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掌落在埭骰脑门上,让他疼上加疼地闭上了嘴。
第五茗怒声道:“想得美!”
“无常服是最好的护魂幕布。”
埭骰的白袍被全部扒了下来,她把埭骰脸上的冥钱黄纸扯了下里,贴在白袍上。
须臾,她继续道:“无常服贴上冥钱黄纸,幕布便能加上东岳帝君的法力,我们躲进去,这送葬之物便无法伤害我们了。”
“只是我们人多,还需得把这无常服幻大…你来吧。”
埭骰揉着脑袋,摇头道:“我不会…”
“你!”
“真是一点不学啊!!”
第五茗抿唇咬牙,把烧血的腕子用劲儿挤了挤,让血滴落在白袍子上,嘴里碎碎咒念,袍子开始慢慢变大。
埭骰在一旁,惊讶道:“你真厉害。”
“你活着时,是修仙道人吗?”
都这种时候了,他依旧没想过第五茗是仙。
两人身后突然有一串「招来」咒语呼过。
瞬间,第五茗的手腕,在埭骰惊呼声中,被一只带滑稽布条缠绕的大手拉住。
第五茗的伤口金辉处,在一瓶新生水浇注下,顿时愈合。
无常白袍也停止了变幻。
埭骰道:“酆小洪?你…”
咕咕噜噜~咕噜咕噜…
埭骰话未落,便被欺身上前的人,踩在脚下,慢慢沉进了水里。
第五茗顿呼道:“仙君,你…”
局面有些尴尬,酆小洪不等第五茗问出口,便道:“上君,你想做的事…我来。”
“你别伤害自己。”
第五茗看了眼酆小洪脚下,缓慢抬头,吞咽道:“我不能事事都麻烦你,他们是冥界地府的鬼差,你来不合适。”
“我不合适吗?”
一脚把无常踩入水里,未让酆小洪觉得有何不妥,他反而更在意第五茗推据之语。
“上君总不想连累我,是因怕我,还是因上君想和天界撇清关系?”
“所以…才不想让旁的仙君插手?”
最后一句,犹为**。
第五茗震惊对方的直白。
她奋力挣脱手腕,对方却丝毫不退让,甚至为了让新生水渗进她肌肤,不让她伤口留痕,竟用拇指引出法力,肆无忌惮地在她伤口处细细摩挲,帮她吸收新生水。
第五茗第一次听见“酆小洪”用男子般嘶哑、隐忍又无奈的磁音同她低语。
“若是其一,上君不用忧心,我自泰山而来,非天界之仙,上君不用避我如蛇蝎、”
“我对上君…愿剥身示心。”
“若是其二,上君已知其一因果,这其二,我和上君所愿,并无二异。”
示忠?还是…
别有所图?
心下大震,第五茗双腿一软,跌在水面上。
天界和冥界正处于划清界限,又言归于好的阶段,酆小洪刚才那一番言语,是在打消她的顾虑。
他好似知道她怕天界仙君。
手腕上虽没有血烧出的金辉法力,却因酆小洪法力托住,第五茗身体轻盈,没有像其他小鬼一样,半沉进水中。
在酆小洪的搀扶下,施施起身,第五茗迟疑道:“你是小鬼飞升?”
酆小洪点点头。
“算是…”
第五茗盘问道:“我帮过你?”
酆小洪点点头…
“不止…”
第五茗重呼一口气,道:“来报恩?”
酆小洪沉默不语。
第五茗环顾四周,心道:幸好幸好,看样子应该是来报恩的。
惹上仙君终归麻烦,既然是报恩,那就帮你一次性把恩报了吧。
思索片刻,第五茗脚下稳稳站住,尴尬道:“我借仙君一点法力,可行?”
酆小洪点头,有一丝犹豫道:“嗯,只是…魂体会沾染上我的气息,不知道上君是否会介意?”
鬼魂有魂体,魂体在冥界地府可生出魂命。
沾染对方气息,那是及其暧昧的行为。
因冥界魂命都在一处,两只鬼差若有点什么猫腻,就会因魂命烧鬼火时,昭然若揭。
且泰山上的仙君和天界仙君有所不同,他们属于东岳帝君座下,既有仙界神格,也会特意从冥界地府走一遭,生出魂命,便于在冥界地府办差。
而第五茗现在虽是魂魄之体,但真论起来,她还是只有天界神格的仙君之体,只要她渡劫成功,这魂体上他人的气息就会消散。
所以…魂体上有他人气息,于她而言,和沾染了点泥土没有区别。
第五茗摇摇头道:“不会…”
酆小洪握住第五茗手腕的手,缓慢挪至对方掌中,道:“上君请便。”
第五茗五指一扣,紧了紧法力来源,道:“多谢。”
酆小洪随她举动,浑身一僵。
第五茗闭上眼,沉浸地接纳酆小洪送来的法力时,才发现对方掌心如海水滚涌的雄厚之力。
眉头一蹙,她心中幽怨道:有眼不识泰山…我怎么想的?居然敢大言不惭,妄图承接你的因果。
要了命了。
她不禁一怵,暗自告诫道:也不知道作的哪门子孽,以后得对小鬼狠心一些了,千万别功德没积累多少,事又惹出来一堆。
另一只空余的手,背在身后,起手,指尖掐诀。
细细瞧之,这举动却和刚才幻袍的手势不一样。
繁复,又古怪。
酆小洪见状,道:“阅命诀?”
他以为第五茗是在查他底细,片刻沉吟,紧张道:“上君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我知无不言…”
第五茗紧闭双目,道:“与你无关。”
酆小洪失落道:“是和我无关,还是不能让我知晓?”
嘴上虽在抱怨,他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若是睁开眼,第五茗便能看见,“与你无关”几字,犹如利剑,让法力深厚的酆小洪,仿佛重伤般脸色惨白,面如死灰。
酆小洪若是再主动一点,便能看见,她掐诀翻找的,是万年前三公九府前,与她有命事牵连的十七名生人命格簿子。
须臾,挨个查找了一遍,见无异样,亦没有生出旁的命数变故,第五茗睁开眼,复述道:“的确是与仙君无关。”
酆小洪淡淡地“哦”了一声。
第五茗并没有听见。
她心思回到眼前,看着歪七扭八倒在水里的村民,道:“仙君慷慨,那我就不客气了。”
酆小洪回应地“嗯”了一声。
那厢,第五茗语不断珠,道:“虽不知何时有恩于仙君,但现下我有一事要求于仙君。”
“刚刚收势之时,顺带起了一个「解愿」,待此间困难解决,我同仙君的过往因果,可同此消解。”
末了,她还劝慰了一句,道:“仙君日后便不用困顿在还恩一事上了。”
“我的「恩情」,不会再纠缠你。”
这是打算理清关系啊…
闻言,才因她一句“与你无关”,形容枯槁,酆小洪此刻又听她想消解二人因果,刹时,面有愠色,举止局促。
对方的变化,第五茗都看在眼里。
以为他脸色骤变,是不想帮忙,又心知索恩是不妥之事,便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软硬兼施,转换思路…
她向他祈了一愿,道:“仙君和他们同世,保他们一时,算福德一件,比之方才在石料场的三十七份小德来说,这可是了不得的福报,指不定冥君还要记你一份情。”
“第五茗,祈仙君怜悯。”
两人相握的手,异常地闪了闪。
酆小洪面色更黑了一层,伸手抚消了那道「祈愿」,道:“我不需要…”
“上君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第五茗指了指他脚下,道:“还请仙君把无常埭骰捞出来,待会儿需他操控哭丧棒,去撑一撑幻大的幕布。”
顿了,她道:“我也还要再多借一点仙君的法力。”
酆小洪神色虽未缓和,却是听话地侧身移了半步。
他沙哑道:“好。”
第五茗手上没闲着,一瞬,便使幻大的袍子,遮住了一半的鬼魂。
龇牙咧嘴的鬼叫声,顿时,随幕布遮掩,也小了一半。
原先酆小洪站立的地方,水面翻滚,埭骰扑腾着浮出。
他哀怨道:“怎么会沉下去,好倒霉啊,差点被淹死…”
这语气,丝毫没有怀疑是身旁二人所为,他反而有一丝庆幸,因祸得福,短暂逃出福谷砸击,不仅疼痛消失,还及时浮出水面,洗净了身上的燥热。
“…”
“…”
埭骰瞧见被幻大的幕布,指了指道:“诶?小明是你做的吗?”
第五茗点点头,道:“埭骰大哥,袍子已经撑开,你把哭丧棒拿出来,我们架布,等岸上人散了,再继续赶路。”
埭骰未有疑虑,听第五茗的安排,在江中插上哭丧棒,支撑住浮起的白袍幕布。
第五茗目光远眺,道:“前面还有一半,埭桡大哥那边…”
埭骰会意,朝水中抱头缩脑的埭桡,大喊道:“埭桡,把你的外袍脱给我!”
“”快点!!”
“我有法子解决这要鬼命的东西。”
埭桡循声望去,发现埭骰只着中衣,白色外袍早已变得巨大,被哭丧棒支撑起半边棚子,遮挡在后半截鬼魂的头顶。
而本来还在嚎叫的鬼魂,竟都闭上了嘴,半淹半浮在江中。
他手上不再迟疑,忍住身上的剧疼,脱下无常黑袍,扔了过去。
第五茗提醒道:“埭骰大哥,还差冥钱黄纸。”
埭骰接住衣服,二话不说,再度大喊道:“埭桡,黄纸!!快!!”
一张冥钱黄纸又顺着衣服的轨迹,飞越至埭骰手中。
方才交给第五茗,他便听见第五茗婉转道:“埭骰大哥,得辛苦埭桡大哥去队伍前面,插上索命钩,不然这袍子撑不起来。”
埭骰立马转述,大喊道:“埭桡,去队伍前把你法器插入江中!!”
“快快快!!不然幕布会塌!!”
黑袍幕布不知何时已如白袍幕布一般大小,从队伍最末端,白袍幕布的上方,跟随埭桡奔向队伍前方。
不一会儿,索命钩落,黑袍一端为索命钩支撑。
幕布下鬼魂哀嚎声消失,群鬼瘫在江水中,如惊弓之鸟,左顾右盼,畏首畏尾。
第五茗的声音又响起,道:“埭骰大哥…”
“你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讲完吗!吓死我了…”
埭骰拍拍胸脯,安抚定心,埋怨道:“你每叫一声,我都要紧张一回。我虽脑子不行,但也不至于记性如此糟糕,需要你一事一话。”
“姑奶奶,拜托你,一次性教授完好吗?”
第五茗尴尬道:“最后一样了。”
“黑袍和白袍之间没有东西支撑,会塌下来,若是埭骰大哥和埭桡大哥身体无恙,可否去把中间塌陷的地方顶起来,也方便我们这群小鬼喘息喘息。”
埭骰却道:“你身体伤到了?”
第五茗诧异埭骰的关心。
摇摇头,她指向水中群鬼,道:“我和埭骰大哥待在一起,并无大碍,但他们好像伤得不轻。”
“如果再被袍子压到喘不上气,指不定会烟消云散。”
埭骰转头羞红脸,道:“嗯,知道了知道了。”
“你没事就行,在后面保护好自己,没事不要再闯祸了。”
第五茗笑答道:“好。”
前方队伍的烟雾中,却出现了让第五茗心头一紧的东西…
她对身后人道:“仙君,你觉得他二人怎么样?”
酆小洪道:“还好。”
第五茗提议道:“那可否劳烦仙君为他二人化一次灾?”
鬼差之灾,无非与鬼有关。
她的手还背握在酆小洪手中,凭借对方送过来的法力,除了让她保持身体轻盈,浮于水面,也让她神目清明了两分。
是以,刚刚往队伍中看的那一眼,叫她把灰突突硝烟中。藏匿的一抹诡异,给瞧了出来。
湖面上除了硝烟,实际上早已黑气萦绕。
那黑气是鬼魂的怨气。
也就片刻功夫,已变得浓郁遮物。
鬼魂生怨,在勾魂当中是常有的事,只要及时为鬼魂附上路引,便会消散鬼魂生出的一切不吉不祥。
但…如今他们队伍被困于此处,埭骰埭桡根本来不及领他们办路引。
这一耽搁,很有可能随时引发鬼怨,导致未及时入地府的鬼魂。变为厉鬼。
酆小洪定神默算,道:“他们有此一劫,应是命数所定。”
第五茗举起两人交握的双手,道:“我虽曾为司命,我比仙君更清楚这事。”
“未成的劫数,乃是灾,不是命。”
“仙君,可否借你法力,为他们化灾?”
酆小洪道:“上君不怕沾染因果了?”
第五茗吃了一惊。
这不是先前她撇清关系的借口吗?
面上窘迫,她摆摆手,和稀泥道:“哪能有什么因果嘛…”
“不过是一份心中执念,就算有因有果,我心中若是不认,那也不作数。”
酆小洪道:“哦…还可以这样。”
第五茗呐吶道:“自然自然…”
酆小洪神态轻松,多出两份乐趣,道:“上君为何要保他们二人?”
第五茗道:“因我也觉得他们二人还…甚好!”
“他们甚好…”
“以后指不定还有机缘,再遇见也说不准。”
“另外,我与仙君入六道不同,我乃受罚,用下界的话来说,就是我命里缺德,多做好人好事,多结善缘,可以积德。”
酆小洪沉默不语,握紧第五茗的手,让仙泽充盈,道:“上君,请便。”
片刻,埭骰去前方找了埭桡。
他们二人一起走至黑袍和白袍中间,一前一后排列,伸手举起幕布。那两顶黑白高帽也混在四手之中,顶着幕布的一寸,让躲避的鬼魂,在幕布下休息。
队伍中,硝烟里的怨气,在第五茗清身明心的赐福语中,也渐渐消散殆尽。
幕布上谷粒声未停,鬼魂嚎叫声停了下来,此刻,岸上原在行进的两方丧葬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
真热闹!!
荒郊野岭,风雨江畔,竟又多出一位我见犹怜的少妇。
这少妇姿色绝然,头上没有钗环耳饰。
盘头素髻,由一根长长的墨绿色绸带固定,余下的部分全垂在一身锦衣上。
她横冲直撞,闯入送葬队伍,逼停了送葬队伍。
一雷二闪,避之若涣,步伐生风,腕力惊人,少妇在众人未反应之时,先后掀开了两方队伍里,那两口捆绑了藤麻绳的全木棺材。
少妇看清棺材里的情形后,凄凄艾艾道:“为何这上面也有你气息,却不见你的人…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见状,第五茗惊奇道:“这里怎么会有小妖?”
酆小洪搭话道:“过水湖和风雨江是同一水脉,她应该是过水湖的小妖。”
他又是知旁人所不知。
第五茗故作疑惑道:“哦?”
酆小洪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过水湖修成之后,顺应自然,福泽千世,妖帝便向人帝讨了此处,遣了一大妖坐镇,想来这些年又生了些小妖、精怪。”
无趣。
酆小洪应答自然,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慌乱。
第五茗瘪瘪嘴道:“原来如此。”
“难怪官运煞气震慑之地,小妖也能乱来,原是真龙之气的主人点了头。”
话说,三界初分时,因生灵气息不同,具有相互制衡之势。
如天界道法高深,但生机淡泊。
天生神格,少之又少。
至纯至善、无德功量的生灵,是三界的大宝贝,仙界早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一开始便做出了仁慈无私的一面,笼络着三界生灵赶赴。
因此,天界多靠其他两界生灵修炼而往。
而妖界,子嗣虽是繁茂,不缺后族,但无优者、心性坚毅者。
加上法术不纯,种族凌乱,是以整个妖界,所出之辈,皆广而不精,杂而不优,常出惹事生非、心性不纯的精怪。
多为其他两界嫌弃。
人界,按理来说是最势单力薄,不具优势的。
但凡人有苦心修道者,能力强盛,虽不能飞升,但能力强于精怪。
且最珍贵的真龙之气,一直延续在人帝一脉。
人界受真龙之气相护,许多官吏也能带走一部分,让山精野怪,孤魂野鬼,近而畏惧,躲避不及。
故而,三界相护制约,形成了鼎立之势。
看到这里,肯定想问,不是还有冥界吗?
至于冥界…
情况太特殊了。
最初,冥界只是天界分属下来的六天宫。
用来帮助三界生灵司命轮回。
又因鬼魂能力弱小,不足为三界恐惧,加上近一万年来,才在新任东岳大帝手中,从天界独立出来,所以三界根本没把冥界放在心上。
但人死、妖灭、仙历劫,又都要从冥界轮回道过,三界捧着还来不及,根本不担心冥界闹出什么幺蛾子。
第五茗和酆小洪再看向岸上时,少妇已然消失,无影无踪,而两支送葬队伍,却被她搅得一团糟,止了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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