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洒落,斜斜地照进来,澄暖的光落在矮榻上,勾勒出窗格上的花纹。
祁桑认命地走过去,小声问他:“一定要看么?”
“那便同我说实话,伤成什么样子了?”晏淮鹤舒了口气,准备摘下指间减弱两人契印影响的银戒。
她见状,连忙拽住他的手:“不用这么麻烦……不用这么麻烦……”
待制止住他的动作,祁桑往榻上一坐,撩起一截裙摆,解开随手包扎的布条,露出里头的伤口。
脚腕间满是藤蔓缠裹时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割痕,口子很细很浅,纵横交错,但盛在多而密。
布条上沾着些血渍,看着还没有干涸,想来她脚腕上的伤口到现在都没有要愈合的样子。
晏淮鹤只淡淡看了眼,黑沉的眸子里没什么神色,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去柜子旁拿什么东西。
祁桑也不知他看出来什么没有,有些紧张地放下衣摆,准备穿鞋走人。
可当她看清楚很快回过身的晏淮鹤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时,祁桑大概猜出自己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她慢吞吞地挪回原位,看着他往一旁坐下,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晏淮鹤将搁在榻上的小木案往里推了推,打开那盒药膏,视线落在伤口处停了一瞬,朝她淡淡道:“会痛,也给我忍着。”
“……”看起来,他生气了。
真是关系越熟悉,他这人就越有脾气。
微凉的药膏抹在伤口上,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祁桑想缩回来,被他摁住,她轻轻“嘶”了口气,忍不住道:“你、你能不能轻点?”
晏淮鹤头也不抬地回:“已经很轻了。”
祁桑指着那盒药膏,道:“绝对是它的问题,你换一个。”
他轻问:“现在知道痛了?”
“我……”祁桑被噎住。
晏淮鹤熟练地替她包扎好伤口,将她的裙摆放下来,视线落到她脸上,接着问:“还有呢?”
她选择装糊涂,问:“什么?”
他叹道:“手摊开来。”
“……”祁桑一边将被抓伤的那条手臂递到他面前,一边藏好自己的另一只手,“就这只手,你自己看。”
晏淮鹤伸手碰上她的袖口,停顿一下,似乎觉得自己此刻忽然升起的顾忌颇为欲盖弥彰,低声笑了笑,才缓缓将衣袖往上折起。随后,他又解去她那胡乱打结的细带,将缠在伤处的布带取下。
小臂上横过三条爪痕,两深一浅,伤处仍旧是没有愈合的状态。
晏淮鹤细细瞧着,指腹落在完好的肌肤上,语气没什么起伏,有些平静得吓人:“轻伤?”
“也就稍稍重了一点。”祁桑嘴硬道,在她这里,能下地走路的一律是轻伤,这伤还不轻么?
那药膏对这种程度的抓伤没什么用处,晏淮鹤又起身去取了另外一个药瓶过来。
他以一只手抵在她手臂下方,五指张开,虚虚握着她的手臂,在开始上药前就制住了她手臂的动作,不给她后退的余地。
祁桑看着这不知名的药粉,惴惴不安道:“你……你可不能公报私仇。”
晏淮鹤沉默不语地将药粉撒在她的伤口处,她颤着手,瞧着架势不对劲,正准备抽回来,意外发现这药粉居然没什么感觉。
晏淮鹤有这种药粉不给她用,先前一直都是用那痛死人的药膏,绝对是故意的!
他似乎从她的神情中读懂什么,分神解释了句:“各有各的用处,不是故意折腾你的。”
祁桑:“谁知道你怎么想的?我才不信。”
“不信便不信。”晏淮鹤处理好手臂上的伤,缓缓开口,“把那只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她抵赖道:“可以了,就这两处,我身上哪里还有伤?”
他只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从容不迫地拽过她的那只手,力道不大,像是怕牵动她手上的伤口而刻意收住了力气。
两人僵持不下,是祁桑先败下阵来,卸去与他拉扯的力气,将手心大大方方地摊开在他眼前。
白皙的手心此刻有一道中间宽两端窄的口子,血肉翻开,触目惊心。她自己倒是清楚身上的伤处哪个重些,哪个轻些,知道什么能给他看,什么要刻意藏起来不教他发现。
他若是没有记错,她方才还在冰湖那极寒之水中泡了许久。
晏淮鹤抓握她手腕的那只手不自觉收拢,眼神沉下来,冷冷地看着她。
“你别训话了。我不能手痛着,还被你教训啊……”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垂头低眉,轻声嘟囔几句。
他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恼怒,便没有回她的话,只沉默不语地替她处理伤口。
祁桑得不到回应,看着垂头为她上药的人,心间忐忑,兀自开口:“晏淮鹤,你能不能拿最开始那种态度对我?”
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他没太听明白,问:“哪种?”
“不闻不问,活着就行。”
什么叫活着就行?
晏淮鹤闻言,气极反笑:“你是觉得我管得太紧了么?”
“可你现在真的太过小题大做了……这点伤不是常有的?总不可能每回都押着我过来确认伤势?你是不是生怕一个没看住,我就可能出什么事?知道你是好意,但这对我来说,会是负担的。”祁桑指出他的过分担心,希望他能将这过头的关心收回去些。
“祁桑。”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嗯?”
“你瞒着我下山,甚至伤成这样,我连担心你几句都不被允许了么?还是说,你依旧藏着些什么伤处不敢告诉我?”晏淮鹤淡淡开口,视线锁在她身上,寸寸审视。
“藏着什么……”祁桑闻言,眼睫微颤,定定地盯着他看,却无法从他的神情中猜出什么,她更加不安,随即破罐子破摔道,“哪里还有伤?你不要污蔑我!真不信我的话,你自己看。”
“我自己看?”
祁桑被他盯得不自在,避开视线,伸出双手,道:“让你查,我问心无愧。”
“好,那便由我亲自动手……或许会有一些失礼,请见谅。”
晏淮鹤垂眸看她,忽地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将人拉近了些,空着的另外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指尖悬在她的后颈处,停顿片刻,而后缓缓下移。
分明没有碰到她,她却觉得他划过的地方有些泛痒,下意识挣了挣,然后被他的手掌住肩头,不得躲开。
她眼底有些愠色,似在控诉这极其无礼的行为。
晏淮鹤视若无睹,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攥得更紧些。
他的指尖最后轻点在脊椎骨尾部的一截骨头上,祁桑霍然抬眼,全身微微颤动一下,随后用力推开他,动作迅速地往后退去,避开他的手。
等到背脊撞上窗台,原本半开的窗子受力合上,她才缓缓回过神。
屋里只剩微弱的光线。
遭了,她心虚什么?这不是更加引起他的怀疑么?
屋里一时陷入令人不安的死寂之中。
晏淮鹤静坐打量她片刻,而后缓缓直起身,抬膝半跪在榻上靠近她,一手撑在窗棂上,轻叩几声,问道:“你身上的天窍有损?”
祁桑愣了愣,旋即发现天窍和界都藏在那截脊骨中,一上一下的位子。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松了口气,道:“没、没有。只不过头一回有人碰这里,难免有些不自在,我现在做好准备了,你自己看吧。”
她回忆了下,晏淮鹤之前似乎对查探她的天窍感到过手足无措。
听到她的话,应该不会查——
晏淮鹤应了声:“好。”
她意外道:“你真要查我的天窍?”
“为何不查?”他反问道。
“……一点信任都没有了。”祁桑哼了一声,放松下来,正准备往外挪回去,却发现这人一动不动。
她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似乎在说你怎么不动?
紧接着,晏淮鹤搭在窗棂上的手径直落到她肩上,手臂收拢,将她整个人往他那边压去,而原本空着的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她的发丝,指腹压上她的尾椎骨。
那里不是天窍,而是……
如透明丝线般的神魂探进去,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撬开她界外的阻隔,就快要堂而皇之地进去。
祁桑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被束缚得死死的,动弹不得,近乎抖着手用力抓上他的手臂。
隔着单薄的衣衫,他都能感受到她指甲划过时轻微的痛感,若是没有这衣裳,不隔外物落到肌肤上,是不是会抓出些极浅的血痕?
她厉声问他:“晏淮鹤,你在做什么?!”
晏淮鹤有些心不在焉,将一些念头从脑海驱散,低声问:“不是说让我自己看?”
祁桑分出些神识驱赶界中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轻轻喘息,难以平静:“对啊,查伤就查伤,你、你将神识探入我的界中做什么?谁受伤会伤在界上?你怀疑我天窍有伤,大不了我给你看就好了,突然用神识查探也太奇怪了……”
闻言,晏淮鹤无奈地叹出口气,淡淡道:“祁桑,墨骨花原种有多危险,你到底明不明白?”
一缕如丝的神识落在净光绫一侧,虚虚围成一个圈。
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
以如此粗鲁无礼的方式潜入她的界中,这可真是她的好师兄啊。
祁桑放弃挣扎的动作,冷冷道:“放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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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云中鹤影、缠枝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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