孩子体内的天窍没有一丝排斥之力,约莫坐实了这人的身份。

她眉梢一扬,问:“不过,你来问道阁作甚?”

祁桑回:“弟子是来参加入门试炼的。”

哦,真不是误闯入的魔族啊,这岂不是说她昨日劈错人了?

谢燕归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咳咳,在下谢燕归。作为之前鲁莽的赔罪,这第一关,你见那木桩没有?挥剑三万下,即可。”

谢燕归,陆吾第一百一十六代掌门,仰山尊者,也就是谢辞玉他们那几个人的师尊。

祁桑顺着她的手指指向的地方看去,正是她最开始看见的那几根平平无奇的木桩。

三万下?

这木桩真不会被砍断吗?

谢燕归见她略显迟疑,开口道:“怕什么,用平常的力气即可,劈开了算我的。”

祁桑闻言,应了声“是”,而后迈步走过去,拾起丢在一旁的木剑。

她两脚微微岔开,站定在最近一处的木桩前。

“一、二、三……”祁桑发现这木桩有些不同寻常,前几下全力挥砍下,木桩上却没有留下丝毫印子。

她不敢松懈,屏气凝神继续动作。

“三千一百七十六……”

“一万八千九十一……”

“两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三万。”

等到日落日升,第二日晌午,三万下结束,一道崭新的剑痕才缓缓出现在木桩上。

祁桑放下木剑,活动下酸痛的手臂,长长呼出口气。

以往在息岚倒是拿过枫睢的隙火枪来练习臂力,从最开始的一千加到最后的一万,她都习惯了。

换成木剑,倒也差不多。

不过,这木桩很是结实,按照这三万下一道剑痕,这些密密麻麻的剑痕也是其他人砍出来的罢?

祁桑走到一侧的树荫底下,扬声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饮茶的谢燕归恭敬地道:“掌门,不多不少,正好三万下。”

“不错。”谢燕归目光落在那道剑痕上,将茶盏搁在浮空的石盘上,“按理来说,陆吾前几个月已然收过最后一批弟子,你是被哪位长老破格收为亲传弟子?”

祁桑笑着回:“弟子所拜之师,乃是仰灵峰峰主筠泽。”

“小泽啊——他上回那个徒弟还是百年前收的罢?他这倔脾气,说一面不见,这些年来我便再也没有于问道阁见过他……傻孩子。”谢燕归感叹了句,随后挥了挥手,“第二层,请罢。”

凭空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通道,祁桑轻声谢过,而后迈进第二层。

与此同时,问道阁内亮起第二盏灯,在阵法外却只过去四个时辰。

问道阁第二层。

“真慢,是哪个家伙又在拖延时间了?”

祁桑走出传送通道,还没来得及往前走几步,便先听见这句语气平和的抱怨。

四处无人,她闻声抬头看去,只见半空有一巨大的浮空石台,一人抱剑坐在高台上。

两人目光交错一瞬,那人朝她说了声:“上来。”

上去?

祁桑环视一圈,这浮空石台约莫数十人高,四角拴着极细的铁链,可以算完全悬空。

她如今不能御空也不能御剑,这锁链也完全无法借力,要怎么上去?

那人见她站在原地,催促道:“怎么?不想上来?”

“并非,只是……还请掌门稍等片刻。”

祁桑唤出七业,握于手心。

她缓慢地绕着石台走上一圈,仔细观察那四根锁链,将手放在上面,调动少得可怜的力量感知其中的灵力走向。

既然只是入门试炼,大部分参与试炼的弟子至多是观变境或兼神境的修为。

这又只是第二层,御剑飞行对观变境以下修为的人并非易事,何况是在问道阁法阵灵压之中。

想必直接飞上去并非唯一途径。

而在四周与石台有所联系的便是这四根锁链,这投机取巧的法子约莫着能从中找出罢。

祁桑思忖片刻,锁链与四方共成八个方位,对应天、地、水、火、雷、风、山、泽。

铁链属金,取天化泽,以离火克之。

至于如何确定这八物的确切位置,她看着头顶刺目的日光。

片刻过后,祁桑站定在一处,将七业插于地上,细微的灵火升腾,而后亮起八道圆点没入地面。

只听得阵法转动的啮合声响起,那锁链一一缩紧,下沉。

她拔起剑,动作矫健地跳上石台。

那位掌门扫过她一眼,淡淡道:“你还算聪颖,没在不该花时间的地方白费功夫,往常总有人想着能不能御剑飞上来,捣鼓半天不见其他动静。笑话,本座的界中,是谁都能飞起来的吗?”

祁桑沉默一刻,暗自腹诽了句,也不是不想御剑,谁让她如今的境界连根草都御不起来,误打误撞罢了。

她忐忑地等着这位英姿飒爽的掌门接着说下去,不知这层的试炼题目为何?

“参仪一阶?这修为……”抱剑的人似乎难以置信地再看了祁桑一眼,顿了顿,“罢了。在下第九十七代掌门,虞听,你通过了,去下一层罢。”

虞听话音刚落,也不管祁桑回不回话,抬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祁桑身后的空间出现一道逐渐扩大的口子,紧接着,来不及反应的她便被这划开的裂隙吸了进去。

问道阁第三层。

“嘭——”的一声,祁桑重重砸在了地上。

她倒是没有伤到,只是这进入第三层的方法未免太过被动。

祁桑从坑里爬起来,拍了拍衣服,注意到五步之外静坐着一个人。

四周荒芜一片,唯有眼前生长着一棵葱绿的巨树,树下只一方石桌、一盘残棋,与一人而已。

那人身上的衣袍样式显得简单,若非看见一贯的天水云纹和大袖上银线绣成的陆吾剑印,她绝不会把此人与陆吾掌门联系在一起。

此人并未看她,只是放下手中棋子,在棋盘上轻微点两下。

随即,祁桑腕间的七业不由震颤,忽地化为一道红光,飞至那人眼前,静静悬空。

他的指腹划过剑身,不咸不淡地评价了句:“七业,是柄好剑,不差。”

幽蓝的银蟾泪映在他眼中,他这才侧身望向她,语气怅然:“你见过天衍了?看上去,她过得还好。”

只一眼,只凭七业剑身上残留的天衍剑气便能做此猜想……对天衍气息如此熟悉,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祁桑走近了些,有些不确定地问:“您是……弈闲掌门?”

“是我。”弈闲颔首。

祁桑对陆吾的历代掌门印象不深,只是养伤期间在晏淮鹤口中听到过一两句描述。

而对弈闲的事迹,她则是从大猫猫口中听到的,天才剑者,一代剑神。

只是……

她端详着眼前的人,再回忆起大猫猫的描述,根本无法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弈闲的模样看上去同筠泽有些类似,长相舒朗清隽,眉眼间带着一丝稚气,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傲然。

可她在这张少年气十足的脸上,实在找不到丝毫属于一派掌门的威严。

弈闲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着问:“怎么?我看上去有何特殊之处?”

“并非。”她顿了顿,斟酌字句,“掌门瞧着……”

“但言无妨。”

“掌门瞧着与传言中的很是不同,比起打理一派要务的掌门,您倒是更像执剑行天下的剑客。但从未有规定过当上掌门需要什么性格,是我先入为主了。”

弈闲道:“传言未可尽信,但……天衍也不再谈起我的事了吗?”

他的话带有似有若无的感慨,祁桑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遗憾。

她注意到石桌一旁堆着的画卷,至少有十几幅。虽知非礼勿视,但奈何心中好奇尤甚,她便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赫然发现那画上的人与天衍十分相似。

封剑悬圃——

她便开口问道:“这纸上所画的是尊驾吧?”

弈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并不遮掩,处之泰然道:“是天衍。”

她想起天衍同她说过的话。

人心与剑心合一……剑修与其本命剑该是一体同心,福祸相依的关系。

可剑神弈闲却在堪破大道后,宁可冒着身死的危险,也要解开与天衍剑的本命契约,将剑留在陆吾。

她本以为在弈闲心中,天衍于他的意义不过一般。可看着这堆画,她感到不解,不由得将疑惑脱口而出:“那为何掌门成神之际,尊驾会被您留下?您又为何失去踪迹?”

弈闲微怔,可很快便恢复平静:“天衍庇护陆吾数万年,吾此举乃为陆吾所想,何故有此疑惑?”

“吾?哪怕是传闻中的剑神,也有心口不一的时候。掌门或许有不得不为的隐情吧?”

五大宗立派最初都与五相仁兽立有契约,有神兽庇护,并非一定要将本命剑留下。

除非,他若带上天衍,会使得天衍剑断。

留剑,是为了护住本命剑。那封剑悬圃,又是为何?

弈闲不恼反笑:“到底是你在考核我,还是我在考核你?”

“依祁桑所想,问道阁的考核该是双向的。这些难题或是随手而布,或是曾困扰布阵者自己的难解之题。”问道阁的试炼别具一格,诸位掌门的行事风格也各不相同,布下试题时总免不了加入自己当时的心境。

是以问道,亦是问心。

既是问心,心问口答,口问心答。

不外乎推己及人,反求诸己。

“那你说说,困扰我的难题为何?”

祁桑看向那盘残棋,大胆猜测道:“割舍难,两全难。此局看似由黑子掌控全局,围杀白子,胜负分明,但白子也非无绝地反击的可能,以一换一,做活此局,相反黑子倘若贪功冒进,也将陷入被反制的局面。此局最后,是平。”

“割舍难……两全难……”

她追问道:“所以,掌门在两难之中,舍下了尊驾吗?虽说割舍下了剑,但也护住了人。”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你该去问第九层的我。这一层的灵识还远远没有那么多记忆,此话问于我,我给不了答案。

“当然,参仪一阶登上第九层很难。旦看你的运气好不好,能不能登上第九层,又能不能遇上被称为剑神的那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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