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茗思绪纷飞,想法不经大脑,喉间干咽,缓解焦灼,胡乱答道:“渔小娘你说的对,我该是需要飞仙的,我是…是第二种,修心修身,我不能成亲,得提前绝了这条路。”
猛地,她站起身,双手拔出哭丧棒,挂在背上,晃晃荡荡扶住货箱,目光扫向水边两岸,坚定道:“苦修最为有效,前方我记得是西水镇的一个岸口,穿山路,也是能到东河镇,劳烦渔小娘同老丈说一声,看能不能在前方岸口放我下船。”
听闻第五茗要下船,晴日积极道:“可以的,我马上去同阿爷说一声。”
第五茗抱手道:“多谢了。”
晴日刚走,隗晎道:“上君为何要下船?再有一个时辰,便能到了。”
第五茗搪塞道:“你没听见吗?我想去苦修,飞仙。”
隗晎自然不信她这话,但不好多问原因,道:“我陪上君…”
“不行!”
第五茗打断他的话,道:“你包了船,不可以下船,再说了,你现在下船,就是浪费钱,你…你反正不要跟着我。”
隗晎道:“我此行,也是要去风雨江城隍庙。”
水路,陆路,两条路都可行,非得跟着下船?!
第五茗毅然决然道:“隗七!我说,你坐船去,你听明白了吗?”
隗晎不同意,也不拒绝。
两人僵着,静默无言。
少顷,晴日心情极好,宛如吃了糖、喝了蜜,她不顾船身摇晃,蹦跳而来,朗朗道:“茗道长,阿爷同意了。”
第五茗挑嘴笑道:“多谢渔小娘。”
随即,三人坐了下来,等船靠岸。
因第五茗和隗晎闭嘴不言,晴日没有说话的机会,挤在第五茗身旁,她静静地打量二人。
不到一刻,船篷“砰”地一声撞上岸口,川大爷俯身检查船头,须臾,他拍打手上从船板上沾来的水渍,咂嘴道:“完了完了,船底磕上硬石了。”
晴日打头,三人依次走到了船头。
见到三人,川大爷脸色微收,道:“靠岸了。茗道长,晴日说你要在这里下船?”
第五茗道:“是的,多谢老丈。来日若是路过风雨江城隍庙,可挂一个请愿贴,我会将今日船钱还与老丈你的。”
川大爷摆手,乐呵呵道:“茗道长客气了。”
他紧接着指了指第五茗身后侧的隗晎,恭谨道:“公子早结了一份包船的钱,茗道长不用再给了。”
随即,他又对隗晎抱歉,道:“公子…实在对不住,我方才靠岸时没留神,让船撞上了礁石,船底估计裂了,您看船板子上都在浸水,接下来的路,是不敢再继续用这条船送您嘞,您恐怕也得在此处下船了。”
晴日惊道:“船破了?阿爷,你在干什么啊,公子急着去东河镇呢!”
第五茗蹙眉,扫了一圈几人,因川大爷在和隗晎攀谈,她不好直接告辞离开,听到此处,心间不由得愕然:这么巧??
这时,隗晎道:“无妨。”
他看向第五茗,神情无奈,继续道:“既然船无法行驶,我便如老丈所言,从这里下船,改路前行。”
晴日阻拦道:“公子,不行!你…你不是要接好友吗?”
隗晎坦然道:“好友…已经接到了。”
在场就四人,隗晎口中的“好友”,除了第五茗,还能是谁!!
晴日和川大爷相依为命多年,一直生活在一起,任他们想得再少,也明白了,第五茗与隗晎的关系。
晴日容颜失色道:“公子是来接茗道长的?你们认识!”
第五茗道:“不认识。”
隗晎点头道:“嗯,相熟。”
是相熟,不是认识。晴日只听出了这一个意思,目光止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打量。
像是想通了点什么,晴日又问道:“公子是茗道长口中要躲着的故人?茗道长是公子等候多时的好友?”
第五茗否认道:“误会,不是的。”
隗晎道:“我等的人,好像是想躲着我…”
他宛如捉到了一条小辫子,昂首挺胸,姿态坦然,势头十足,不让躲藏的人继续藏匿。
第五茗因说了谎,从颈到耳,通体羞红,她心中没有底气,垂了头,浑身散发出一股狼狈认输的气息。
除却这两人神情醒目,在场之人,晴日的脸色也非常“壮烈”。
此时,她青一阵白一阵,心中幽怨不已:
是故人,是友人,关系不菲…
真是没想到啊…
这一刻,晴日瞧清两人面容变化,对于在船上见到的一切,终于恍然大悟。哭哭啼啼,不再遮掩情绪,转身奔入了船篷内。
川大爷“呵呵”笑了两声,缓和此间气氛,道:“晴日小女儿心性,两位别介意,她随意惯了。”
第五茗歉意道:“老丈,是我们不对…”
川大爷道:“茗道长哪里的话,个人心思,怎能责于他人。”
第五茗轻哼一声,道:“该怪的。”
长成这样,招蜂引蝶…自然不能责蜂,不能怪蝶,而是应该好好数落那妖艳美丽的“花”。
责他,为何不藏美貌?!
怪他,为何不顾忌他人感受?!!
问他,为何不提前考虑这种情况。
她剜了隗晎一眼,道:“余下船钱,当做修缮的费用,请老丈莫要推辞。”
川大爷道:“这…”
他眼珠转向了隗晎,见隗晎点了点头,他感恩道:“多谢公子,多谢茗道长。”
顿了顿,他道:“两位切莫因晴日有了隔阂。”
第五茗尴尬道:“怎会…”
隗晎道:“不会。”
长叹一声,川大爷无奈道:“人心难自控,晴日虽小,却是自己生了小心思,遐想出一些妄念,不该是两位去担一些莫须有的罪责,勿要入心,为我们,伤了和气,不值当的。”
第五茗一怔,她方才好像比川大爷更像是一个“凡人”。
川大爷,常人,有非常思,而她,非常人,却想常人意。事发的那一瞬,竟是将责任全部怪罪到了隗晎身上。
斯有如此美貌,未为祸,未不轨,徒余此貌行走于世,他人生私心,他何罪之有。
招蜂引蝶,责蜂,怪蝶,都合该不能去数落花啊…
瞬间,她对隗晎生出一丝抱歉。
连带着晴日方才所揭露的躲避故友之事,现下,她没了硬气,更没了心气,多看隗晎一眼,便多觉出一份心疼。
眼前人,怎么能任劳任怨还任“栽赃”呢。
与她不同,隗晎是真的没入心,他好意提醒道:“渔小娘心智单纯,老丈不进去看看吗?”
啪——川大爷一拍脑门,躬身道:“二位慢去,我进去瞧瞧晴日。”
川大爷离开后,第五茗侧头,嘟囔了一句“抱歉”,转身朝岸头跳去。
她没有继续朝前走去,而是站定不动,取下发髻上的冥钱黄纸收捡进怀中,手遮头顶烈日,神情有些难受,背对船只道:“隗七,去风雨江城隍庙的路,你可认识?”
隗晎欣然一笑,跟在第五茗身后,跳下船,并排而立,以身挡了炙烤第五茗的阳光,道:“街尾有一家车马行,可搭便车。上君鬼身重,我们可以看看,能否坐车前往。”
一问一答,两人面上虽是和解,实际上,却是一人气气鼓鼓,一人心满意足。
第五茗点点头,抬步,朝街道中行去,隗晎紧随其后。
西水镇,紧邻东河镇。
此镇与东河镇相隔不过五个村落的距离,若是马车行走,一日之内,便能在两方地界去往一趟,走得快,可能只需一个半日就能来返,甚是便捷。
比之东河镇布局的复杂,西水镇的房屋,更显齐整,又更显简陋。
整个镇子,只有一条长街,不足一里,街头是岸口,街尾是来往商客聚集地,街中住了各村迁居的村民。
其中,做生意的,有,但不多。
镇中交易,常以游走商贩和跑商为主,故而,街尾的车马行极为热闹,且于西水镇而言,也极为重要。
现在刚过午时,正是吃完饭的时辰,街上散散悠悠走着许多人,有村民,有商客,有妇人,有小孩…第五茗和隗晎并肩走在街道中,二人瞧着擦身而过的他们,他们俱都向街道当中,天差地别的两人,投来审视的目光。
被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第五茗嘀咕道:“有这么好看吗?”
马上,周围人嘴里的议论,便解答了第五茗的疑惑:
“瞧,这多半是临安郡城里流落下来的人…叫花子?城里好啊,叫花子捡的衣服都这般好看。”
“别瞎说,你再好好看看旁边的男人,长得多俊,穿得也好,这姑娘…指不定是人贩子嘞。”
“你说是不是现在城里时兴这样,女的脏兮兮,男得娇嫩嫩?”
街边,一间馄饨铺子,伙夫刚涮了锅,不顾路上走来的两人,透过向街外敞开的门柱,猛地端起锅,把水朝路中间泼去。
油水正好倒在第五茗和隗晎脚边,第五茗惊跳后退,隗晎淡定敛衣避让。反观这一处的其他人,好似早有预料,路过这一段路时,都贴着店铺对面的门店,快速穿过。
只有第五茗和隗晎,不疾不徐,缓缓地走在路的正当中。
骤然,以馄饨铺面的宽度,一点一点围上了人。
伙夫听见铺子外嚷嚷不绝,伴随一道惊呼,急忙绕过案台,出来查看情况。
他嘴里吵吵道:“谁这么不长眼,跑老子店门前撒野!”
被泼水的当事人一句话没说,伙夫耳朵尖利,听见又熟悉又聒噪的同镇人,七嘴八舌言论道:
“糟了糟了,脏水溅别人身上了…”
“女的那一身倒是好说,赔一套麻衣,她估计都得感恩戴德。”
“是啊是啊,那男的一身衣料看着就贵,这馄饨全卖了,多半也赔不起咯。”
“活该活该!!在西水镇,仗着生意好,横行霸道,活该他惹点事。”
伙夫出门,手上举着顺手抄起的擀面杖,对围拢的人群狠厉扫视。
众人急忙捂嘴禁声。
紧接着,他握紧擀面杖,抱臂站在店前,气势十足,向圈中陌生的两人瞄去,颇为不满地啐道:“见到脏东西浇来,也不知道提前避一避吗?傻站着干嘛!挡老子做生意呢?!!”
隗晎不动,第五茗怔愣出神,心道:哇塞…这人,真凶。哪个司命这么会写,这性情,是比不讲理还蛮横啊。
佩服!
伙夫细细端详两人,瞧见两人衣角,多多少少沾了点油渍,扫了一圈嘴碎的围观之人,了然明面上的确是他理亏,不想多落下谈资,他咬牙切齿道:“对不住啊,对不住!!”
立马,他骂骂咧咧道:“老子给你们道歉了,早点散了吧!!别堵在这里了,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第五茗吃惊完这人性格,呆呆地转头看了一眼隗晎的态度。
没想到,隗晎一脸随和。
他非但没生气,且淡淡地,有商有量道:“既然要道歉,那便好好道歉,至少要赔点东西。”
“???”
第五茗拉住他,凑近后,小声道:“你干什么?你什么时候学上讹人的?”
闻言,隗晎眼眸朝下转动。
瞬他视线而去,“碰巧”落在第五茗肚子上,他道:“他要赔的。”
咕——
咕咕————
竟是因为这个…
难怪,仙君身体,明明对污浊之气会格外敏感,却是一盆污水将近,不躲也不避。
大概猜出隗晎想做什么了,第五茗羞赧道:“我不饿。”
她倏地反应道:“你身上没钱了?”
隗晎道:“没有了,三日前,全用来包那条船了。”
第五茗吐槽道:“你可真是大方,难道你不能「招徕」点?”
隗晎手指掐法,道:“我可以…”
眼睛丝毫不移,盯向第五茗,他仿佛在征询第五茗的意见:我可以吗?
第五茗按下他的手,一眼看穿道:“你是不是隐了气息功法?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
隗晎点点头道:“嗯。”
少顷,他补充道:“我想,上君可能不喜欢人多。”
此话不假,第五茗的确不喜欢。至少,现下她是不喜欢,**店中遇见的那群人也跟来凑热闹。
这时,周围人越聚越多,街头街尾吃了午饭的人,听到这边有动静,都凑了过来。
人多,又不是来吃饭的,伙夫不耐烦道:“你们两嘀咕什么呢??商量怎么讹我吗???”
第五茗一怔,心道:糟糕,看出来了??
不似她的心虚,隗晎面色不改,缓缓道:“你泼脏水,溅我们一身,需得赔点。”
风雨江大水后,伙夫见惯了“碰瓷”的,撸起袖子,蜷紧擀面杖,语气愈发不好,喝道:“你想老子陪点什么!”
这语气,实在难听。
第五茗扶额掩面,隗晎满不在乎,把那一“喝”当做一“问”,诚然道:“有浆酪吗?”
伙夫始料未及,身形一顿,口中一噎,木木愣愣。
相较于他,周围人越看越起劲儿,反应更是卓然。
其间,看热闹不嫌事大,胆子大点的几人,从四面八方起哄道:“有的有的…”“他家手艺很是不错,不过人嘛…”“那东西,他卖得可贵了。”
伙夫眼神凌厉,点射而去,那几人,悄悄闭了嘴。
伙夫扬起头,大声讥笑,道:“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还搁这儿点上菜了。”
第五茗小声劝道:“算了,我们走吧。”
隗晎瞟了伙夫一眼,转而问道:“上君真的要走?那伙夫泼了我们一身脏水,至此放过他,他后面可是会霉运不断,时运不济…穷困潦倒,郁郁而终。”
闻言,第五茗一顿,低头看了一眼两人身下的污渍,不可置信道:“你!你…你怎么能算计一个凡人呢?”
隗晎道:“吃点东西吧…”
伙夫大喊道:“你们这些穷鬼,非要挨一顿揍才听得懂人话吗?老子叫你们滚啊!!不要挡在这里!!!”
伙夫的话,隗晎恍若未闻,他拉起第五茗朝铺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对伙夫吩咐道:“要冰的。”
这番举动,可谓是极其不要脸。
众人唏嘘,纷纷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人不可貌相,啧啧啧…”“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那伙夫可厉害了,看来他们得吃一顿打再走了。”
伙夫正准备拒绝,他望向走来的两人,视线不小心与隗晎相撞,他到口的话,憋了回去,身体突然僵住,不受控制。
第五茗越靠近,越积极地歉意道:“抱歉抱歉,今日吃食,来日我会把钱给你还上…实在抱歉。”
隗晎在一旁劝道:“上君不必如此,是我设计让他辱神,和你无关。他行事乖张,遭此一难,了我所言,日后方能不酿大祸。”
原来,下船后,隗晎听见了第五茗肚中的呐喊,便想先解决她肚中饥饿。
可惜,一路走来,西水镇没有卖吃食的。好不容到镇中,遇见了这一家馄饨店。正巧伙夫在做清扫,那一盆水侵袭而出时,隗晎并有提醒第五茗,反而拉她一起挨受了有“侮蔑”之意的脏水。
以此,伙夫触及到了隗晎身上的「神罚」。
苍生不敬神明,自当请神降罪,消神怒,得来日护佑。
无端生事,第五茗虽知不是自己所为,但一想到是因自己而起,一时不免有些心虚。她心中更是清楚,这一事,隗晎是将她也算了进去,她不察,一同沾染了不敬之意,共同引出「神罚」,让她不得不去承接伙夫的“孝敬”。
此时入店内,吃上一碗冰镇浆酪,才是真的在帮这名伙夫。
第五茗余光打量四周,埋头前行,隗晎倒是行得从容自若。伙夫正要按照隗晎的意愿,出口邀约…
这时,一道淡然的声音,打断道:“小哥,去准备两份浆酪吧,我替他们二位付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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