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和谷崎润一郎凑在一起看芥川龙之介的手稿。

“虽然我没有很喜欢看小说，但是芥川老师的小说完全不一样。很引人入胜，每次看了开头就想继续看下去。”

谷崎润一郎的语气有点难以形容，大概是既欣喜又兴奋，又带着点盲目崇拜的感觉。

但中岛敦没有办法对他的语气做出任何吐槽，只是难掩震撼的结束阅读。

完全能理解谷崎润一郎、侦探社员们的狂热。

真的很难想像，这是由那个芥川写出来的东西。

中岛敦看的书不多，也不是很喜欢看书，但是芥川龙之介的文字很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样曾经身在社会的最底层、同样有过普通人难以想像的经历，他的文字很容易让同类人产生共鸣。

有种被狠狠触碰到心脏最深层的感觉。

太厉害了。

中岛敦拿起旁边的水杯，喝口水压压惊。

按照前辈们说的听起来，芥川、不，芥川老师的性格好像也并非他印象中那种狂犬般听不进人说话，只是演戏给他看而已。

难道那个、在马路上和美少女一起走的那个男人真的是芥川老师？！

芥川老师难道不只是个厉害的作家，还是个已经有女朋友的人生赢家吗……

输、输了。

输得很彻底。

中岛敦、中岛敦沉默了一下，弱弱的问，“我什么时候会正式和芥川老师认识？”

“过两天吧。”太宰治很随意的说，“等他有空就会认识了。”

中岛敦的目光又再次飘向还在啃饼干的灯身上。

所以说、如果今天灯先生没有过来，他还得被蒙在鼓里，把芥川老师当成假想敌几天时间吗！

中岛敦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

“新人君。”江户川乱步招招手，“手稿给我。”

中岛敦非常听话的把手稿拿给他。

江户川乱步用拿过薯片的手接过来，在稿纸上留下明显的油渍，又很随意的把稿纸放在掉满饼干屑的桌上。

稿纸一下子沾上了无法清除的痕迹。

中岛敦不知怎么竟然心疼起手搞来，“乱步先生、那个，这是很重要的手稿吧？”

“哪有乱步大人重要？”江户川乱步理所当然的说，“乱步大人只有一个！”

谷崎润一郎默默补充，“敦君，我们拿到的手稿都是复印件。刚才太宰先生也已经把这份拿去印了。”

当然是复印件。

芥川龙之介呕心沥血的新作一出来，港口内部就会先抢着看。

由于他不太会使用电脑，作品都是先写在稿纸上，再交由樋口一叶帮忙打字做成电子版。

珍贵的手稿目前只有港口Mafia和幸运的曾经作为芥川龙之介老师的太宰治能看到。

侦探社的社员们只是沾光跟着看而已。

江户川乱步津津有味的看着小说，随口道，“灯，可以去找社长了。社长忙完了。”

灯吞下饼干，点点头道，“好。”

中岛敦看他离开、门关上了才问，“找社长？我们要和港口合作了？”

“不是，灯不参与港口的事务。”国木田独步解释道，“他是制作和服的匠人，社长的和服都是在他那里定制的。他如果拿芥川老师的手稿过来，通常也会顺便和社长讨论和服的制作事宜。”

就是这样。

江户川乱步也是看出灯今天不只是来送手稿的，才会提醒他过去。

办公室之外。

灯敲了敲社长室的门，听见福泽谕吉回应的声音，才推门进去。

“灯君？”福泽谕吉有点惊讶，却也没有很惊讶，“送芥川老师的手稿来？”

“嗯！”灯走上前，又翻了翻背包，拿出一盒大福递给他。

福泽谕吉有点不好意思，又实在无法拒绝，“啊、谢谢。”

他第一次去麻野的和服店里订制和服时，店内就端上了一盘非常好吃的大福。

和他很喜欢的那家大福专卖店里卖的大福味道明明不太一样，却好吃的让他有点没克制住，一不小心就吃了一整盘。

灯再补上一盘之后，又被他吃光了一盘。

从那之后，他每次过去讨论和服定制的事，就能吃到特别好吃的大福，让他不知不觉为了吃到大福而期待起去和服店的日子。

咳、说来惭愧，实在是一点都不节制。

后来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问麻野，这么好吃的大福究竟是哪里买到的，未料麻野竟然笑着回答，“是灯君做的哦。”

也就是说，那是和服店限定的好滋味。

他对大福的喜爱好像太明显了，后来灯每次要过来侦探社，或者知道他要过去店里，都会特地准备很多份。

实在是……

福泽谕吉清清喉咙，又道，“每次都让你特地做好大福带过来，辛苦你费心了。”

“不辛苦。”灯说，“我们对每个客人都是这样哦。客人喜欢吃什么，我们就会为客人准备。”

“哦？”福泽谕吉问，“怎么知道每个客人喜欢什么？”

灯开心的说，“就是蒙到的！像福泽先生第一天吃的大福，也只是那天刚好做的是大福而已。客人如果不喜欢，下次就换一种，师父会帮忙记住。”

“若是一直没有蒙到客人喜欢的食物呢？”

“那也没关系呀。”灯说，“我们是和服店，又不是点心店。喜欢吃我们的点心当然好，不喜欢也没关系。”

福泽谕吉和他认识这么久，当然也知道他是什么个性。

很乐观、很豁达。

虽然心态都很好，可是是和贤治完全不同的感觉。

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亲近、生出保护心的孩子，却又很能让人信任，不会因此对他不放心。

有点像是在里世界长大，又像是在表世界长大。

很难形容。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塑造出这样的人。

即便是江户川乱步也只大致判断出他曾经经历过战争、力气比别人大而已。

不过，战争这种事，身在横滨的人几乎都经历过，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是，无论灯曾经经历过什么，现在都只是个认真谨慎、手艺很好的和服匠人，福泽谕吉也没打算深究。

虽然灯是港口重力使的伴侣，但福泽谕吉很庆幸自己是灯负责的客人。

和灯交谈很让人放松。

当然，另一名店员尤莉也很好，交谈起来也很放松，可是福泽谕吉和灯比较投缘。

“先坐吧。”福泽谕吉收起大福，让灯坐到待客沙发上。

春野绮罗子端了茶水饼干过来放到一边，和灯打了个招呼，就离开办公室。

灯从背包里拿出几张设计图。

制作和服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准确来说，全手工的制作任何东西都不是简单的事。

福泽谕吉算是看着灯从学徒到能单独制作和服的老顾客，其实每次谈话都隐隐有种在看孩子成长的感觉。

话虽如此，他的神情还是很严肃，不苟一笑的，认真的和灯讨论着关于和服的事。

因为灯很认真，他当然不能太随意。

设计图已经将近完成，讨论了二十分钟左右就结束。

“我再回去修改。”灯收好设计图，“大概半个月后，衣服的样板会做出来。到时候您要到店里来，还是我过来侦探社？”

“要看看状况。”福泽谕吉道，“得看到时候有没有委托。”

“嗯。”灯说，“我到时候再联络你。”

他收拾着东西，忽然想起来，“对了，首领说。”

福泽谕吉微微皱起眉，“嗯？”

灯努力地想了想，“首领让我转告您，港口有很多很厉害的作家，可是侦探社一个都没有，好可怜，没有一点文学素养。”

换句话说，就是在炫耀自己培养出了很多作家的同时，想怂恿福泽谕吉也让社员写写看文章。

福泽谕吉停顿几秒，“他什么时候说的？”

“前几天带爱丽丝来店里的时候说的。”灯很老实的说，“拿着最近红叶大姐刚出版的书。”

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当然知道港口Mafia现在好像哪里怪怪的。

被森鸥外带领着，虽然暗地里仍然是以暴力活动为主，但是明面上不只有森氏会社这种商业领域的企业，还有一个跨足文学的部门。

最让福泽谕吉觉得可怕的是，他竟然还自己下场写文章。

当年芥川龙之介的小说一经发布就在文坛惊起巨浪，无数人试图找出这位新星的资料，却一无所获。

后来，芥川龙之介的小说足够集结成册，第一本书由港口Mafia实验性的出版之后，事情就变得有点让人难以理解起来。

原先只是一部分人注意到的文章开始广泛流传，全国各地对芥川龙之介的才华惊为天人，争相采访询问。

森鸥外也不再让他走神秘路线，选择性的让他接受了几个采访。

大把大把的钞票宛如雪片一样飞过来。

森鸥外立刻将文学部门正式设立起来，开始鼓励旗下成员都试试水。

港口的人才很多，连拥有文学才能的人都很多。

不过本职工作比较重要，因此这些创作者们都是很久才连载一次。

听说某些外地的文学家因为不知道森氏会社究竟真身是什么，在打听到他们待遇非常好之后，还专门来到横滨，打算跳槽。

跳槽什么的、森鸥外当然很乐意。

能给他赚钱的他都喜欢。

福泽谕吉当然也喜欢钱。

以前还好，除了一些因为报复而来侦探社捣乱的不入流组织之外，只有国木田独步教育太宰治时会出现损失和额外支出的情况。

但最近招揽了不少新人，社里的支出也会跟着增加。

侦探社接的委托大多都是军警那边过来的，能给出的报酬也就那么点。

虽然也有钱给的比较多的委托，但那些都是交由与谢野晶子处理。

指明委托的话报酬会和社员分成，真正能挪入侦探社费用里的也不多。

唉。

钱啊……

福泽谕吉看着空荡荡的社长室，盯着门板看了会儿，像是能透过门板看向在另一边办公室里的社员们。

是不是该让他们试着写写看？

侦探社的工作量比起港口来说少之又少，闲暇时间别发呆玩耍，就拿来写文章之类的……

可是写好的文章要投去哪里也是个问题。

交给森氏会社的话就得被他们抽成，那就交给横滨的其他小型出版社？

但这些出版社似乎、好像，基本上都已经成为森氏会社的旗下组织了。

……横滨真的没问题吗？

除了出版社，路上不少店铺也都是受港口庇护的。

总觉得已经快要变成全员Mafia的城市了啊？

等等、难不成侦探社实际上也在接受港口的庇护？

真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错，毕竟有港口在，很多横滨本地的极道组织就会比较守规矩，不太敢随便乱来。

虽然也有一些不入流的杂鱼依然会四处作乱，但是拥有一定实力的中型以上组织都很安分，让横滨的里世界保有一定的平衡。

里世界平衡，表世界就会维持一定的稳定，不会成为黑暗的无法之都。

福泽谕吉想着想着，整个人僵住了，停滞了几秒，默默摸过刚才拿到的大福来吃。

抹茶黑豆口味。

晶莹剔透的面皮包裹着口感极佳的抹茶卡仕达和磨碎的黑豆，不甜不腻，没有配茶直接吃，都能吃上一整盒。

吃吃点心压压惊。

好歹侦探社也是三刻构想的一员，要说保护，侦探社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着港口吧？！

毕竟再怎么样，港口也不能真正进入表世界，很多事情都是只有侦探社才能处理的。

福泽谕吉又咬了一口大福。

……就是说，如果社里也能有个会做好吃大福的人就更好了。

福泽谕吉默默的把没吃完的大福收起来。

这是珍藏品，藏起来才不会被乱步偷吃。

他实在是没那个脸皮天天去店里吃免费大福。

和森鸥外那种没事就带着爱丽丝去蹭免费蛋糕的人不一样。

话又说回来。

到底要不要让社员们试着写写看文章？

召开会议讨论一下好了。

不过，在此之前。

福泽谕吉要先拜读一下刚才春野绮罗子帮他拿过来的芥川龙之介的新作。

芥川老师真的很厉害。

明明年纪轻轻，却能写出如此有深度的文章。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大逆不道，但福泽谕吉觉得……其实某些文章写的比夏目漱石还好。

当然，就算再怎么尊敬，如果出任务时遇见可能是敌对立场的芥川龙之介，也绝对不能手软。

——他们总归处在不同的组织。

相隔一个走道的办公室里，国木田独步也正在和中岛敦说这件事。

中岛敦迟疑的说，“可是刚才与谢野小姐才说要去治疗他……”

“一码归一码，工作与私人情绪要分开来。”国木田独步教育道，“Mafia无恶不作，别因为他平时看起来没有危险性就轻视他，你看看太宰就知道了，无恶不作。”

太宰治震惊的抬起头，“什么啊，我这么善良无害！”

国木田独步直接无视他，“知道了吗，新人。有正确的心态，才能活下去。”

“……是。”中岛敦道。

他还不太能理解。

可是继续待下去，就能知道要怎么权衡这些事情了吧？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神情严肃的福泽谕吉出现在门口，让中岛敦下意识站直了，紧张的跟着社员们喊，“社长！”

福泽谕吉神情严肃的说，“都到会议室来。”

江户川乱步看了他几秒，露出嫌麻烦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转过椅背，装作自己不在办公室里。

福泽谕吉重点盯他，“乱步，过来。”

江户川乱步痛苦的喊，“乱步大人才不要写小说！”

侦探社众人瞬间僵住，“写、写小说——？！”

福泽谕吉有点无奈的看看一句话打乱他计划的江户川乱步，直接问道，“……想不想试试看？”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人想和福泽谕吉对上视线。

福泽谕吉轻咳一声，“我知道你们读过书的人不多，但是芥川老师也没有正式读过书。”

办公室里又安静了几秒。

“……我想试试看。”与谢野晶子抬起头，“社长，我想试试看。”

福泽谕吉露出浅浅的笑容，“嗯。”

有人开头，后面就会越来越多人跟着做。

希望侦探社也能赚到外快……不、是希望侦探社也能成为横滨另一个重要的文艺组织。

夏目老师肯定也会非常开心。