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煞火难掩雍城忠骨,晴昭雪不暖皇城人心

一举击溃北部余军后,所剩无几的一行人归京复命。贺璧书和萧斩并行骑马走在路上。此时已是深冬,入了城门,马蹄踏行至皑皑白雪,留下斑斑印记。萧斩驾马行在大部队前头,离人群远远隔了段距离。两侧长街上的百姓隐在风雪之后的暖意房檐下,悄悄盯着归家的士兵。街道上干干净净,空无一人,竟比落雪还要干净,还要荒凉。

戍国守边的将士浴血归家,竟无一人接程。

贺璧书抬眸看向身侧的萧斩,少年将军依旧冷面不言,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只是一个人默默地驾马前行。身后稍远的地方闪出人影扑向行军队伍,亲人相认,恸哭声起。贺璧书又瞧了瞧身后此起彼伏的哭声,看了看萧斩特意留出的那段距离,也没有说什么。

回了京都才得知,严冬天寒,皇帝陛下患了头风,这病来得突然,就连别院的四皇子都被召来伴驾,近日朝会取消,想来也是没空处置贺璧书擅自随征的事。

一月后恰巧逢了除夕休沐,年节刚过,贺璧书在朝堂上进言:

“启禀陛下,臣以为,去岁秋日北疆一战的战功应当趁早定下,死恤将士,生慰安魂,功之论功,过当定过。”贺璧书说这话时低垂着眉,恭顺温良。她见过了烽火连天的惨烈战场,也见过生离死别的归家重逢,这些日子皇帝一直病着,她也不好直接提,毕竟自己还掺和了一档子,这话一出,便是将自己的罪过一并放到台面上来厘清。

千里江山,最是人心难平。

萧斩站在武官列,神色无异,目光空洞正视前方殿阶,思绪神游,似乎对此事漠不关心。

“听闻当时贺上卿似乎也未经陛下恩准就随军出征了吧?”朝中有人提出质疑,贺璧书认得,那人是太子一党。

“贺某之过,自有陛下决断,贺某毫无怨言。只是出征将士之功不可没。”贺璧书上前一步,言之凿凿,神色坦然。

“咳……”一直未出声的皇帝终于开了尊口,“贺爱卿言之有理……那就这样吧,死伤将士家属每户抚恤五十两,殉国老将军按国礼厚葬,至于萧斩……虽然护国有功,但你擅自越权,又……”皇帝瞥了一眼贺璧书,“…就……功过相抵,暂且赏钱二百。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回陛下,”萧斩低垂着脑袋出列,声音冷静,“臣谢恩。”

贺璧书瞧着他怎么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思来想去还是心有不甘,一条人命难道就只值五十两么?他们拼死守的到底是什么啊……?

“陛下——”话未出口便被皇帝打断,一甩黄袖。

“退朝!”

萧斩府上。

贺璧书不解:“为何不辩?”

萧斩看向她的目光,微笑道:“罪行昭昭,人心尽知。左右我也习惯了……只要你没事就好。”

贺璧书微微蹙眉,抬起的手指轻覆上萧斩腰腹处的衣料,那里还留着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可……”

可凭什么呢?

他们明明是英雄啊……他们本该受万人敬仰,受后世传颂,因为这是他们应得的,他们值得这些,也应当得到这些,可为什么呢?为什么啊?

贺璧书念此,闭眼阖眸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静静看着萧斩。

“萧将军,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萧斩似有预感接下来贺璧书要问的话,眸中黑瞳闪动。

“我听府中侍从说,你以前,每日睡前都要酗酒,自我来,你便不再饮了……”

贺璧书蹙眉说着,萧斩就静静地听。

“你有时……会在梦中惊醒,背着我偷偷出门望月……我是知道的……”

“……”

“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知道他们说——”低沉的话语被强行打断,贺璧书的眼瞳满映着坚定的光。

“我想听你说。我还……从未听你说过。”

萧斩闭目叹息轻笑,像是被面前之人所打败。半晌,才轻轻开口。

“我从未打过那样的仗,也从未见过那样的敌人。”

那一年的北疆,和现在一样荒凉。

京中收到雍城太守急报,称有一股蛮夷人突入,守城军不敌,请求朝廷支援,皇帝便派了刚刚从边城回来不久的萧家军领了三千兵甲前去。萧斩带兵攻城时,势如破竹,所过之处皆斩于枪下,彼时雍城已失守,萧斩亲自率阵破敌,将那股蛮夷人打得节节败退,一鼓作气登上城楼劈下敌军战旗。城中百姓乐舞高歌,庆祝收复,军中人也大摆筵席庆功。然而萧斩的捷报尚未传至皇城,城中异变陡生。庆功宴当夜,原本已经被绑起来看押的蛮夷祭司突然冲入大帐指着刚刚端起酒杯的萧斩癫狂大笑。萧斩本就有些觉得哪里不对,这下心中疑虑更深。只听那蛮夷祭司用流利的大凉话笑骂道: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那个萧老将军的儿子对吧?哈哈哈哈哈……你爹当年就是在这里,在城门口的残江里被冲走的对吧!哈哈哈哈……这里不是大凉的土地!没有人能夺走它!你爹不能,你也不能!!!”

萧斩眉头微皱,放下酒杯厉声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

“哈哈哈哈哈哈……!人?萧大人,哪里还有人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好看看吧!”

只见营帐外顿时乱作一团,火光闪烁,人影匆匆,惊呼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应和那祭司的话,好似一场荒诞大戏上演。

“你……你们干了什么?!!”萧斩怒起,一把揪住祭司的衣领提起来。那祭司双手被反扣在身后捆住,也不畏惧,脸上带着得逞与意料之内的笑意直直盯着萧斩。

“这就是你守下来的城!你什么也守护不了,这是我对你,对大凉的诅咒!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萧斩的手攥得更紧了,指节咔啦啦地响。

“这块土地注定不属于你们……大凉必亡!大凉必亡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萧斩一把抽出旁边侍卫的宝剑,一剑封喉。鲜血顺着地毯的纹路蜿蜒流淌,却远没有帐外的疯狂与血腥冲天。此时,帐中一些侍卫也开始有了变化,他们的眼神渐渐变得直愣,仿若失了魂魄,随后竟然开始抽出兵器来,向着还在发愣的其他侍卫冲杀过来,瞳孔瞪大,双目充血,十分骇人。

怎么回事?!萧斩内心一慌,连忙提兵试图阻止,想要唤醒那些人的神智。

奈何无果,好像这块土地真的有魔力,吸走了他们的魂魄,留下了一个个空荡荡的躯壳,把这些并肩作战的昔日同袍变成了只知杀戮的怪物。萧斩好不容易将他们制住,抬眸看向案上倾洒的玉杯。

……是水源。

掀开帐帘一步大跨出去,只见整座城中火光四起,人们四厢奔走躲闪,父母食子,孝子扑倒老母,新婚丈夫穿着喜服掏向妻子的肚子……没有人幸免。萧斩痛咬着牙,提起长枪飞身大步奔走起来,一边跑向各处一边大喊:“有没有人还没饮过城中之水?!”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重复着,声音嘶哑,尾音颤抖,“有没有人还没饮过城中之水?!!”

…………

无人回应他。

这座城恍若坠入地狱,成了一座死城。

如这世上真有神明,何不睁眼看一看这荒唐人间?

萧斩一个人在城中奔走,仿佛被遗落下的幼子。那些浑身血淋淋的人啊,围在他身边,阻碍着他前进的路。

“让开!快让开!!求求你们……”

这场仗,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到底赢了什么啊……?

那些人好像成了不死之躯,倒下不久又会再度带着伤口站起身,整座城看似充斥着人,却了无生气。烟尘滚滚,红光漫天,风声萧萧,无人能言。短短几日,中招者无数,而那些还没中招的,只不过是在等待着某一日的蜕变。是倒计时,是架上了弓的箭,只待爆发。萧斩的战情书递了又递,却未来得及得到回应。还清醒的人渐渐所剩无几。

“将军……”剩下的人眼巴巴的望着他,等着他下决断。

关城门……关城门!!

城门落钥,萧斩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瞳孔中映射的是万千民众相互残食,不死,不灭。

几个士兵扑在他面前,空洞的眼神流出血泪,口中呢喃:

“将…军……我想回家……可不能……不…能……这个样子……不能……回去……”

萧斩攥了攥掌心。

“…将军……求…您……”

三千孤魂,故里难归。

那一夜,火光匆匆,萧斩南望京都,那是他们共同的故乡。

来不及了……

萧斩手执长弓,箭头燃着不灭的火焰,利箭划破夜空,炽焰漫天。

…………

待到萧斩确定所有人皆被焚化之后归京之时,他的所作所为已传遍京都。刚开始他还有心力辩驳几句,可无人听,他便冷言相对,不再理会。寻花忘忧,夜不能眠。

贺璧书眼中似有动容:“你为何,从来都不说?”

萧斩粲然一笑:“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相信你会信我,但我不希望你为我涉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我不在乎那些人怎么说,我只在乎你的看法。”

贺璧书走出府门,抬头望向晴朗的白日青天,纷纷洒洒的鹅毛雪花徐徐飘落,沉在荷塘里消失不见。

下雪了。

这是京都的最后一场春雪。

(咂嘴)好惨的小萧(看了眼剧本)唉,好惨……(拍拍宝儿肩膀)没事嬢嬢爱你[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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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夜煞火难掩雍城忠骨,晴昭雪不暖皇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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