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器只属于圣人。无法被破坏，无法被抢夺，并终将回到圣人手中。这是圣人有灵真实不虚的不二证明。——《鸮神记8:13》

“两边都是我们的实验室。”钱昊笑眯眯地说，“就跟我在发布会上说的一样，我希望公司今后不再是被动地去生产药品去治疗病毒，而是能主动地去研发能让人类变得更好的东西。”

江语和钱昊又回到了来时的路——那个玻璃穹顶的隧道。江语像是在游览海底世界，只是不断从前方冒出来的不是珍奇鱼类，而是一间又一间的实验室。

她注意到有一个实验室里有两只机械臂在配合运转着。

“这是我们的仿生实验室，你现在在看的这整个房间其实都是一台仿生材料3D打印机。”钱昊介绍道。

只见一只机械臂的末端正缓慢地释出某种胶状液体，另一只机械臂蘸取了一些，小心翼翼地伸至房间中心的玻璃平台上勾勒着。这场面让江语联想到刺绣，绣娘一手拿针一手拿线，而在她的手底下，一块精美的刺绣渐渐成形。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机械臂绣出来的，是一块人类的皮肤。

与之相邻的下一个实验室里安置着好几排已经包裹上人造皮肤的机械臂，江语猜测是实验人员在这里建立了对照组，正进行着某项测试。这些被人造皮肤包覆着的机械臂，肉眼看去竟与真实的手臂无差。江语心道：还好是先看到了皮肤生产的全过程才来到这里，要不然这实验室里数不清的“断手”，保不齐会把自己吓晕过去。

再下一个房间内，装载着人造手臂的机械手正在对发球机进行着乒乓练习。

“这是要做……人造人？”江语怯生生地问道。

“不，还没到那个地步，”钱昊说，“我们只是努力去设计并制造出和人类肢体一样的组件。把人体想象成一个机器，你的头、颈、躯干、四肢，乃至包裹你全身的皮肤，以及你体内的各个器官，都是机器的组件。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更换的了。过去，假如你被烫伤烧伤，留下不可修复的疤痕，你可能就要顶着疤痕过一辈子，但现在，只要换一块皮肤就好了！”钱昊说。

“嗯，这对那些残疾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江语点头道。

“是呀，你回想一百年前，我们给一个断腿的人装一个假肢，那假肢充其量也只是起支撑作用而已。而现在的假肢，可以帮助他实现奔跑、跳跃、舞蹈等高难度动作，甚至负重也不在话下——只要穿上长裤，谁还知道他曾是残疾人。”

“这确实是科技的力量，”江语由衷感慨道，“那叔叔，既然这种技术已经成熟了，你们还在继续研究什么？”

“成熟是成熟了，但远没有到最好，”钱昊笑着说，“谁不想要厂家原装的体验呢？”

“厂家原装？”

“打个比方罢了。你修过手机吗。假如有一天你的手机没办法开机，拿去维修，修理的人告诉你手机的某个部件坏了需要更换，厂家原装的很贵，但是却有一种山寨货很便宜。最终你选择了山寨货，然后你发现换上之后，你的手机能正常开机了，但是，在性能上还是比原装的差了一点点，有时候手机速度会变慢，有时候又会莫名卡住……”钱昊深沉地说，“在人体的领域，所谓厂家就是造物主，而像我们这样的公司穷尽一生，都在生产着山寨货。”

“可是第三方的山寨货也有好坏之分，叔叔你刚才说了，你们研发的假肢和正常人几乎没有差距了。”

“但那用的不是造物主的方法，是我们人类的方法。我们人类再怎么聪明，又怎么比得过造物主。我们用钢，用各种复合材料，才勉强做到接近原装而已。面对造物主的智慧，我们差的还远着。人体真是设计的最精良的一款机器，用心脏跳动来控制血液的流动，血管遍布周身，又与骨骼、肌肉、关节、皮肤、经络相互纠缠着。没有用一点粘合剂，也没有一颗螺丝钉，就能那么稳固、那么坚韧，既能做力气活儿，又能干绣花那样精细的事情。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要是有机会，一本造物主的说明书摆在我的面前，我真的想去看一眼，哪怕一眼就好……”

钱昊的语气真诚，双眼放着光，江语看出，这真的是他的梦想。

“所以你的理想就是像造物主那样造人？”

“造人？那太遥远了。如果有一天我进入到死后的世界，见到造物主的时候，我能拿出一块皮肤告诉他，‘你看我研究出来了，这块皮肤和你造人用到的材质一模一样’。我就已经很幸福了。而且，要造人还需要解开造物主留给人类最大的谜……”

“什么谜？”

“那就是思想从何而来。迄今为止所有的仿生人的专利，说白了都是机器人，都是在仿生人的大脑里植入了计算机芯片。这些仿生人没有自由意志，只是做着计算机指令让他做的事——我们永远无法生产出真正的人类。”钱昊停顿了一下，像是要触及心灵深处的执念，“没人能解答这个问题：人的思想从何而来。倘若我把人体各个器官都制造出来，像造物主一样把他们拼凑在一起，他就会产生思想了吗？这是这一切最让人费解的地方。你看看世间万物，光从外表上看，人类真的是平平无奇，一点也不像是世界的主宰。既没有豺狼虎豹般凶猛，有没有大象般硕大。要是有个外星人来到地球，让他猜谁是地球食物链顶端的生物，谁会猜人类呢？”

江语点头表示认同：“正因为人类有了思考的能力，才能成为这个蓝色星球的主人。”

“所以，纵然很多投资人想要我关闭这边的实验室，我还是依然坚持要留下它们，就算是留一个念想——留一个解开造物主之谜的机会。在解开人类思考之谜之前，造人是不可能的。”

江语和钱昊经过各种各样的电梯、代步履带、天桥穿行在人择生物的大楼间，一路聊了很多很多。江语觉得面前的叔叔既陌生又熟悉。熟悉在叔叔还是一脸憨厚的模样，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对待江语温柔而又和蔼可亲。陌生在他的事业，这是她和叔叔一起生活十年都不曾知道的。不过，也许不是叔叔刻意隐瞒，反正江语从来没有问过。总而言之，这是江语第一次真正知道叔叔是什么人。

一路又看了许多实验室，有个实验室里为人类装上了机械手臂，只见激光发出，伴随着蓄力，机械手一拳头就砸穿了一堵墙壁，而实验室的人员纷纷起身鼓掌。钱昊看到这个情景，也对他们点头示意。

江语不禁有些担忧：“这些手臂会被装在人身上吗？”

“不远的未来，会的。这是政府出资研发的项目，如果能克服应激性排斥反应，或许就能让人拥有比普通人更强大的肢体……”

“可是你刚刚还说了，最好的是原装的……”

“身受残疾的平民百姓可能会这么想，他们要的只是找回原来的自己。但是野心家永远不会甘愿停留在这里。”钱昊将江语拉到一边，意味深长地说，“你要知道，当一份事业做到这么大的时候，很多时候就身不由己了。”

“这就是你说的投资人？”

钱昊点点头：“是啊。把破解人类思考之谜的实验室留下，是我作为董事长最后的倔强了。其他投资者更关心所谓的改造人，实现人类的进化——也就是发布会上我说的那些东西。”

“公司改名也不是你的主意？”

“当然不是。”钱昊脸上露出怅惘的神情，江语不忍安慰道：“那叔叔，你这个董事长做的很辛苦吧？每天都要说假话。”

“也不全然是假话，至少，最终的目标，我和那些投资人是一致的。可能连他们都没意识到。”钱昊笑笑说，“我们都想让人类进化。我们用钢铁来让人的关节和骨骼更加坚固，用杠杆来增加人的身体性能，但投资人们可能不知道，这些在人类身上加加减减怎么能叫进化，顶多算改良。语儿，我方才告诉过你，人类和其他生物的最本质区别是什么？”

“人会思考。”

“对。所有对人类进化的研究，最终都无法绕过这个槛。如果没有解开人类思考这个谜，人类谈何进化。而我心目中人类的进化，应该是人类智力的进化——也许我活不到那一年，但终会有一天，‘新一代的智人’这样的名字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而这些人的思维能触及这个浩渺宇宙多远的地方，他们有能力做到什么样的事情，我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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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突然亮了起来，江语用手遮挡眼睛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两人顺着代步履带进入一座“天桥”——连接大楼与大楼的空中长廊，一路通往另一栋楼宇。

钱昊笑着指指楼下：“听说刚才有人大闹物流集散中心，是你干的好事吧。”

江语朝下面望去，才认出来，即将进入的这幢楼就是她和沈子希最早潜入的楼。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给叔叔添麻烦了。”

钱昊：“哪有的事。”

随着代步履带进入到一片漆黑之中，江语发现这里和之前的大楼都不一样。别的大楼都明亮整洁，经过了富有科技感的装修，而这里却只是黑漆漆的毛坯。

“履带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得自己走路了。”

江语走下履带，她低头看向地面，脚踩在地上留下了明显的脚印，可见这里很久无人打扫，灰尘很厚。

“这座仓储楼有一半的楼层都没有投入使用——对外我们是这么说的，”钱昊带江语走进电梯，并按亮了最高一层27层的按钮，“但可能你也知道了，我们公司和一个叫自由会的宗教组织有着密切的联系。”

“对，这也是我想问你的，这个自由会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你们更换的logo会和自由会发放的手机的logo一模一样，又和我的吊坠有什么关系？”

钱昊笑了笑：“语儿，你问题好多。你随我来，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就可以了。”

电梯门打开，钱昊带着江语走了出去。

“其实这个公司有两面。明面里是‘人择生物’，制药救人。暗地里是自由会的资金来源和基地所在。我们现在身处的这幢楼有30层，但是电梯只能到27层。上面最后三层，就是自由会的地界了。”

钱昊带着江语找到了消防楼梯，然后步行走向第28层。还未拐过楼梯间的拐角，江语已经感受到了楼上传来的亮光。而当她走进28层时，才发现面前的灯光都已经点亮，一个曾在沈子希手机里见过的祭坛出现在眼前。

“那也容许我介绍我的第二个身份，”江语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钱昊已经戴上了猫脸面具，“自由会的猫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